朔陽峰，燕蘅的小院。
季遙坐在床邊，給燕蘅擦拭額上的冷汗。
月華發(fā)現(xiàn)，燕蘅看起來囂張，但身體早就被掏空了，比如臉色總是蒼白，難以見到紅暈。再比如畏寒，現(xiàn)在明明是夏天，她卻手腳冰涼牙齒打顫，自己當(dāng)年從雪山出來也不過如此。
成昀來到這里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廊下坐著個小姑娘，看起來不大，黛眉杏眼，不同尋常的好看。這種好看與師姐不同。燕師姐生的明艷，這個女孩子卻好像山中的精靈，不沾染一絲一毫的雜質(zhì)污垢，令人看一眼都覺得美好。
美好的月華看著院子里那個傻愣愣的小子，在心里排了個順序，這個大概是燕蘅那個小師弟了。據(jù)說人傻錢多長得還行，整個一地主家的傻兒子。月華將瓜子遞過來，問：“小師叔，你吃不吃？”
成昀蹙起眉頭，問：“你是誰？為什么叫我小師叔？”
月華指了指屋內(nèi)，說：“我是阿蘅新收的徒弟”
成昀點(diǎn)點(diǎn)頭，問：“那你知我?guī)熃阍趺椿厥聠?？?p> 月華：“無非就是命數(shù)到了硬要逞強(qiáng)，結(jié)果身體條件不允許”
季遙正好出來，聽到月華這個沒良心的說這一席話，當(dāng)即黑了臉。若不是阿蘅方才說月華是她看中的徒弟，他現(xiàn)在劈死這姑娘的心情都有了。
月華倒是沒太多想法，見這人出來了，蹦蹦跳跳要往屋內(nèi)去，問：“阿蘅你怎么樣？”
燕蘅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你覺得呢？”
月華：“如果你要是把手里的話本子放下我可能真的信你了”
燕蘅：“行吧！沒啥大毛病，我?guī)熜帜銕煵褪翘⌒牧??！?p> 月華往床下一坐，說：“你小師弟來了，要見嗎？”
燕蘅說：“不見，讓他回去吧！”
月華將成昀趕出去，然后坐在床下給燕蘅剝橘子，問：“怎么樣？”
燕蘅不復(fù)方才的笑意盈盈，斂起方才的笑，神色淡漠，甚至有些冷，說：“沒什么！”
月華也不多問，只是將橘子的筋絡(luò)擇干凈，懟到她面前：“剛剝的，吃不吃？”
燕蘅心煩：“拿走！”
月華：“好嘞！”
出去以后，月華看到季遙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過來了，月華看了看，心想這人看起來不近人情，沒想到還會親自去給燕蘅熬藥。
她自覺讓出一條路，季遙推門進(jìn)去，結(jié)果沒過多久，里面?zhèn)鱽硪宦暣囗懀氯A覺得不妙，連忙進(jìn)去，看到地上一堆碎瓷片，藥汁濺的到處都是，燕蘅躺在床上背對著人。季遙站在旁邊，手足無措。
鬧別扭了？
月華不敢下決定。
正糾結(jié)著，燕蘅替她下了決定：“月華，幫我把他送走，把門帶上，謝了！”
不用自己決定，這讓有選擇困難癥的月華笑瞇瞇點(diǎn)頭，說：“季師伯，走吧！”
燕蘅心煩意亂，卻還有心情想月華這倒霉孩子改口還挺快。
季遙深深看了燕蘅一眼，走了出去。
月華將門關(guān)上，問：“你把阿蘅怎么了？”
季遙很冤枉，他不過是讓阿蘅按時吃藥，一見面阿蘅便讓他出去，他勸了兩句，誰能料想到阿蘅動怒，還將盛著藥的碗摔了個粉碎。
難道是他說話哪里惹到了阿蘅不痛快？
見季遙這樣子，月華覺得，可能真不是他。燕蘅不是胡攪蠻纏的人，能讓她生一場氣，定然要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
是什么呢？
此時的燕蘅已經(jīng)進(jìn)入了睡夢之中。
或者說不是夢。
燕蘅變得很小很小，仿佛空氣中的一個靈氣粒子，散發(fā)著白色的光芒，遵循著召喚走入一具身體。
她看到白玉一般的皮膚，看到了密布經(jīng)脈宛如一幅畫。
她仍舊看著，靈氣在體內(nèi)游走，冷眼旁觀靈氣運(yùn)行的晦澀，任由它們困在遠(yuǎn)處，逐漸暴走。
與以前不同，從前只是痛，修煉痛，受傷痛，遭遇天雷也痛。
痛得要命！
現(xiàn)在她的身上一點(diǎn)也不痛，平順安穩(wěn)，宛如尋常。真正痛的是心臟。不知為何，痛苦的難以抑制。
以往的痛苦回憶全部消失不見，沒有回憶殺，卻仍然喘不過氣來。
她摸出一把匕首，看也不看，對準(zhǔn)了自己的心口就要捅下去。
隨著匕首刺入胸膛，她想，解脫了！
并沒有。
她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季遙鐵青的面色。
季遙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道：“好好休息。”
燕蘅看著腳邊的匕首，沒有吭聲。
季遙不知為何，感覺越來越不對，最后不顧之前的警告闖了進(jìn)來，奪下了燕蘅手里的利刃。
燕蘅閉上眼睛，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季遙不敢走出去了，將被子往上拉，將她的肩膀也蓋住，坐在床下的墊子上，說：“你睡吧！我守著你?！?p> 沒有聲音。
半夢半醒間她耳邊隱隱有聲音傳來。剛開始朦朦朧朧聽不真切，后來卻變成了潺潺的水聲。有鐘聲映入，沉重的，緩慢的，踏著凌滄山的竹葉與云絮，飄落的雪花，如血的殘陽，青石臺階上細(xì)細(xì)的沙粒，低沉的誦經(jīng)聲伴隨著鐘聲緩慢流淌。
季遙出手極快，在燕蘅將自己刺傷的前一刻攔了一攔，有鮮血流出。
燕蘅在傷口上一抹，接下那血液，放在小瓶中。她的血很珍貴，不能浪費(fèi)了。
季遙問：“是夢魘了？”
燕蘅搖了搖頭，說：“我在南楓城外的荒山上著了道，大概是藥效沒散?！?p> 季遙問：“該怎么做？”
燕蘅站起身來，打開窗子，說：“沒辦法，抗著吧！這段時間不能睡覺了”
季遙知道，燕蘅體質(zhì)不比尋常修士，易生病，易受傷，而且很容易累，如果不睡覺，真的比殺了她還難受。
但沒有辦法，她還不能死。
燕蘅問：“你不走嗎？”
季遙說：“我陪你”
燕蘅沒有再反對，說：“隨便你”
朔陽峰并不是人來人往，季遙也并不是總和她在一起。只是想起來之前君墨宸帶來的糟心事，燕蘅心知離不得蘇盈的手筆，但還是心中惱怒。倒不是惱怒君家欺人太甚，只是惱怒蘇盈實(shí)在扶不上墻，她與蘇盈隔閡雖然深，家里卻也是底蘊(yùn)深厚，居然讓人肆意挑選還妄想齊人之福，蘇盈居然還打配合，實(shí)在丟人。
季遙聽燕蘅這么說，給她披上一件外衣，問：“既然邁入修仙大業(yè)，凡間事自然劃清界限。我觀你并非執(zhí)著過往，為何還要容忍蘇盈至此？”
燕蘅將衣服攏緊了，說：“世俗王權(quán)對于修真界不值一提，但總歸是與尋常百姓不同。王室女讓人這般挑挑揀揀，丟的是南黎的人。我對黎家沒感情，卻不愿意它的名聲讓人羞辱。”
季遙大概是明白了，他因?yàn)槟赣H的原因與季家?guī)缀跏且坏秲蓴?，但即使再不愿意回去，面對生他養(yǎng)他的家族，有人詆毀時還是會出手。無關(guān)愛恨情仇優(yōu)柔寡斷，他自始至終沒有脫離家族，便會維護(hù)其名譽(yù)。阿蘅自始至終沒有否認(rèn)過南黎的身份，便也會維護(h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