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次日，劉邦點名趙堯侍上，趙堯到了皇帝所在的長樂宮通光殿應卯，等他到了殿里的時候，看見皇帝正在把玩那御史大夫的印章，長吟道：“縱觀海內(nèi)，問誰能勝任御史大夫之職？”說著抬頭細細熟視趙堯，只見皇帝那兩道眼光突然凝成直勾勾的，猶如風刀霜劍，仿佛能透人的心靈，將活人看成一具骸骨，是那么冰冷無情。趙堯頓時如芒刺在背，渾身寒熱交替，看得他惶恐不安地低下了頭。劉邦見狀，接下來仰天大笑，道：“古人有云，無民易堯，可見萬事都有天天意，趙堯，朕就要在我朝拜一個少年御史大夫了，隨朕起駕，去未央宮紫薇殿上朝！”說完，心緒大起大落的趙堯也猜不透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再問，就和眾郎官隨皇帝移駕去早朝去了。
皇帝臨朝，使丞相蕭何當眾宣讀詔書曰：“······拜趙堯為御史大夫，江邑侯；遷原御史大夫周昌為趙相；蒯通為治粟內(nèi)史，敕令！”周昌、趙堯、蒯通謝恩，這一場人事調(diào)動，猶如一聲霹靂，震動朝野，趙堯以膽識睿智，少年上位自然是春風得意，但是禍福相胎，他上位的原因，能瞞得過呂后嗎？呂后又會放過他嗎？后敘自有風云激蕩，精彩不斷。
退朝后，周昌和蒯通一起出了宮門，周昌執(zhí)手蒯通，仰天長嘆道：“蒯通啊，你能預知少年郎上位接替我的官位，你真是神仙啊?！必嵬ù笮Φ溃骸拔艺f周昌，你也過太質(zhì)樸剛毅了，難怪和你一起朝夕相處的趙堯會讓你站出來做盾，去做趙相保護趙王。何必要說什么神仙之說？神人在天，仙人在山，我哪是什么神仙？因才致仕，因德上位，世上的事兒大都必有其然，你怎么不想想你和我，海內(nèi)人以千萬計，而獨你得以為趙相，在下得以為內(nèi)史，那道理不是一樣的嗎？”周昌聽了暗暗折服，敬佩蒯通不已。
再說劉邦因得了趙堯這一計謀，改立嚴吏周昌為趙相，去輔佐趙王劉如意，自以為這位強人素來公正質(zhì)直，猶如力壓千斤一桿秤的秤坨，那氣場定能壓得住局面。心中放下一塊千斤石頭，松了一口氣，又去見戚夫人和兒子劉如意一回，越看越覺得這娘兒兩個憐惜可愛，看著看著就心滿意足地笑了。當時就在戚夫人的淑房宮，流連不去，傳令就在她的宮里吃晚膳。因為心中高興，就沒有節(jié)制地痛飲了幾杯，又和如意父子逗笑一回，如意天真可愛，承歡膝下，讓劉邦盡得父子天倫之樂，最后，直到月上勾欄，花木扶蘇，方才讓他安寢去了。自己趁著酒興和戚夫人極盡纏綿，這才安睡了。
劉邦睡到三更時分，劉邦忽然睜眼一看，頓時，冷汗直淌，原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整個宮里所有燈燭那溫暖的橘黃色燈光，全部變成了綠幽幽的兇光，整個寢宮陰風颯颯，嗚嗚怪響。劉邦大驚，張口大叫一聲：“來人吶！”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應答，再細看枕頭邊的戚夫人也是面容扭曲，渾然死人一般，劉邦急得跳了起來，就要去拔劍。就在這時候，只聽得寢宮大門無風自動開合，劉邦見狀怒吼一聲：“來人吶，人都到哪兒去了？”只聽得一陣“吃吃”的笑聲從遠處傳來，瞬間就到了跟前，只見來的是一個渾身浴血的人，整個身體都破損了，對著劉邦陰惻惻地怒吼一聲：“劉邦，你怎么還沒死??？”也不知來者是誰？也不知這來者如何深入深宮？那些宿衛(wèi)的虎賁廷尉為何毫無反應？到了這時候，劉邦急怒攻心，大叫一聲：“啊呀······”
劉邦細看時，看清那是西楚霸王項羽，頓時，渾身汗毛都炸了，忙問道：“你不是死了的嗎？”項羽聽了放聲大笑，聲震殿宇，道：“死了？誰說我死了？我只不過是先走一步，來，來，來，讓我看看滎陽之戰(zhàn)的時候，我射你一箭的那地方現(xiàn)在還痛不痛？”說完走上前來，一手揪住劉邦，一手在當年射傷劉邦胸口的創(chuàng)傷位置，用手用力一擰一摳，痛得劉邦怪叫一聲，那幾乎就是刀剮一樣，驟然驚醒，原來是一場噩夢。這時候，他渾身冷汗?jié)裢?，氣喘吁吁，戚夫人一見他臉色蒼白，急忙來過問：“陛下，你這是怎么了？”劉邦當然不愿意對他提及剛才的情狀，尤其是項羽入夢，還奚落攻擊他的事兒，那也太讓自己的女人沮喪了，便掩飾道：“沒什么，這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現(xiàn)在沒事兒了，你放心好了?！?p> 劉邦自此之后，突然感到身體不適，精神倦怠，被項羽射中的舊傷復發(fā)，時有時無地刀刺一樣絞痛。眼前晃蕩的都是，那一夜戚夫人在枕邊面孔扭曲的丑態(tài)惡形。這一來，他就開始厭惡見人，心里沒由來充滿了對自己最寵愛愛妃的厭惡和恐懼。那個可怕的潛意識讓他喜怒無常，也讓戚夫人感到皇帝是不是失心瘋了。兩個人都經(jīng)歷著可怕的冰火兩重天，直上直下般冷熱交替地過了半日，劉邦決然就去了那長亭殿男寵籍孺那兒，可憐戚夫人突然倍感冷落，一臉楚楚妝容變成愁慘的牡丹泣露，一肚子委屈送他出了淑房宮宮門。
劉邦自從到了那長亭殿男寵籍孺那兒，就再也不出門，和籍孺廝混在一起，天天高臥禁中，連戚夫人也不去過問了，頹廢得行尸走肉一般，并傳出詔令，自己龍體不適，不能見人，群臣都不得進入長亭殿?？墒沁@時候，東南軍情火急，黥布侵略楚地郡縣，勢如破竹的消息密報回京，不能拖延。這可怎么辦？這樣下去，國事不就如大廈將傾嗎？形勢實在等不及了，周勃和灌嬰再也坐不住了，只好壯膽去了長亭殿求見。
兩人跪在殿外，對出門來招呼他們的籍孺道：“請你轉(zhuǎn)告皇上，就說東南黥布軍情火急，劫略郡縣，已成野火燎原之勢，再拖下去，局勢將會是無法收拾了，請皇上見見我們?！奔骀鼓鹊匾晦D(zhuǎn)身，去報混得昏天黑地的劉邦，說是絳侯周勃和潁川侯灌嬰急著求見，為東南黥布劫掠郡縣而來。他們兩個本來百分之百以為劉邦說什么也得給個面子吧，先不說自己是侯爺，畢竟自己是為國家大事來的。
誰知道劉邦就像迷失了魂魄一樣，喜怒無常，大罵道：“沒理會朕的詔令嗎？朕的龍體不適，不能見人，群臣都不得進入長亭殿，這兩貨是聾還是瞎？要不是念在都是多年君臣，朕將他們盡數(shù)誅殺了，趕緊走，再不走，讓廷尉用金瓜斧鉞打了出去?！蓖⑽韭犃?，手執(zhí)兵器過來就要執(zhí)法，籍孺趕緊出來解圍，對周勃、灌嬰說明了皇帝的意思，兩人好不震驚，震驚之余，心中好不悲哀，只得惆悵離去。
兩人離開了長亭殿，周勃忿忿不平道：“未曾想到，陛下昔日提三尺劍，誅滅暴秦，戰(zhàn)項羽，何等風云，今日卻這樣頹廢，連國家存亡的大事都不理，眼見得黥布越來越壯大，我大漢的社稷江山危矣?！惫鄫氲溃骸把巯聳|南楚地軍情實在是不能拖了，我們又見不著皇帝，這可如何是好？我們再沒其他辦法了，現(xiàn)在只有一條路，一起去見呂皇后去?！敝懿宦犚灿械览恚秃凸鄫胍黄鹜L信宮去了。
兩人見了呂后，呂后早就明白了他們的來意，滿心感激道：“二位到底是漢的良臣，為了國家大事，身負委屈，不舍不棄，本宮真心謝謝你們了，事已至此，皇上卻是這樣一反常態(tài)，肯定有他的原因，但我們也就顧不得了。本宮到了這份上，也只能硬起頭皮去見圣上了，只是請兩位為了國家大計，不要把自己受的委屈放在心里去?！敝堋⒐鄡扇祟h首喏喏，趕忙辭謝，松了一口氣退下。
呂后強打精神，直闖長亭殿，眾人見是皇后來了，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只是猶豫盤旋，這功夫皇后已經(jīng)進了長亭殿，看到劉邦和籍孺倚靠在一起，跪倒塵埃，朗聲急切地奏道：“陛下，東南黥布反叛，軍情火急，他現(xiàn)在侵略郡縣，殺死荊王劉賈，大敗楚王劉交，連樊噲去馳援的大軍也奈何他不得，現(xiàn)在江北楚地幾乎已經(jīng)淪陷，事成燎原之勢，再不興兵討伐，局勢將會不可控制，請陛下為了國家大計，出去上朝，召集群臣商議應對吧?！眲畈[眼看了他一眼，應道：“啊，到了這一步了嗎？那好吧，你也來了，朕正要去找你，那這樣吧，不用上朝議事了，已經(jīng)決定了，朕龍體不適，無法親征，就讓太子統(tǒng)帥兵馬去討伐黥布吧?！?p> 呂后一聽，大感意外，腦門子驟然出了一層汗水，雙耳轟鳴，忙問道：“陛下，太子年青，他哪能擔當此重任呢？”劉邦惱了，質(zhì)問道：“太子是國家根基，未來的人主，難道不該獨當一面嗎？開漢以來，朕南征北戰(zhàn)，殄滅群雄，未曾有過一蹶不振，難道讓他統(tǒng)率三軍討伐黥布沒有道理嗎？若無這個擔當，何以配太子之位？你給朕來說說？”說到這兒，呂后一時語塞，還沒等回過神來，劉邦催一句道：“你就先去東宮通知太子，隨后籌措出兵討伐黥布，去吧！朕這會兒身心都不適，你讓朕好生歇一會兒，好不？”這是明白的送客啊，呂后只得折腰斂衽道：“皇上千萬保重龍體，臣妾告退，自去籌措就是！”說完，心中悒悒不樂狼狽退出長亭殿來。
呂后飛一樣去了東宮大廈殿，見了太子和東席西賓的商山四皓，急得用哭音道：“皇上突然決定要太子將兵，統(tǒng)率三軍去楚地討伐黥布，讓我兒親往擊之，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商山四皓四面相對，互相商量道：“我們從商山出山而來，是來保住太子的，現(xiàn)在皇上要讓太子去統(tǒng)領兵馬討伐黥布，那事情就危險了。”東園公站出來，再拜呂后，道：“此事萬萬不可，太子去統(tǒng)率三軍兵馬，有功能平定黥布，那也是本分，對太子的位子絲毫就沒有什么裨益，若是無功而返，則從此受禍端了?！毕狞S公幫腔道：“現(xiàn)在太子所要率領的諸將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曾經(jīng)和皇上一起親冒矢石，出生入死的驍將，現(xiàn)在讓太子去統(tǒng)領他們，那不是等于讓羊羔去驅(qū)使虎狼嗎？必定不會甘心服氣為太子——一個少孺子出力，這樣一來，勞而無功是必然的事兒?！?p> 綺里季聽了冷笑道：“你們所說的這些都是不疼不癢，根本就沒有說到點子上去?；屎竽锬铮悸犝f一句俗語，母愛者，其子抱，現(xiàn)在戚夫人專寵，一直待御，趙王如意常常在皇上面前承歡，皇上老在說，‘總不能讓不肖子居于愛子之上吧’，這就公然表明皇上要讓戚夫人子取代太子之位必也?！眳魏笠荒樐兀澋溃骸拔ㄓ邢壬宰钪?，最說到點子去了，現(xiàn)實就是如此，請四位高人教本宮，現(xiàn)在到了生死存亡的節(jié)點上，你們得幫本宮想一個點子，該怎么辦？”最不愛說話的甪里先生最后出言道：“我看這事兒沒有其它辦法，唯一的一條路，就是請皇后娘娘用一直以來的患難夫妻之情去撼動皇上，找個機會哭告原委利害，說不定皇上憐惜昔日患難之情，事情才可以有轉(zhuǎn)機?！睎|園公贊道：“說得好，皇后可以這樣說······”說完上前和皇后低聲叮囑一番，聽得呂后連連頷首，這才告辭去了。
可是，呂后能找到機會嗎？很難，難于上青天，現(xiàn)在皇帝連戚夫人的淑房宮都不去了，更何況呂后的長信宮呢？照這樣下去，怕是長信宮到了芳徑草長，月照狐兔，劉邦也無心去涉足了。這一來，簡直讓呂后憂心如焚，眼見得國事呼啦啦如大廈傾，自己卻一籌莫展。好在蒼天自有定數(shù)，就在這骨節(jié)眼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讓呂后迅速逮到了轉(zhuǎn)機，時機就這么來了，發(fā)生了什么呢？原來這事兒發(fā)生在劉邦的義弟盧綰身上。
前文說過，在討伐陳豨的時候，劉邦征兵燕國，當時燕王盧綰為了免除自己國境外匈奴的后顧之憂，特派使節(jié)張勝出使匈奴，要去和匈奴大單于冒頓盟誓，自己再去和皇帝盟軍進襲陳豨的時候，匈奴兵馬不劫掠燕國的邊城一事。誰知道事情卻發(fā)生了意外的變故，當時冒頓剛和漢和親，所以不便明著有什么動作，便用計讓故燕王臧荼之子，投降了他的臧衍佯裝偶遇，對他的使臣張勝說起攻打陳豨的利害關系。也就是說如果反叛劉邦的陳豨不在了，劉邦剪除異姓王的行動，很快就會輪到燕國，不如就這么拖著，張勝被他說動了，就久久沒有回來。
盧綰以為他背叛了自己去投匈奴去了，因此大怒，將他的家人收監(jiān)，并告知皇帝，要將這些罪人送去他那兒，讓他來治罪。就在這時候，張勝回來了，見了盧綰說起事情的原委和利害關系，盧綰頓悟，就千方百計找了一個借口開脫了張勝的家眷，這件事情總算沒有捅更大的亂子，但是事情一來二往，連連變故，難免就引起了劉邦的猜疑。
這一回，黥布作亂，東南沸反盈天，劉邦自然就會想到了自己的這位義弟，便特使蒯通去燕國請盧綰來京，共議國事。蒯通去了沒過多久，就回來復命了，他帶來一個令劉邦很難接受的消息，盧綰說他病了，不能來長安覲見自己。這一來，讓劉邦更是疑竇叢生，好像在不多久以前，自己還見到這位義弟活蹦亂跳的，怎么說病就病了，而且連路都不能走了？聯(lián)想起不久以前的張勝家眷的事件，明擺著是盧綰在出爾反爾，莫非······劉邦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覺得盧綰已經(jīng)變了，便接下來派出審食其去了燕京薊縣，特別交代道：“不管怎么樣，你都要讓燕王來見朕，就說是朕好久沒見他，心里思念他了。”食其喏喏領命而去。
剛走一天，劉邦覺得自己排出的這個使者是個敗筆，肯定會勞而無功，便趕緊召來新任御史原趙大將軍李左車道：“朕昨日派出審食其為使者，去招燕王來京，突然覺得，此事行不通的，原因是食其僅僅是泛泛之輩，難擋一面，朕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你去一趟比較合適，因為這事兒也太大了，這樣吧，你即日啟程，去追審食其，你們一起去燕國，到了燕京，進門觀色，暗中驗問燕王的左右?？词鞘裁词裁淳唧w的情況，回來細細報與朕?！弊筌囶I了詔書，率了幾個左右，驅(qū)馬急急往東北的燕地去了。
食其到了燕京薊縣，覲見燕王，燕王躺在床榻之上，哼哼唧唧，道：“本王已經(jīng)病了好久，實在是難以進京，恐不久于于人世了，請辟陽侯轉(zhuǎn)告皇帝垂憐?！笔称漕^腦簡單，一見盧綰頭纏絲帕，面色死灰，立刻就被打發(fā)了，拍胸口逞能道：“好說，既然是燕王確實病了，我們本是鄉(xiāng)人，回長安在皇上面前陳明情況就是，你放心，一點事兒都沒有?！碑斚?，盧綰讓相國范齊安排宴席款待，食其被敬為上賓，讓美人來壓酒，食其就喝了過眼高手低，被人扶醉去了官驛。
盧綰正自謝天謝地慶幸過了這一關，等到第二天送客。誰知道平明時分，他接到來報，皇帝又緊接著派出第二個特使，新任御史，昔日曾率趙軍和韓信在井陘對戰(zhàn)，后來和韓信談兵，被奉為老師的李左車來了，并再次帶來皇帝的詔書，宣燕王立刻去接詔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