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聯(lián)盟選擇了君主封建制度，但是跪拜這種禮節(jié)的確不多用了。
倒不是說它有辱人格什么的，拋棄歷史文化包袱來審視這種肢體動作之后，也并沒有太多的屈辱感在里面，但是這一套動作它復雜費時費力??！
所以在崇尚簡潔美學和實用主義的聯(lián)盟，只有在君主祭天時才使用這一動作。
曲豐這還是頭一次受了跪拜禮，自然吃了一驚。
他連忙上前將科爾斯扶起，連聲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p> 曲豐早已通過語言注入技術掌握了馬克特語的語詞音節(jié)庫，但是他的肌肉和聲帶卻還不熟悉馬克特語的發(fā)聲，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但是科爾斯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似的，繼續(xù)用他那欺騙了選民了的表情和聲音自我介紹道：“首長，我是科爾斯，科爾斯·歐舒特，新原星區(qū)第五行政星居民臨時代表委員會執(zhí)行委員長?，F(xiàn)在代表行政星全體居民向貴軍投降。”
曲豐用一陣大笑來掩飾經驗不足引發(fā)的尷尬感，然后板起臉說道：“跟我來。等會兒再正式向軍事管制干事會提交文書吧。”
曲豐引著科爾斯和一票臨代委委員進入了干事長的指揮艦上的會議室。
聯(lián)盟方一群干事和列席人員這才起身向科爾斯一行行了注目禮，但是十二位干事很快又板著臉自顧自地入席了。
會議桌被特意轉了九十度橫對著室門，靠近門口的一方被留給了臨代委，軍管會干事們則面對著門。
細節(jié)處處彰顯著這次會談的不平等啊。
聯(lián)盟的規(guī)矩一向是先投降后談判，十二位大夫中也不乏老練之輩，在各種布置上自然給足了馬克特人下馬威。
但科爾斯也是一個優(yōu)秀的演員……咳咳，政客，他自然不會就這樣被嚇倒，他自然要反抗聯(lián)盟人的壓迫。
順便給自己撈到更多、更穩(wěn)的權力。
聯(lián)盟方進行軍事管制自有慣例、規(guī)章可循，很多要求也不算太過分。
但是兩方都是政客和政治家，講究的就是拉皮條……不對，是切磋技巧談判各種細節(jié)，不論這些細節(jié)有無必要在此重大會議上討論。
總之，會議室上陷入了持久的口水戰(zhàn)。而曲豐則在一旁炯炯有神地聽著——他插不進去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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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軍管會和臨代委的談判進入了高潮，軍管會干事長修其明大夫甚至一度作勢欲拔出裝飾用的指揮劍的時候。新原星區(qū)第五行政星上也有一群人在開著小會。
在城市的幽暗之處，昏黃的燈光閃耀。起義軍各族首領碰頭會議陷入僵局。
奴隸種族的反抗由來已久，在帝國，他們被剝奪了一切合法的政治、社會地位，不受任何法律保護其人權，像野獸一樣供馬克特人賞玩。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
在數百年前聯(lián)盟展開反攻時，各族秘密結社便如雨后春筍一般，一個接一個的冒了出來。
一開始，這些結社只是一群奴隸聚集在一起，發(fā)發(fā)牢騷，后來集會頻率越來越高，形成了固定的社團。
他們甚至還發(fā)動過數百次的起義，但是效果可想而知，馬克特的社會形態(tài)決定了這些奴隸難以獲取關鍵性武器。星際時代可不是冷兵器時代，現(xiàn)在僅僅使用暴力機器就可以很輕易地鎮(zhèn)壓住底層民眾的起義了。
馬克特行政星的城市化水平普遍很高，幾乎沒有“鄉(xiāng)村”或者“拓荒者聚落”這種概念，因為星球太擠了，只有高度城市化才可以有效承載巨量的人口。
當然，想徹底熄滅革命的火種的話那就很難了，因為這不是暴力可以辦到的。
當得知帝國主力艦隊在提卡明爾大決戰(zhàn)潰敗的消息之后，各族社團領袖火速進行了一次串聯(lián)，預謀發(fā)動一次起義，但是莫略族首領迪南迪極力陳情，認為起義的時機還不夠成熟，這才將起義時間推后。
直到兩個月前，聯(lián)盟的一波艦隊到來，徹底摧毀了新原星區(qū)第五行政星的太空武裝部隊，打擊了該行政星的地對太空武器和軍工廠。
迪南迪也錯估了形勢——其實最重要的是起義指揮部沒有和聯(lián)盟前鋒主力艦隊取得聯(lián)系，該主力艦隊的主要任務就是快速掃蕩具有重大威脅的武器，但迪南迪和起義軍領袖們都錯誤地認為他們就是來執(zhí)行占領任務的——發(fā)動了起義。
這次起義的確給剛剛飽受打擊的行政星馬克特政府帶來很大麻煩，但是馬克特人彼時仍然在這顆星球上占據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馬克特地面部隊和警察仍然很快鎮(zhèn)壓了起義——盡管比起一兩天之內就被鎮(zhèn)壓的前輩們，他們支撐了三十多天已經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了。
起義失敗之后，僥幸脫難者繼續(xù)隱藏，但是馬克特人的搜捕一直沒有停止，起義軍頭目們吃飽飯都困難。但是他們仍然頑強地生存在社會的夾縫之中，等待著新的時機。
這不，聯(lián)盟的艦隊又來了一趟，又對行政星進行了一波打擊。不同的是，據說這次聯(lián)盟派出了地面部隊。
有情報顯示馬克特人當局已經全面投降，另一個消息卻聲稱聯(lián)盟兵力不足，短時間內還無法奪取地面政權。
部分人主張應立即發(fā)動起義以策應聯(lián)盟軍地面部隊，另一部分人則表示聯(lián)盟實力強大，而且早已做出了莊嚴的政治承諾：給馬克特星域被奴役各族以解放。因此他們認為沒有必要冒風險發(fā)動武裝斗爭。
最關鍵的問題仍然在于他們無法與聯(lián)盟取得聯(lián)系，也無法從馬克特族主導的社會中獲取確切而翔實的有力情報。
這樣的話，他們的決策空間就十分窄小了。
抬起眼皮掃視了一圈仍在爭論不休的各族首領，迪南迪熄滅的雪茄，使勁抹了一把胡子，錯了搓臉，直起身。
大家都停了下來，望著他。
迪南迪緩聲：“如果我們想謀求各族平等，獲得我們應有的地位，就不能在思想上依靠別人的施舍或公義心。雖然此時發(fā)動起義會有流血犧牲，但是我們必須彰顯我們的勇氣。如果沒有這種拼死一搏的勇氣，即便是得到了聯(lián)盟施舍下來的自由，我們也必將活成被保護著的廢物?！?p> 眾人一致微微鼓掌。
當即，起義軍各部各族首領決議于次日炎日高懸之時在整個城市各個街巷一同發(fā)動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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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軍管會和臨代委繼續(xù)就馬克特人的特權和各族的解放問題進行討論。
軍管會要求當地組建臨時自治政府之后，必須立刻宣布各族獲得平等和自由，并且在臨時自治政府中為各族留下充分的位置。
臨代委則指出，除馬克特族外的各族完全不具備現(xiàn)代政治公民必備的素養(yǎng)，甚至不具備公認的人類資格。
軍管會一位干事譏諷道：“在聯(lián)盟人看來，絕大多數馬克特人也不具備這些?！?p> 另一位干事則一針見血地指出：“即便其素養(yǎng)真如你們所說的那樣低下，原因也在于你們數千年的壓迫，沒有為他們提供應有的教育資源和正常成長所需的社會環(huán)境。”
臨代委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倒未必是真的無話可說，而是沒有必要做更多的狡辯。
臨近午餐時間，休會。
剛過正午不久，軍管會得到情報，某個城市正在發(fā)生隨處可見的激烈交火。不久之后，臨代委也得到了起義發(fā)動的消息。
奇妙的是，雙方都認為這對自己的觀點有利。
“干事長先生，這次暴亂充分說明希斯、雅克哈、莫略等種族是卑劣好戰(zhàn)，喜歡挑起事端的種族。即便我們已經在此進行談判，但是他們仍然不愿意稍等結果，其暴虐急躁可想而知。這樣的種族根本達不到人類聯(lián)盟一般種族的普遍文明水平。”一位臨代委的委員滿臉正氣、中氣十足地說道。
一位聯(lián)盟干事站起身，大喝道：“恰恰相反，他們還有反抗你們不正當統(tǒng)治的意志，這正說明他們是有著獨立的人格、自由的思想的?！绷硪晃桓墒乱舶l(fā)聲附和道：“不錯。人類聯(lián)盟的人類資格認證并非由你們來進行！再者，我們是否可以認為你們這個委員會無法很好地代表新原星區(qū)第五行政星全體居民呢？”
聽到這樣的質疑，科爾斯也不能繼續(xù)假裝鴕鳥，全其羽翼了。他站起身道：“請相信我們，即便是非馬克特人，大部分也是支持本委員會的。我們可以充分地代表第五行政星居民的意志?！?p> 另一位委員則起身慢吞吞地說道：“無論如何。立即宣布給予兩億四千萬動物以人權，這都太匆忙了。這應該仔細考慮，或許應該等到聯(lián)盟的指導政府正式建立之后再加以考慮……”
……
沒有人細致地調查為何交火，更不會有人深挖背后的深層原因并拿出學術式的論據。雙方所在乎的不過是語言上的勝利，只要沒有出現(xiàn)重大的、不可彌補的邏輯錯誤或事實錯誤，雙方就可以一直糾纏下去。
是的，盡管地面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沖突中死去，但是雙方最高層的政客此時核心議題卻并非去止戰(zhàn)，去要求停火。
盡管雙方都一致宣稱“人的生命最為寶貴”，但是走到他們這個高度，早已在行為上失去了對生命的真正敬畏。
除了曲豐，因為他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