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人間,風(fēng)煙裊裊
李沐騎著白驢奔行在逶迤的山道間,只覺得耳畔生風(fēng),前路總也無盡,四周山林綽綽,總覺得背后有人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如茫在背。
“剛才滅口的那人,只是滅了南海雙煞的口,難道是不想兩人吐露背后之人是誰?”
“那背后之人又要做什么?”
“如果滅口的人和南海雙煞是同氣連枝,蛇鼠一窩,為何不現(xiàn)身打殺了我與盜晏?如此則萬事皆消?!?p> “可他只是滅了口,卻并沒有露面,事情透著一股子古怪的意味!”
一邊騎著老驢前行,一邊想著來龍去脈,事情原由,李沐竟毫無頭緒。
信驢由韁,老驢有如飛馳!
李沐頭一次有一種智力上的挫敗感,此地的他就像是個學(xué)渣在做一道復(fù)雜的算術(shù)題,總是找不到公式,無處抓摸。
只覺得亂如織麻,千頭萬緒。
“如此也好,或許只需要找到個線頭,便能順著線頭,找到癥結(jié)所在?!?p> “而那個線頭又在哪里?“
思緒飄飛。
老驢奔行疾速。
這夯貨雖平時看著一幅慢悠悠的模樣,可此時四蹄伸展,奔行如飛,并沒有一絲一毫的費力。
一路風(fēng)雪,一路思索。
恰此時,吃了傷藥又丟了灰驢的盜晏,已經(jīng)閃身躲在了山林間。
找個了隱蔽處盤坐著,心道:“李沐,你不信我?沒關(guān)系,能追上你一次,就能追上你第二次,丹閣藥……又豈是那么輕易便尋到的?“
說著話,盜晏自懷里掏出了一顆玉珠,玉珠晶瑩剔透,煞是圓潤。這樣的玉珠盜晏有五顆,正是家傳的五顆種子。
把玉珠放在胸前,盜晏催動功法,他所學(xué)之功法叫做“長生經(jīng)“,也同樣是祖?zhèn)鞯墓Ψā?p> 玉珠,長生經(jīng),這兩樣都是盜幫的祖師得自遠(yuǎn)古的大墓。
只可惜,玉珠雖有遼傷的功用,可漫長的歲月時,盜幫嫡系都沒有集齊七顆,更是不敢貿(mào)然合用。
而這長生經(jīng)似乎更是難以習(xí)練,每進(jìn)一步都有如登天……想來盜晏也是驚才絕艷之輩,可自小習(xí)練,如今也才堪堪是洞府境。
……
翌日,清晨,藥谷前的小鎮(zhèn)。
一夜奔行,老驢雖然體壯可也有些氣喘吁吁。
李沐牽著白驢徐行,天空里霧氣迷蒙,慵懶的陽光透過薄薄的晨霧灑落下來,照在如織的行人身上,暖暖的。
有絲絲縷縷的藥草味兒鉆入李沐的鼻子里,又有山間清冽的微風(fēng)不斷的吹走晨霧,風(fēng)里都是濕潤。
小鎮(zhèn)臨著江,抬眼便是濤濤江水東流去,似一條長蛇。
一邊是江,一邊是連綿的群山。藥谷便建在不遠(yuǎn)處的大山里,而鑄劍山莊卻是在江邊風(fēng)景絕佳之處。
已到了鎮(zhèn)口。
這個小鎮(zhèn)便叫做鑄劍鎮(zhèn)。
不知道是先有的鑄劍山莊還是先有的鑄劍鎮(zhèn),漫長的歲月里,這種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早已被人問過了千百遍。
可又有什么打緊?。
鑄劍。
沒有劍,何以有劍俠?
天下名劍,有一小半都出自鑄劍鎮(zhèn)。
是以小鎮(zhèn)之上,除了鑄劍山莊外,其它人也都做著和劍或兵器有關(guān)的職業(yè)。
只是許多年前,有一個女子在小鎮(zhèn)不遠(yuǎn)處的山谷里種起了藥草,每到風(fēng)起時,藥草的香味便飄飛至小鎮(zhèn)的上空。
那些精赤著身子,掄著大錘的漢子們便已知道,山谷里多了一處地方,那個地方叫做藥谷。
那個女子叫做靈夫人。
這藥草的香味一飄就是很多年,一如此間的清晨。
李沐夜半獨行,由著老驢奔跑,不成想?yún)s來到了此處,也許這就是緣分。
可是想起昨晚的那個故事,李沐頗有些為“兩個賊人“之死覺得不值。
那個故事,應(yīng)該能換他們兩人的兩條命。
可是死且死矣,萬事皆休,一切都是泡影。
拍了拍白驢的脊背,李沐道:“老驢啊,原來你卻不是凡種?昨夜沒命的驅(qū)策倒是有些對不住了……”
話還未說完,老驢已拿著一張長長的驢臉蹭了蹭李沐的手臂,又昂起頭嘶叫了幾聲。
“咕嚕嚕,咕嚕?!?p> 一陣響肚,有如悶雷。
老驢雖不會說話,可那意思已經(jīng)很名顯了:不要只說好聽的,本驢餓了!
一人一驢奔行了一晚,何止是白驢餓了,人也餓了。
這時候,那種如茫在背的感覺才剛剛消失,似乎有一個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到了小鎮(zhèn)了便突然的消失不見。
山間小鎮(zhèn)的早間,牽著老驢的李沐已聽到了叫賣聲,熱氣騰騰的一天就么開始了。
有挑著擔(dān)子賣吃食的走街漢子,吆喝著竄巷。
誰家的娘子要是身子慵懶不想起床,便支使著耙耳朵們從走街漢子處要來一碗米線,或是一份抄手。
再不濟(jì)也要來份燃面,最好多放點辣子。
也有勤快的小娘子,早已在灶臺前忙碌著,漢子則擦拭著手中的工具,或是一把大油錘,或是一個小尖刀。
這些可都是吃飯的營生。
也有那自江邊碼頭上挑著貨物歸倉的漢子們,一根扁擔(dān),一個鐵肩膀,兩頭各墜了千斤重。
墜的又何曾是千斤重?那是一家人活命的重量!
棒棒兒!
……
“吃飯!吃飯!老歪婆,辣子可不能少放了,哎呀,可就好你家這一口兒……“
吃飯!
江湖人也要吃飯。
找了個臨街的鋪子坐了,又安頓好老驢,李沐看著眼前的吃食靜靜的發(fā)呆,這時候山霧漸消,已可以看到遠(yuǎn)處的峰頂。
雖是冬日,可仍然峰巒疊翠,煙雨青絲,想來此處氣候特異,卻是個人間佳處。
那鋪子里坐著許多的食客,其中的一老饕客見著李沐不動不聞,狀若是睡著了,便道:“這位少俠,看你像是外鄉(xiāng)人,可是來淘換兵器的嗎?“
卻是李沐只在桌子上放了把木劍,木劍古拙平直,更是平平無奇,可是聞之卻有一股奇香。
和淡淡的血腥味兒。
李沐呆坐著,卻心思電轉(zhuǎn),想著現(xiàn)下的處境。一邊是有人要殺了他,南海雙煞就是明證;一邊是這如織網(wǎng)的雜亂之中,如何才能尋得那個線頭?
他現(xiàn)在麻煩纏身,一邊是“魔教“之人要殺了他,一邊是他也想尋”魔教“報仇,可是要殺他的人和他要報仇的人,他現(xiàn)下都不知道是誰?
還有那失蹤了的司云,是不是和琉璃仙子有關(guān)?還是和魔教有關(guān)?
一個個答案在他心頭浮起,又被他一個一個的否定,此起彼伏,讓人心中難安。
可是當(dāng)下身在鑄劍鎮(zhèn),那便快刀斬亂麻,或是由了他去,江湖深深,這也才剛開始,李沐并不急切。
鑄劍鎮(zhèn)靈家?
別人不知器門的所在,他又如何不知?器門靈家,劍鑄的好,暗器鑄的更好。
還在西涼時,他對江湖人江湖事有一種幼稚的向往,倒是從老棍兒那里獲取過頗多的江湖秘聞。
毒門,器門,隱門曾統(tǒng)稱為江湖三門,老棍兒又如何會不與他提起?
甚至是這藥谷,他也想去走一遭,那“幺妹“明里暗里都在說著藥谷,不知道有沒有別的暗示?
抑或,藥谷要殺他?
這說不通!
有如呆傻,卻全然不聞老饕客之言,那老饕客卻又言道:“少俠?……”
耳邊有若驚雷。
李沐如夢方醒,朝著老饕客頷首微笑,再一看桌面上的紅油抄手可是已經(jīng)微涼,肚子里又響起“咕嚕?!钡捻懧?。
一碗抄手,也只用了兩三口。
鋪子里人滿為患,街道上行人如織,天街小雨潤如酥,忽兒就下起了小雨來,細(xì)雨迷蒙,如煙似霧。
“多謝老丈提醒,不然我可是只能喝一碗冷湯了“李沐拱手,又道:”老丈,你是本鎮(zhèn)之人?鑄劍鎮(zhèn)一直都是如此熱鬧嗎?“
那老饕客的桌子挨著李沐,桌上放著的卻是一碗紅油小面,上面漂了一層的辣椒,看著就讓人直流口水。
把碗一推,又胡亂的抹了抹嘴,老饕客道:“少年人,鑄劍鎮(zhèn)熱鬧是不假,可也沒有這幾日里熱鬧。
每年的冬日,藥谷招徒,天下間有志于醫(yī)道的少年男女們可都期待著這幾日;更加之幾日里藥谷放藥,各大門派之人和江湖里的游俠兒也會來人尋藥,可不就熱鬧嗎?“
李沐心道:“原來如此,正巧被趕上了,也真是適會其會“
又與老饕客閑聊了幾句,卻見著老饕客腳邊放著一堆竹笠,先是自買了一頂戴在頭上,又道:“老丈,小子多有叨擾,可不敢影響你做生意,現(xiàn)下正熱鬧著,又是微雨,今日或可多賣出去幾頂?”
老饕客大笑,道:“人生而多艱,又豈在這一時?不過是閑來無事的小營生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李沐見他談笑有度,風(fēng)姿沉穩(wěn),如果不是看他挑著兩擔(dān)竹笠,就是說老饕客是江湖里某派的掌教,他也是信的。
晨間吹冷風(fēng),世道里是不是也吹著冷風(fēng)?
兩人作別,李沐牽著老驢行在街上,已有“鏘鏘”的打鐵之聲傳入了耳里,火光里的漢子們精赤著上身,只在腰間圍了個皮圍裙,汗汁淋漓。
飛花點點,皆是火星。
那溫婉又潑辣的蜀中小娘子便端過去一碗溫茶。
你遞,我接,四目相對,溫馨可人。
門邊兒玩耍的,正是兩人的孺子。
既然已在鑄劍鎮(zhèn),那便不能荒廢了,李沐要尋一家老鐵鋪,打造“離魂十三針”。
先前他用硬木自己削制了兩套,雖也用著順手,可畢竟重量太輕。
那里能尋到如他手中木劍一般的材質(zhì)呢?萬中無一,幾人合抱的古木,只削制成一把木劍,其它皆是廢料,更不知弄卷了多少刀口。
鑄劍山莊的手藝當(dāng)然最好,可卻不在李沐考慮的范圍之內(nèi)。
倒不是付不起那個工錢,他現(xiàn)在好歹著也算個“富豪”,口袋里可是有著幾千兩銀票哩。
微雨落,山景奇絕,一山如臥,一江如帶;臥似牽牛,煙雨纏繞,帶如青籬,船行江上。
昨夜風(fēng)急雪驟。
炊煙起,鎮(zhèn)如明珠,一邊人煙,一邊殺機(jī);煙如暖玉,萬家生佛,殺是流星,血流漂櫓。
今朝云淡風(fēng)輕。
找了個鐵匠鋪,說好了樣式,又談好了價錢,李沐復(fù)又牽著白驢行在雨中街上。
三日后取貨,一十三枚鋼針,做了三套。
多一套,便可能多一份生機(jī),那“如茫在背“的感覺,有如懸在頭頂?shù)睦麆Α?p> 小鎮(zhèn)并不大,可一邊是山一邊是江,倒是地形起伏,彎彎繞繞,李沐牽驢而行頭戴竹笠,身周都是江湖人。
有那紅男綠女腰間懸劍,說說笑笑;也有那粗豪的漢子,三三兩兩,或刀或錘,風(fēng)風(fēng)火火。
李沐看的得趣兒,這江湖風(fēng)光,人間百態(tài),正是他期盼著見到的。前一世里,那能見著這等光景?
便沿著街道胡亂的走著,想著走到那里便算是那里,如果遇到良善精致的客棧,那便小住幾日,再尋個空去那藥谷。
“藥谷,丹閣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處地方?如果不是一處?又有什么瓜葛?”
李沐這般想著,便見著一騎飛來,風(fēng)馳電策,微微皺眉,心道:“這又是哪個紈绔?如此闖入人群?可是也太囂張了點吧?“
“讓讓……撞死了人,我可不醫(yī),急著吶,讓讓!”
那馬上之人,看著似一個年輕的公子,策馬狂奔,又大聲的嘶喊,仿佛是家里著了火,或者,是他自己的腚著了火。
“哎吆,倒霉喲,怎么又是他?”
這時的人群里,有人扶額長嘆,凄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