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緊張的氣氛一瞬席卷四人,卓司瞇起眼睛,將槍口架在司機座椅的靠背上,騰出的右手按住他肩膀。
“別緊張?!?p> 司機原本隨著變故而趨于僵硬的肩頭,也隨之放松,卓司的話語仿佛就有著這么不可思議的魔力。
“右轉(zhuǎn)!”
而在后座,無伊實望著緊貼她身邊車窗,那張慈祥笑著的老婦人面孔,一時失語。和她想象中不一樣,那張臉上沒什么兇神惡煞的感覺,完全是很普通的樣貌。
可“普通”的老人,是絕不會和急行的汽車并駕齊驅(qū)的!
“唔,怎么了無伊實,不動手嗎?”一旁的響子有些疑惑,這和過去的情況不一樣啊。對策組當然知道無伊實的短板,精神脆弱,優(yōu)柔寡斷充其量是正常人水平。所以他們對她的要求也很簡單:
既然你沒什么戰(zhàn)斗天賦,那只需要在見到怪異的第一刻將飛劍甩出去就好!剩下來的,由他們來想辦法。一直以來,無伊實也是這么做的。
可是這一次……
“無伊實?!弊克疽渤鲅蕴嵝选?p> “我,我……”可以明顯看得出來,少女已經(jīng)進入一種恐慌的狀態(tài)中,惶急的少女配上黯淡車窗外的詭異人臉,真是賞心悅目——
這時候,就輪到我出場了。
“無伊實小姐,失禮了?!表懽幼ё∷氖滞螅砸或v挪,就讓兩人換了位置,這種動作可不僅是力量高人一等就能做到的。
“接下來,由我來做老婆婆的鄰座,好么?”
怪異自然不會回答,老人面孔只是保持一貫的微笑。響子毫不膽怯地回以笑容,右手按住槍套,蓄勢待發(fā)。
就這樣,漸漸開出了山路。那之后消沉的無伊實幾次看向響子,但沒有表達什么,只囁嚅著說了聲“謝謝”。至于卓司,在保持警戒的同時也沒有分心。在開出山路的那瞬間,老婆婆的面孔就像被刷新掉一樣徹底消散了。
車輛轉(zhuǎn)向,目標變?yōu)閷o伊實送回家。響子悠閑地哼起了小曲,卓司收起槍,卻將矛頭轉(zhuǎn)向了無伊實。
“無伊實?!甭牭侥莻€聲音響子就感覺不對。那個聲音里竟然灌注著明確的怒氣,對組長來說這可太過罕見了。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嗎?”
“我知道?!狈路鹗潜蛔克镜臍鈩萃耆珘旱?,少女的回答顯得格外乏力:“我是心軟了……”
“那是怪異,桂宮小姐。不能因為人形的外表就憐憫它們,這一點,我想你比我更為清楚?!?p> 裂口女,在座者都聽懂了卓司的暗示。無伊實本人正是第一個目擊者,而那個“東西”,造成了迄今為止SAT部隊最慘重的損失。
“不一樣的,那個……”
“你想說什么?”
這時響子站出來打圓場:“好啦老大,無伊實才只是高中生,而且這些事我們都沒有經(jīng)驗不是么?失敗一次不算什么?!?p> 無伊實用帶著感激的目光看著她,可是神情中卻還有些躲閃。
“確實如此?!睆暮笞床坏阶克镜谋砬椤?p> “確實如此,但是桂宮小姐,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你的選擇意味著什么。因為你的反應不及時,導致這次的事件陷入無法處理的境地……你明白音無和你換位置的意義嗎?”
響子嘆了口氣。
“啊,這——”
“即使是高中生也能想到吧?!弊克旧斐鍪持?,指了指他的太陽穴,“意義就是,音無她會幫你承擔可能到來的生命危險。
“雖然最壞的結(jié)果沒有發(fā)生,但她已經(jīng)做好準備去接受……理解了么?
“你的任性,將會由另一個生命來埋單!”
“等一下!”響子連忙出聲打斷,“老大,你這么說就太過分了吧,這是我的工作?!?p> 看著呆滯的少女,她盡力表現(xiàn)出無所謂的態(tài)度,道:“沒關系的無伊實,姐姐我可是特工啊,沒那么容易死掉?!?p> 沒錯,所以我比一般人更能耐受恐懼。
無伊實已經(jīng)低下頭,全身顫抖。響子默默牽起她的手?!拔抑皇?、只是覺得……那個怪異的臉,和我的奶奶很像……”
響子小心地將少女攬入懷中?!皼]關系,沒關系?!彼贿呥@么說著,一邊對著前排回頭似乎還欲批評的卓司,
豎指抵在唇邊。
“今夜好遠的天空呀?!?p> 燈火通明的文京區(qū)內(nèi),想要找到一處合適的觀星地實在不易;不過即使是碩果僅存的這座公園,在這種接近深夜的時間也不會有什么人氣。
老氣的設施在夜晚格外荒涼。秋千吱呀吱呀的響,有人在那個方向唱著不知何名的兒歌,用著少女熟悉的音色……
葵千歌音略想一想,投下錢幣,從褪色的大型機器里滾出一罐咖啡。捧起來,還縈繞著淡淡的熱氣。
她慢慢走向那座秋千。星空下的那個影子,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她。
“秋季四邊形,好難找呀?!庇白佑们宕嗟穆曇舭@著。千歌音也隨之抬起頭,望向明亮的夜空;星辰密集地低語著,只用眼睛的話,究竟能否分辨它們的距離?
“等到?jīng)]有月亮的夜晚,再試一次吧?!?p> 話才出口,千歌音心中忽然感到莫名的疼痛。是為了這孩子氣的對話么?仿佛回到童年一樣……某位偉人曾說過,一切事件都會在歷史中發(fā)生兩次,只是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則會成為喜劇。
但并不是這樣。
生命之流中的任何漣漪,絕對只會出現(xiàn)一次。在那以后,無論如何努力著行動或祈禱,都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么晚了還在外面游蕩,很讓人擔心啊?!彼蛑白印б棺诱f道。
“沒關系,反正姐姐會來找我的?!?p> 不會重現(xiàn)——明明如此,千歌音卻覺得剛才的對話并不陌生,她相信妹妹也一定有同樣的感覺。那仿佛是一個意外,一個絞盡腦汁的密碼,一個啟示……
千夜子用腳尖停下了秋千。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仿佛被某種奇異力量牽引,千歌音一步步走近……那光彩如錦緞的長發(fā)與蘊藏神光的幼小眼瞳形象在她心中不斷涌現(xiàn),心臟吵得厲害,漸入眼簾,
空氣中潛藏的某根弦繃斷。她看到的終究是那個留著齊耳短發(fā),光彩蒙塵的妹妹。
“回家吧,今天可是你的生日?!?p> “嗯,過了今天,我就滿二十歲了呢?!?p> 二十歲,二十歲,千歌音在心底默念著這個數(shù)字。數(shù)字仿佛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僅僅提起就令人感到強烈的真實性。二十歲的千夜子終究是與曾經(jīng)不同的,與任何時間的她都不同……
“想要什么生日禮物,姐姐可以幫你準備啊。”
當然,自己應該說什么,千歌音很明白這一點??墒撬脑捠悄敲瓷n白,干巴巴的,令人感受不到絲毫生命力在其中。如果千夜子拒絕了自己的禮物呢?那這僅存的一點生命力,恐怕也會隨之消失。
“嗯,我想想啊。”千夜子仰起頭輕輕擺動著秋千,“想要姐姐當我的奴隸,這個愿望如——呀!”
一罐冰冷的可樂貼在她臉上,打斷了后續(xù)的發(fā)言。
“笨蛋?!?p> 真是個笨蛋……可是從苦笑之中,千歌音感受到了真正的笑意在煥發(fā)。千夜子想要從她手里接過那罐可樂,可是千歌音拿的牢牢的,沒讓她得手。
“誒誒,沒有我的份嗎?”
“你的是這個啦。”
遞出另一只手中的咖啡,千夜子卻有些疑惑的樣子?!敖憬隳悖瑳]有過去那么強硬了呀。”
“是這樣么?”
“比如,以前姐姐你一年四季都要喝冰可樂,不僅完全不聽勸,還要拉著我一起喝。還比如,因為我的生日和圣誕節(jié)在同一天,你總會因為慶祝會的沖突生氣,還喊著‘外國裸體男的生日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天可是夜子的生日!’之類的,真是十分——”
“等一下,打住,打??!”
但是千夜子繼續(xù)壞笑著說下去?!熬尤徽f了基督是裸體男喔。還說要把今天改稱‘夜誕節(jié)’呢……”
在連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千歌音已經(jīng)俯低身子,緊緊抱住了眼前的她。
是啊,時光流轉(zhuǎn),不可能不改變的自己,又有何資格要求夜子也保持不變。但是,只要這樣就好了。在還可以擁抱她的時候,絕不放開手。
“姐姐你,哭了嗎?”
“哭了喲。”
“哦豁,有機可乘……”
千夜子活動被攬住的手臂,用自己的雙手覆蓋上了姐姐的手。寒風中兩人的手都很冰冷,但一旦合在一起,不知為何卻變得溫暖起來。
“如果是現(xiàn)在的姐姐,一定會被我趁虛而入,答應我的愿望的?!?p> “嗯,也許是吧?!?p> “那么我想要姐姐繼續(xù)叫我‘夜子’?!?p> “欸?”
“很奇怪嗎?”千夜子用無奈的神色對上姐姐目光,“現(xiàn)在這樣的叫法才奇怪吧。如果我開始叫你‘千歌音’……”
“不要,絕對不可以!”
“對吧?!?p> 千歌音真心地笑起來。
“小夜?!彼谇б棺佣驼Z輕啄,一瞬即收。
“咿!”
在那以后,面對千夜子的指責,千歌音只是揶揄著怎么樣,變得威風凜凜的你也會臉紅呢,如是如是。
世上充滿了卑鄙者、惡徒、流氓、敗類,但即使如此,人類依舊存在。幼年時的千歌音覺得,這一定是有所原因的。
不相信任何宗教的她,對于這個原因有著自己的揣測。一定,在這些殘次品的人群掩映中,有著真正寶貴的“什么”存在。在那以外的人類世界,都只是為了“她”的誕生而準備著。
于是在今天,千歌音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匪夷所思的是,世界似乎真的在印證她的思想……
“為了僅僅一人的存在誕生,而運轉(zhuǎn)至今的人類世界。”
“世界上最可愛的妹妹?!?p> “一定要保護她。這就是我的使命。”
飛馬座主星,α、β。千歌音找到了秋季四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