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寧州城
寧州城李府,此刻一股肅殺之氣,彌漫整個天空。
在最角落的一個廂院里面,一位頭發(fā)發(fā)白的老人正坐在輪椅上打著瞌睡,腿上蓋著羊毛毯,歲月的滄桑已經(jīng)爬上了他的臉,陽光照耀下,些許的老人斑凸顯出來,提醒著這位老人已經(jīng)年歲已高。伴隨著輕微的呼吸聲,周圍一片安詳,若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老爺,便覺得他和藹可親,毫無任何危險。
但他是寧州李家的老太爺!無論什么時候不能隨意的輕視他!
縱橫寧州幾十年,以霹靂手段在這兇蠻的之地占據(jù)了腳跟,一步錯,便是步步錯!寧州李老太爺深知他脖子上,掛的是全族的身家性命,因此在行事之時總不會做得太絕,總是給別人留一絲活路。
對于此舉,有人感激不已,感恩戴德;有人卻羞恥不已,覺得是過分的做作而已。
但是寧州李老太爺無所謂,作為李家的主事人,想著的便是如何保全家族,至于能不能再上一步,這全靠各自的造化。雖然家中有幾位后輩去了都城,但無論是經(jīng)商來說,難以成為一方巨賈;或者是入主廟堂,數(shù)十年已過,還是區(qū)區(qū)小吏,升遷無望;若是說征戰(zhàn)沙場,沒有真正的武道修行者,更是妄想,家族中認(rèn)為最有天資的人,而早早被驚門的高人斷定為此路不通,因此寧州李老太爺雖然年歲已高,但是還得出面周旋,打點一切。
近些年寧州的陳有德厚積薄發(fā),眼見寧州李家式微,后輩又沒有拿得上牌面的人,于是聯(lián)合著寧州其他的家族,明面上對李老太爺客客氣氣,井水不犯河水,暗地里卻搶占貨運(yùn)碼頭、大肆爭奪酒樓、賭坊、曲院的生意,光是去年,寧州李家就足足少了五成的銀錢,不少家族中的少爺、姑奶奶唉聲嘆氣,錦衣玉食的日子過慣了,哪能吃得了這些沒錢的苦。
搶了家族的生意,想著無非是日子過得苦一點,又有何妨,只是對方還在暗地里下黑手,不少的遠(yuǎn)方親戚或者伙計,都在黑夜回家的路上被人帶走,再也沒有回來,搞得寧州李家一片人心惶惶。
倘若沒有左先生鎮(zhèn)著,估計陳有德連表面功夫都沒有,直接殺上門來了。
李老太爺撐著年邁的身體,跑到相識的官家那里請為周旋,懇求其出面去南天居,與陳有德等人商討,拜一碗敬酒,吃一碗陽春面,想著大家伙合計合計,把該說的話,放到明面上說,把該分的地盤劃分下,只求護(hù)得寧州李家數(shù)載榮光。
但是這位相識數(shù)十年的官家也是口頭承諾,未曾真的出面,聽說他經(jīng)常出入陳有德的宴會,更是有人看見半夜還在把酒言歡,這可不是單純的交往了。
經(jīng)過多方打聽才得知,原來是這其中的生意,這位官家占據(jù)了大頭,至于為何對于數(shù)十年的交情全然不顧,此刻便是不言而喻。
李老太爺不由得感慨,自己終究是老了,論體力,耗不過那些年輕后崽;論計謀,算不過那些狗頭軍師;論家族后輩,其他的約莫是混吃等死,流連紅樓。哪能和少年軍師之稱的陳有德的小公子,陳相元抗衡。
除了德才兼?zhèn)涞睦钚扪裕€有些許的希望。
只是這李修言,李老太爺一手帶大,自然是知道起秉性,不夠心狠手辣,不夠心機(jī)謀略,對于他而言,雖然走不上武道江湖的路,那么能夠步入廟堂也不愁一個好的法子。
然而自己年歲已高,如今多走幾步都要氣喘吁吁,自從秋日之后,更是偶感風(fēng)寒,只能在這廂院里面休息,不少后輩門生走動得沒有以前勤快,按照這日子,怕是趕不上那天了。所謂的靈丹妙藥也吃過不少,江湖郎中的偏方也試過,可是不見任何好轉(zhuǎn)。
幾十載刀劍江湖,終不過是繁華一夢。
不過,能看見李修言成親,也是快事一件,等到李修言成家立業(yè),通過都城的關(guān)系,送到閣中,就算再沒有關(guān)系,也能混個臉熟,若是能被那人看上,哪怕寧州李家只有李修言一人,他日也能東山再起。
想到了李修言,李老太爺猛然驚醒,按道理今日正午也應(yīng)該已經(jīng)迎親到了,怎么現(xiàn)在還不見其蹤影。
“來人啊”,李老太爺對著背后說道,立馬有一個人出來應(yīng)承著。此人為寧州李府的大管家,名黃九,照顧李老天爺幾十載,深得其信任,不少隱秘之事都交給他辦理。
“老爺,您醒啦”,黃管家拿著一個茶壺走了過來。李老太爺嗜茶如命,每次醒來,都要喝上幾口。
這把茶壺用了數(shù)十年,表面是溢出的黃色茶漬,獅子造型的壺嘴很是獨特。
李老太爺接過茶壺,灌了一大口,不少茶水都流到了胡子上,但是他全然不顧的問道:“今日李修言應(yīng)該到達(dá),此時為何還不見人影?”李老太爺雖然年事已高,但是還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普通的言語,卻有不一樣的意思。
黃管家上前說道:“回老爺?shù)脑?,張家小姐的車隊已?jīng)在旁邊的安民巷停頓休息,但是不知為何,少爺沒有跟隨一起,據(jù)馬夫說,少爺是怕過深山密林時候遭遇到了悍匪,因此分為兩路,待到寧州城中再回合。只是已經(jīng)過了晌午,按理說也應(yīng)該到了。”
聽聞管家此言,李老太爺大發(fā)雷霆,產(chǎn)自均窯的茶壺也是被重重摔在地上,碎為一地:“簡直是胡鬧!有左先生護(hù)衛(wèi),能出什么事情?”
些是見慣了李老太爺發(fā)火,黃管家也并不慌張的說道:“據(jù)手下的人打聽,陳有德的公子陳相元也去了青州,這恐怕不是湊巧。”
李老太爺看了一眼院中的樹木,均是黃葉紛紛,一陣風(fēng)吹來,有數(shù)片落葉落到了毛毯上,黃管家準(zhǔn)備上前拿掉,李老太爺揮了下手說道:“我便如這落葉,早就知曉天命,年少打拼,攢的一份家業(yè),如今老來傷感,只希冀著后代人才輩出,護(hù)得家族成全,李修言我一手帶大,若以后寧州李家能有所人物,只能是他,因此這回去青州娶親,路途艱苦,以防變故,我派了不少家族中的好手護(hù)衛(wèi),連深居簡出的左先生都自愿去了,按理說應(yīng)該平安無事,但此刻還不見李修言,我有所不安?!?p> “老爺別急,少爺肯定不會有事情,有左先生護(hù)得周全,別說青州城,就算整個寧州城也沒有人傷其分毫?!秉S管家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尋常人等,自然是不能傷其半分,只是就怕有些宗派,不守規(guī)矩。”李老太爺拿起一片樹葉,仔細(xì)這看著葉子的脈絡(luò)。
黃管家服侍李老太爺多年,自然知曉其擔(dān)心什么:“宗派與廟堂有規(guī)則,若是被打破,廟堂找上門,尋常的宗派若是解釋不清,可是相當(dāng)麻煩。寧州廟小,除了那幾家,誰也沒有膽量請宗派,我已經(jīng)派人暗中盯著,未曾發(fā)現(xiàn)宗派的行蹤?!?p> “數(shù)十年的老友,轉(zhuǎn)身就要吃掉我的地盤,哪有什么規(guī)則不能打破,到時候打落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無可奈何,徒增煩惱而已,尋常在寧州城便是蠢蠢欲動,若不是看得緊,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此去青州城,變數(shù)極大?!崩咸珷攲⒙淙~輕輕的彈走,滿身的云淡風(fēng)輕。
見過潮起潮落,有些事情自然就看得很淡。
“老爺稍安勿躁,料是他們沒有那個狗膽,這邊碼頭的兄弟已經(jīng)全部派出去盯梢了,我這就去打聽清楚了?!秉S管家行了一禮后,就轉(zhuǎn)身出去,不一會兒,一個穿著布衣的丫鬟就進(jìn)來打掃茶壺碎片,見到李老太爺又睡著了,于是顫顫巍巍重新?lián)Q了一個干凈的羊毛毯蓋上。
……
距離寧州李府不遠(yuǎn)的風(fēng)雪樓內(nèi),有數(shù)位中年男子坐在一起吃飯,桌面上擺著松鼠桂魚、金錢蝦餅、象牙雞條和葵花斬肉等菜品,當(dāng)真是飯香四溢,身旁還有不少的年輕女子陪伴,每人手中拿著青釉色的酒壺在不時的倒酒。
風(fēng)雪樓,便是寧州城有名的風(fēng)流之地,不少窮苦人家生活貧困,便將年幼的女兒賣給老鴇,花費(fèi)一番功夫培養(yǎng),年輕貌美者便能成為頭牌,與寧州城有臉面的人物推杯換盞,把酒言歡,若是得到萬分喜愛,還能被人贖出去當(dāng)小妾,這可是天天對著老男人好多了;但若是相貌并非卓越,則要成為丫鬟,臟活苦活什么都干,待到人老珠黃之時,連端茶送水都被嫌棄,運(yùn)氣好者才能攢齊贖身錢,運(yùn)氣不好者,說不定會被活活打死。
其中一位男子錦衣華服,腰間還掛著一個玉佩,摟著一位約莫十六歲的姑娘,已經(jīng)喝得是滿臉彤紅說道:“李修言去青州迎親,陳相元也跟了過去,你們說,他還能不能活著回來?”說罷又飲了一杯酒,旁邊的妙齡女子趕忙遞了一顆葡萄入口。
李修言為庶出,為旁系,但是最深得李老太爺喜愛,在每年的家族祭祀之時,李老太爺總是讓李修言燒頭香,這明擺著是將家主之位要傳給李修言,這讓其他的嫡出相當(dāng)?shù)牟环?,暗地里不少人給李修言使絆子。
若是讓一個庶出的人成為了家主,這寧州城還有誰看得起李家?
桌面上的一位彪形大漢,生得是濃眉大眼,臉露兇相,一道刀疤劃過了左臉,顯然是在刀尖上討生活的人,聽到這位男子的話語,拍著馬屁說道:“二爺,你還別說,這寧州李家,除了你,我都不服,咱們扛著腦袋行走在碼頭,身上這么多疤,打得這一份家業(yè)可是相當(dāng)不易,近來被陳家追得緊,損失了不少碼頭的地盤,俸錢拿得都少,若是再這樣下去,咱們可要餓著肚子了。這李修言對我們,更是嚴(yán)苛,若是讓李修言成為家主,他吃肉,我們湯都沒得喝?!?p> “是啊,劉把頭說的不錯,最近我這賭坊不知為何,來了不少出老千之人,剛抓到,準(zhǔn)備動手之時,官家就來人帶走,沒到幾個時辰就放了出來,站在賭坊的門口蹦跶,這不明顯著有人在暗地里下手嗎?”旁邊一位尖耳猴腮的瘦者抱怨著,說完順便摟著一位姑娘,惹得其哈哈大笑。
劉把頭口中的二爺,便是寧州李家的老二,李年廣,正房嫡出,只是縱情聲色,不問家事,每月從家族中取得俸錢,大半花費(fèi)在這風(fēng)雨樓中。
而劉把頭,便是寧州李家在貨運(yùn)碼頭的管事,劉大頭;而這尖耳猴腮者,便是賭坊的管事,候發(fā)財,這二位經(jīng)營的檔口,便是占據(jù)了寧州李家全年收成的三分之一,很多時候,寧家李家老二每月的俸錢不夠,也經(jīng)常從二人索要,因此這三人關(guān)系甚好。
自從陳有德聯(lián)合其他幾位家族蠶食李家的地盤,這三人便深刻感受到了危機(jī),官府那邊的關(guān)系,是指望不上了;老天爺身體欠佳,看樣子,也是這幾年的事情,而且下一任家主極有可能是李修言,這才是難辦的事情。
李修言早就知曉這三人中飽私囊,只是礙于情面,從未在李老太爺面前說起,恐怕等李老太爺放手,便是秋后算賬之際,那時候到手的銀錢想必更少,別說來風(fēng)雪樓,哪怕是南天居吃幾頓飯都吃不起,如此看來,生活有什么意思?
先前陳有德派人過來,商量著等李老太爺故去后,這碼頭、酒肆、賭坊等家產(chǎn),他想要分一杯羹,便是將這幾處營生的利潤五五分成,作為交換,扶持李年廣作為寧州李家的家主,至于李修言如何處置,則是陳有德說了算,庶出而已,為何能騎在他李年廣的頭上。
想要陳相元此行去了青州,李年廣覺得事情應(yīng)該辦妥了,到時候沒有了李修言,下一任家主肯定是自己,畢竟其他的兄弟幾人,來這風(fēng)雨樓的次數(shù),比他還多,對于家主的營生,知道得更少。矮子里面拔將軍,老太爺無可奈何,也只有自己最合適,想到此處,李年廣心情大好,舉起杯說道:“別人的營生,我們管不著,我們只需要照看手頭即可。至于其他的事情,肯定有人幫我們解決的。”
劉大頭和候發(fā)財聽聞,也是哈哈大笑,懷中的姑娘摟得更緊了。
突然街上有喧囂的聲音傳來,站在窗外的門仆著急的說道:“二爺,好像是李修言,李修言迎親回來了?!?p> “什么?李修言,你可看清楚了?”李年廣差點將酒噴了出來,性子一急,把懷中妙齡少女的手握得生疼,眼睛里面淚水打轉(zhuǎn),就差哭了出來。
“是李修言,旁邊的張無利我可是認(rèn)得清楚?!闭驹诖斑叺拈T仆盯了很久說道。
聽到此處,李年廣趕緊拿起了袍子跑了出去,雖說兩人從來不對付,但是這李修言結(jié)婚之日,若是說不露面,確實是說不過去。
劉大頭和候發(fā)財見此,也趕忙跟了出去。
街上熱鬧非凡,李修言騎著高頭大馬,朝著路的兩邊打著招呼,八位轎夫抬著大紅花轎,邁著大步跟著,身后的挑夫,兩人一擔(dān),抬著陪嫁之物,看著陣勢,張大小姐也是家底頗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