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
妲己是個文明又聰明,而且適應性極強的狐貍。
這點兒從她選擇運用人類社會的規(guī)則來排除異己,而不是恢復原身親自下場扒拉人,就可以看出來。
所以我并不認為妲己把手往我臉上伸是要做什么不文明的,不禮貌的,臉和手掌的擊掌行為,但我還是抬手想要撥開她。
主要原因是很尋常的
——自從我現(xiàn)代的十八歲長過一回痤瘡,養(yǎng)了一年半才治好后,我就不是很喜歡別人碰我的臉,總覺得不衛(wèi)生有細菌。
這種感覺在面對毛絨絨動物成精的蘇妲己后只多不少。
我捻著玉韘隔開蘇妲己伸過來的手,剛想笑著說些話繞開這個尷尬的時刻,卻見蘇妲己臉色一變,表情肌抽動著,張開嘴好像要呼喊什么,但就這么被定格下來,顯得異常詭異。
我斂了笑,不動聲色地順手把玉韘塞到了蘇妲己的袖子里,歪頭繞過擋在我身前的蘇娘娘,看著一個滿身嬰兒肥的真人呼哧呼哧地跑過來,肥碩有力的手一把拍開蘇妲己被我隔開的狐貍爪子
——上文清脆的皮肉相撞聲由此而來
太乙扒拉開蘇妲己,視覺效果跟蘇妲己相差一萬八千里的嬰兒肥湊到我面前,屏氣凝神的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半響,而后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我看著因太乙的【定身術】僵直如冰雕又被太乙扒拉到玉階下躺著的蘇妲己,又抬眼注視著四周因蘇妲己的【定身術】僵直如假人的宮女宦官,忍不住發(fā)出了內心的聲音:
“你們是來盜蟠桃的吧?”
一個個定身術使得這么溜,不知道的還以為孫悟空找你們拜的師呢。
太乙:“?”
從太乙懵圈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掐指一算的能力并不支持他看到幾百年后某位猢猻讓天庭顏面掃地。
我傾身過去拍了拍他的肩,溫和地用豐富的面部表情和標準的肢體語言到位地表達了“朕本欲與民同樂,奈何草民甚愚”的遺憾。
太乙:“……”
太乙這個人。
從他幾百年就有高深的修為和不厭其煩地給某位混世魔王擦屁股,這兩種行為就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出門絕不瞎溜達,話說過第一遍就絕不重復第二遍
——因為第二遍他會用行動告訴你什么叫“你大爺還是你大爺,你師傅還是你師傅”
具體請參考《封神演義》第十四回:
論哪吒弒父的一路困難重重,艱辛險阻。
我當時看太乙同文殊廣法天尊笑稱“貧道因他殺戒重了,故送他來磨其真性”,心里只有一句槽不吐不快:
三太子這輩子走得最長的路就是他師傅太乙的套路。
現(xiàn)在輪到我了。
可能是覺得我前世是他上司,又是個不抗揍的女娃兒,真人要給我留點兒面子。
于是
太乙“噗通”一聲直愣愣地跪下來,一手拉著我垂落在床旁的衣擺,一手指著被他定身術糟蹋得美感全無的四大美人之一,痛心疾首道:“您看看,您看看!”
我老老實實地眨巴著眼看過去。
太乙道:“若不是貧道及時趕到,娘娘您可就要遭了這妖孽的毒手嘍!”
我:“……我怎么覺得你在幸災樂禍呢?”
太乙噎了一下,幽怨地一甩拂塵,不再說話,把臉高傲地撇到了一邊,梗著脖子,不愿意再留一個眼風給我這個不識好賴的睜眼瞎。
如此別扭著看似不靈活的身子,竟然還能跪得如此標準,著實令我敬佩。
只是此番動作神態(tài)像極了我宮內的大總管,我心思不免一動。
“小……”
話一出口我便把剩下的咽回了肚子。
畢竟無論是“小太子”還是“小乙子”,總會因為無法避免的諧音讓人想到不該想又不合時宜的地方去。
何況按設定來講,太乙雖是不染紅塵的修仙之人,但的確是身體健全取向端莊之人,我這樣大大咧咧地拿這方面開玩笑,于情于理,還是欠妥的。
我只好心中樂一樂,轉而挑起了另一個話題。
“呦!瞅瞅!誰把我們英俊的真人給弄傷了?”我隔空用手指點點了太乙因為歪過頭而露出的脖子右側的淤青,大驚小怪,做作十足。
臺階遞出來后,不想太乙把脖頸梗得更用力了,隱隱約約在肥厚的脂肪下還可以睨見青筋。
得不到言語回應的我只好把矯情做作進行到底,我“嘶”了一聲,發(fā)出嬌滴滴的抱怨:“哎呀,瞧著就疼,想必啊,真人是經(jīng)歷了艱苦絕倫的戰(zhàn)斗……”
正說著,只見太乙微微把頭轉過一個微妙的角度,剛好露給我一個眼角余光,耳朵也挺挺地支棱起來。
我瞇著眼,面無表情地用同一個聲線說完了接下來的話:“不知真人是否方便滿足我的好奇心?也讓本座一聞真人的雄風?”
話說到這兒,我已示好至此,左右隨侍被這兩個天殺的法術系定住了行動,我只好親自抬腳對準了太乙的圓滾滾的肚子,心里打算著太乙再不轉過身就是得寸進尺,我定是要讓他明白一下什么叫“不識好歹也是需要資本”。
事后回想此番不成熟的打算,只覺得自己當時真是腦子抽抽了:以太乙的噸位,我這一腳踹下去,【被彈出去】滾下玉階很有可能就是我自己。
好在太乙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他飛快地轉頭轉上身,跪得板直,瞬間從一塊史萊姆變成了板狀腹,其速度之快不得不令我嘖嘖稱贊。
也讓我認真思考:要不要為了我的最佳聽熱鬧體驗,讓太乙自己變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
這個離譜的念頭有些過分,而且我自認為太乙的敘事達不到那“京中有善口技者”的水平。
只因為善口技者未撤屏障前便引得全場驚呼不斷,而太乙可能用盡了他畢生文學素養(yǎng)所說之事,卻實在不足以令我驚訝——
他和石磯因為占地盤打起來了。
讓石磯去占地造房子的幕后主使本來是我,和太乙起沖突自然也是意料之中。
闡教和截教在哪個大環(huán)境下都水火不相容,闡教瞧不起截教皆是“非人修煉”都成了闡教教內的傳統(tǒng)理念。
石磯既是截教教徒又是魔物首領,簡直就是明晃晃的闡教輿論的攻擊靶子,早就憋著一肚子氣,好不容易有了一回光明正大的找茬兒理由(被我派去占地方),不跟太乙鬧得天翻地覆已經(jīng)算是保留著理智了。
太乙摸著自己的脖子,毫不客氣地跟我抱怨“石磯那個瘋婆子,那種東西竟也配得修行”。
我睜大了眼睛,以絲絹掩唇,用極為夸張的語氣驚訝道:“聽意思,你一個偉光正的十二金仙候選人,竟然干不過一個死有余辜的魔教頭子?”
話音未落,太乙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般,著急忙慌地解釋道
——不是貧道太無能,是那魔物太狡猾
這番辯解卻讓我面上的驚訝更甚,我繼續(xù)裝作一無所知地感嘆道:
“我偏愛于你們,賜下的法器皆是天地至寶,安頓你們的昆侖山更是修行圣地,到頭來——
竟還是比不過我放任自流的石磯有能耐!”
太乙一時間沒有接話,臉上的嬰兒肥繃得緊緊的,鼻頭上冒出了細汗珠,又是驚訝又是屈辱,張了嘴又合上,仿佛是覺得我說了什么不得了的話。
我看著他,勾著唇,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太乙,你的腦子要是不需要,我可以幫你捐給需要的人。”
“娘娘……”太乙強撐起笑容,垂在一側的拳頭緊握,攥著我衣擺的手勁也大了很多,似乎要攥出一朵花來。
我穿越過來所見人和事皆是世間上乘,便均謹慎以待,對太乙的警惕是最甚的。
畢竟我的年紀哪怕以凡間來論也尚屬幼小,何況是太乙這活了幾百年的仙人?
其實壓根兒就不夠看。
若是太乙膽子大些,脾性莽撞些,要憑著【吃過鹽比我走的路多出幾千倍】的閱歷來忽悠忽悠我,我怕是連毛都剩不下,只能仗著穿越的福分勉勉強強被賣了不幫著數(shù)錢。
也許他是有這樣想法的。
但被我嚇了回去。
因為我靠著童年記憶胡編亂造,成功給太乙留下了我還有前世記憶的假象。
畢竟身為深宮凡人小公主,是這么也不會知道“蘇妲己”和“申公豹”的,唯一的解釋便是我陰差陽錯地保留了前世記憶。
也許在太乙看來,這是極不常見,甚至完全沒有可能的。
他多次試探我,也正是想知道我到底還有多少前世記憶。
而他敢試探,證實了他確定我擁有的是不完整記憶。
倘若女媧真如世俗所傳言的偏愛闡教,太乙作為受惠者,為什么要在女媧投胎后找來,明言保駕護航實則不停試探我所保留的記憶?
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金仙,怎么有膽子來招惹我這創(chuàng)世之神的轉世?
我看著太乙,笑意盈盈,卻眼神漸冷。
他身后的巨大陰影,看起來額外的令人作嘔,又令我興奮異常。
……
但現(xiàn)階段的我,是暫時沒機會觸碰到了。
誰讓我除了凡塵的錢和權,一無所有,它們也不會屑于現(xiàn)在我。
我只好用舌頂著上顎,強行放緩呼吸,慢慢平復下過快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