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容華與山荷推心置腹之后,關(guān)系親近了不少。
容華有了山荷的伴讀,倒是專心了不少,極少走神,她有什么感觸,也直接與山荷議論。
山荷的文采過人,又極有見識。容華與她議論,總是能得到新的道理。
漸漸地,容華于讀書上頭,進(jìn)步神速。
容華漸漸得了些讀書的趣味,竟一味的沉溺了進(jìn)去,不知今夕何夕。
她們主仆兩個,志趣相投,又各受對方啟發(fā),新悟得些讀書之法,再循序而漸進(jìn),熟讀而精思,變化日新月異,與往日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容華這時才真正領(lǐng)悟到,什么叫“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yī)愚”,什么叫“一日不書,百事荒蕪”。
山荷則變得更加機(jī)敏,與容華論書,往往能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所在,總能令容華驚嘆不已。
可惜,這樣無憂無慮,只專注于讀書的好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很久。
因為,許松終于沉不住氣,著人來請容華與他一同用膳。
容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整頓了一切不該有的心思,在山荷的陪同下,大大方方的去赴這場“鴻門宴”。
進(jìn)了聽松院,早有仆人等在門首,引領(lǐng)容華與山荷進(jìn)了飯廳。
許松坐在主位上,面色蒼白,唇上干得起了皮,越發(fā)顯得憔悴枯槁。
許墨坐在許松旁邊,他見容華來了,嘴角向上翹起,湊成了個勉強(qiáng)的笑意。
桌子的邊角上,坐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那女子年紀(jì)很輕,容貌清麗。
容華看著那女子,眼里有些疑惑,不知怎么回事,她總覺得這女子面熟,不知在哪里見過。
可是,她分明從未見過這個女子,也不知那女子是誰。
只是這女子可以上桌吃飯,想來在許府地位尊貴,必不可小覷。
許松見容華走近,從主位上站了起來,氣喘吁吁地向容華行了君臣之禮。
容華見此,連忙迎了上去,攙扶起許松,嘴上很是恭敬親切。
“父親,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在乎這樣的虛禮了。要真是次次都行禮,倒顯得生分了?!?p> 許松被容華扶起來,不知牽動了什么,大咳不止,臉色變得烏青。
看許松這樣難受,許墨與邊角上坐著的女子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許墨離許松近些,幾步奔到許松身邊,替許松拍背順氣,動作很是熟練,想來是做慣了的。
先前邊角上坐著的女子因大腹便便,身子笨重,走得慢了些,但她端了杯熱茶,想要給許松壓壓咳嗽。
那女子到了許松面前,舉起熱茶,眼波盈盈一握,如嬌花照水,顯得格外柔軟怯弱。
“老爺,快喝一口熱茶,好壓下一些咳嗽來?!?p> 許墨瞄了一眼那女子,眼中的憎惡藏也藏不住,他曬笑一聲,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劉蕓,你可別這般惺惺作態(tài)了,本王看著惡心。況且,父親正在咳嗽,你讓他喝茶,要是嗆了父親,你這條賤命,可賠得起?”
容華本來與許墨一同幫許松拍背順氣,但她被許墨言語中的冰冷吸引了注意。
容華滿腹狐疑的抬起了頭,看向許墨,便看到許墨對那女子毫不掩飾的憎惡,甚至還敏感地抓捕到,許墨眼中那絲驚心動魄的恨意。
這女子到底是誰?竟讓許墨失了平常在外人面前的風(fēng)度,就如個潑婦一般,毫無緣由地貶低她。
姓劉,又能與許松同桌吃飯,難道……,難道這女子是劉知的姐姐?她懷孕了?
劉知上次在宴會上,敢當(dāng)著許墨的面,百般刁難侮辱江流石,除了許松刻意的默許和他姐姐在許府的恩寵,恐怕最終憑的,還是他姐姐肚子里的孩兒。
只是不知,許松為何要把劉蕓有孕的事,瞞得這樣緊。
她在許府住了有些時日了,也沒聽見劉蕓懷孕的風(fēng)聲。
容華忍不住又看了劉蕓幾眼,越看越覺得劉蕓的容貌,她似乎見過。
甚至,就連劉蕓這個名字,容華也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可是,她與劉蕓從無交際,又怎么可能見過劉蕓?
“我只是關(guān)心老爺罷了。王爺不必大驚小怪?!?p> 劉蕓被許墨這樣指摘侮辱,并沒有像尋常女子一樣哭哭啼啼,只是順手放下茶杯,雙手抱著肚子,四兩撥千斤的回了許墨的話。
容華沒有想到,劉蕓外表看著怯弱,實際卻這樣大膽,竟一點也不怕許墨。
許墨還欲再辯,許松卻忍著咳嗽,擺起了手,做了個制止的手勢。
劉蕓看了,臉上有了笑意。她無視掉臉色鐵青的許墨,又重新端起那杯熱茶,遞給許松。
許松雖繼續(xù)咳著,但也沒有拒絕劉蕓,只顫顫巍巍地拿過了茶杯,在咳嗽的間隙中,勉強(qiáng)飲了口。
說來也奇怪,許松喝了劉蕓遞過的茶,竟然慢慢止住了咳嗽。
許松順了順氣,待臉色稍微好些,就握著劉蕓的手,眼神溫柔,也不見了尋常深刻在眼中的陰毒與虛偽。
“還是阿蕓懂我,知道怎樣才能讓我感受些。”
劉蕓不大在意的笑了笑,就把手從許松手中抽出來,拖著笨重的身子,又回了邊角處坐著。
“阿蕓,別坐那么遠(yuǎn),就坐到我身邊來。”
許松扒開了容華和許墨拍他背的手,慢慢坐了下來,一雙眼片刻不離劉蕓,語氣也極為寵溺。
容華有些吃驚,她知道劉蕓受寵,只是沒想到劉蕓受寵到這般地步。
“劉蕓只是個妾,能坐上桌吃飯,已是了不得的恩寵,哪里還敢奢望坐在老爺身旁?那可是正妻才能坐的位置。”
劉蕓一面夾一些酸瓜吃,一面意有所指的說了這些話,顯然對許松沒把她抬上正妻的位置,而耿耿于懷。
許松一臉愧疚,一雙眼不再看劉蕓,只抽空看了看許墨,眼神有些無奈。
容華算是看出來了,不是許松不想抬舉劉蕓做正妻,而是許墨不愿意。
也是,許墨小事可以讓著許松,抬舉劉蕓做正妻這樣的大事,他可萬萬不會相讓。
果然,許墨聽了劉蕓的話,就順勢坐了下來,也不吃飯,只把桌上的酸味食物,通通倒在地上。
“父親,這聽松院的廚子手藝太差,竟然做了這些酸臭的食物,當(dāng)真晦氣?!?p> “不若把那廚子的手砍了,出一口惡氣。”
許松沒有立刻答話,只默默夾了些許墨還沒來得及倒掉的酸食,堆在碗中,顯然是想給劉蕓留著。
“你要砍廚子的手,隨你喜歡。只是,有一件事,為父不得不與你說了。”
許松揮了揮手,著人把堆著的酸食,給劉蕓端了去。
劉蕓沒有領(lǐng)情,氣呼呼的把那酸食推開,動也不動。
“等阿蕓生下子嗣,為父打算抬她做正妻。畢竟,你母親去世多年。且為父與阿蕓的孩兒,名正言順是最要緊的。”
許松不緊不慢的說完,一雙眼又轉(zhuǎn)到劉蕓身上,眼神柔得能滴下水來。
劉蕓見許松這樣說,一時眉開眼笑,她也抬起了頭,看向許松,臉上是毫不吝嗇的笑容。
許墨站了起來,看著許松的側(cè)臉,冷笑綻在了俊秀的臉上,眼中的陰毒像一把把細(xì)密的冷箭。
“此阿蕓非彼阿蕓,請父親好自為之。”
許松聽了這話,不可置信,猛然收回了釘在劉蕓身上的目光。
許松呆了片刻,突然就弓著身子,渾身顫抖,好似有巨大的痛苦突然襲擊了他,又似有細(xì)針扎了他的心上,讓他猝不及防的開始掙扎。
許墨可能意識到自己做過了火,心下一緊,連忙轉(zhuǎn)到許松面前,緊緊盯著他,看他有沒有事。
容華與劉蕓一臉茫然,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怎么許墨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許松就神情大變,幾欲瀕死。
容華看形式不對,與山荷對視一眼,山荷立時領(lǐng)會了容華的意思,急匆匆地轉(zhuǎn)了出去,遣人去請御醫(yī)來。
許松有些恍惚,雙手于空中揮舞了幾下,像在撫摸著什么,眼神癡迷,嘴中在念叨著什么。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容華就在許松旁邊,聽得特別清楚,她不解其意,打算轉(zhuǎn)過頭,問一問許墨。
哪知,容華剛轉(zhuǎn)過頭,就有一陣血霧撲了她一頭一臉。
她拼著一口氣,努力睜開了眼,卻看見許墨也是一頭一臉的血污。
劉蕓尖利的聲音,劃過了她的耳膜,讓她的耳朵里隱隱發(fā)癢。
“老爺!老爺?。?!快來人啊,快傳御醫(yī),老爺吐血暈倒了!”
容華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許松吐血了啊。
沒想到,她做了萬全準(zhǔn)備,來參加這個想象中的“鴻門宴”,竟然什么都沒來得及發(fā)生,就猝不及然的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