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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國有秦

第五十八章上諭征召(下)

吾國有秦 寡人可不乖 3080 2020-04-17 17:54:36

  加蓋符璽的繆篆詔書經(jīng)由秦帝國發(fā)達完善的郵驛系統(tǒng)迅速在四十八郡傳播開來,皇帝廣募求賢于天下,這讓正苦于無進身之資的士人們紛紛打點行囊西去咸陽,秦以法家治國,然求賢令中卻明文表示諸子百家有才者皆可用之,一時之間通往關(guān)中的馳道上車馬簇擁,接踵而行。

  南郡,安陸縣。

  吏佐陸賈也接到了皇帝的詔書,和那些廣發(fā)天下的求賢令不同,這份詔書是直接點名道姓地發(fā)給他的,召其入咸陽宮為郎。

  陸姓屬姬氏,是顓頊的后裔,細論起來,和羋姓還有著親緣關(guān)系,只不過幾千年過去后,再高貴的血統(tǒng)也隨之沒落了,陸家到了陸賈這一代,窮困潦倒,無以為繼。

  雖說憑借一張好口才混上了縣衙吏佐的這個崗位,但其實這并不屬于大秦公務(wù)員系統(tǒng),比之沛縣的劉亭長要差的遠,加上陸賈平日里少與同僚沆瀣,至使他被眾人孤立排擠,隨之而來地也就丟掉了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吏佐這一低微的糊口職業(yè)。

  眼瞅著冬天過去,如今連喝西北風(fēng)都成了奢望,而立之年尚且孑然一身的陸賈在夕陽下穿著系著破舊韋帶的粗麻裋褐,下身的脛衣也是磨損嚴(yán)重,每行一步都伴隨著乍泄春光。

  時辰接近中午,陸賈步行至縣中褚市,腹內(nèi)饑腸轆轆地盯著距離他不遠的一處臨街攤位上,眼睛像餓狼一樣時刻尋找著機會下手,之所以在眾多的攤位里挑中這家是因為這家的經(jīng)營者是一個老翁和小娘子,陸賈打量了一圈后覺得即使是強搶,對方也打不過他,至于巡街的捕役嘛,呵呵,進牢里吃公家飯總比在外餓死強。

  思量片刻,陸賈咽了口唾液瞇著眼快步走向攤前,還未等賣餅的少女開口詢問,便迅速地抓起攤上的幾張鏊餅拔腿就跑,這速度簡直都能令博爾特感到汗顏。

  突然遭遇有人強搶鏊餅,少女一時氣急,單手抄起案上的烹飪工具走槌,另一只手提起襦裙就要追趕這個吃霸王餐的無恥之徒,誰料,這一舉動卻被一旁熬制濃湯的老者攔住,搖了搖頭勸阻說道:“金娘無需如此,想來怕是餓壞了才會出此下策的,看那郎君也不像是潑皮,就算了吧?!?p>  “阿大,這,這人好生無恥,囊中無錢哪怕是賒欠著也好過強搶,再說看他那熟稔的樣子就不像是第一次?!北粏咀鹘鹉锏纳倥酉伦唛骋欢迥_,嘟囔著小嘴說道。

  “好了好了,還有食客等著呢,把菜羹燒好給里面幾位客人送去?!崩险咭粩[手揭過此事道。

  胡亂地吃完搶來的鏊餅,陸賈一臉幸福地抹抹嘴巴,找了一個墻角避風(fēng)的地方就地而坐,懶懶地嗮著太陽,同時心中還不斷地勸說著自己,只是一時潦倒罷了,不會長久的,孟軻有言:“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p>  陸賈,汝終究會做成一番事業(yè)的,今日的屈辱不過是皇天上帝給予的磨難罷了。

  滿腹詩書,只可惜無人能識,千里馬雖好,然伯樂何在?

  一個盹兒打完,天色也漸漸昏黃了,陸賈摸著空虛癟癟的肚子慢慢起身朝城外走去,既然安陸不容我,不若離去,天下之大,安能無我陸賈立錐之地?

  決定了就立刻行動,陸賈不是拖沓之人,他裹著粗麻裋褐,頭也不回地朝著城門處走著,心無牽掛,亦無可留戀。

  “喂!”

  清脆的聲音在陸賈身后響起,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只見白日里那個被偷了鏊餅的少女俏生生地負手駐足,站在咫尺之處。

  本著臨別之際,還是給鄉(xiāng)老留下好印象的想法,陸賈放棄了拔腿就跑的基本操作,他緩步至少女身前,以左手壓右手,舉手加額,深鞠九十度,然后起身,同時手隨著再次齊眉,然后放下,如此,連續(xù)三拜,大禮作揖道:“安陸姬姓陸賈見過女郎?!?p>  少女沒有說話,眉眼帶笑地看著陸賈,似是再等他的進一步解釋。

  禮罷,陸賈道:“今日行竊之事乃賈之過錯,然行如此下作之措,實則因腹中空虛,不能自拔,女郎不舉官之情,賈銘記在心,他日若賈功成名就之時,定大禮以報女郎。”

  “他日陸君的禮,他日再言吧?!鄙倥f著從背后伸出手,將幾個鏊餅遞給陸賈說道:“喏,想來君亦不曾有夕食可餐,莫要去再做那盜匪行徑,君子固窮,亦當(dāng)不墜青云之志......”

  接過尚有余溫的鏊餅,陸賈沒等少女說完話,轉(zhuǎn)身就大步離開了,他不敢回頭去看,生怕繃緊的眼瞼會松弛下來,落淚于人前。

  夜色下,陸賈懷抱著鏊餅再一次回到了白日里褚市的那家攤位前,皎月明倫,拉長了陸賈瘦弱的身影。

  攤散人遠,駐足良久無言,此刻的陸賈更加堅定了要離開安陸縣去謀求出路的想法,大丈夫焉能困厄而亡。

  然而第二天,陸賈的出走決定就被打亂了,他被縣令朱濂請進了縣衙之中。

  皇帝的詔書由郡守遣人親自送至安陸縣府,繆篆所寫赫然在目:詔南郡安陸縣吏佐陸賈入咸陽為郎。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陸賈這一次離開時,他頻頻回顧,安陸,第一次讓他心生出了懷戀之情。

  ——————————————————

  和悲慘萬分的陸賈相比,同為征召入咸陽為郎的陳留郡人酈生就要幸運的多,他在詔書所下之前就已經(jīng)被郡守舉薦,入秦為官。

  陸賈剛啟程,酈生就在三川郡做了監(jiān)御史一職,深得郡守李由的賞識。

  三川郡東才扼成皋關(guān),西守函谷關(guān),是山東入關(guān)中的重要通衢之所在,天下諸郡,三川除內(nèi)史外名列第一,自酈生上任以來整日都被繁雜的公務(wù)壓的喘不過氣來。

  這一日,酈生剛剛得以休息,郡尉所下屬的尉史淮陰人韓信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酈君,天子有詔,召君西入咸陽為郎。”韓信喘著粗氣道:“郡守李君特遣吾來知會陸君。”

  “天子詔?”酈生聞言微愣,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韓信,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薄名已經(jīng)被陛下知曉了嗎?

  皇帝詔書天下求賢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就是怎么都沒想到,自己也能入了陛下的青睞。

  “此事信怎敢胡言?!表n信滿是羨慕地看著陸賈說道:“德蒙陛下親詔,陸君位列九卿之位不遠矣?!?p>  與韓信又相互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后,酈生就換上官服去了郡守署衙,等候接詔。

  韓信對于酈生得機遇期待多過于羨慕,他本是淮陰一終不能果脯的落魄士子,是郡守李由持陛下口諭親自至四川郡,拔擢其至軍中,前些時日三川郡便以接到了皇帝陛下即將東行洛陽的公文,而韓信,則是被天子欽點,在此等侯,補入少府章邯的部隊。

  ——————————————————

  皇帝面向天下求賢這本來是好事,也沒有人會去反對,可看看陛下特召為郎的都是些什么貨色?

  充當(dāng)黑惡勢力保護傘的不法官員蕭何;破產(chǎn)商販灌嬰;有盜嫂之名的劣跡青年陳平;偷餅之徒陸賈……

  這些社會的渣仔們可都是秦法要嚴(yán)懲鏟除的對象,但如今統(tǒng)統(tǒng)入了咸陽宮成為了皇帝陛下的親近之人。

  大秦皇帝恣意妄為,三公九卿于是紛紛地大鬧于安貞殿,等待皇帝陛下給個解釋。

  面對滔滔民意,秦胡亥也有些懵,他怎么也沒想到召幾個人為郎能夠引起群臣們?nèi)绱舜蟮姆错憽?p>  解釋?怎么解釋?

  難不成神預(yù)言他們?nèi)蘸蠖际鞘浊恢傅娜瞬??要真這么說,千古一帝家的傻兒子的名號秦胡亥算是坐實了。

  “諸君!”秦胡亥拍著案幾,制止了大殿之中群臣們沸騰的爭吵,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大秦之用人,何時以私德瑕疵而不錄?寡人用賢以才不以德,諸君又何須拿私德說事?”

  “陛下,國家舉士而用,當(dāng)為天下表率。”右相馮去疾反駁道:“何為郎也?當(dāng)生以良家,任子、貲選之人,內(nèi)則守衛(wèi)門戶,出以充車騎之,亦備顧問差遣事,然,今陛下所錄之人,無一符合,臣以為,當(dāng)賜金還之?!?p>  “臣等附議!”

  眼見眾臣皆如同馮去疾一般,秦胡亥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向來引以為心腹的姚賈身上。

  “陛下?!币Z不負皇恩地開口道:“臣以為,右相之言大謬也!臣……”

  “監(jiān)門子一丘之貉也!”

  姚賈剛說話,還未等表達觀點就遭到了人身攻擊,顯然即使廷尉說出花來,也得不到群臣的認可。

  秦胡亥陰沉著臉,他恨恨地看著處處掣肘的百官群臣,一時間沉默無語。

  就在君臣相峙不下之時,一直假寐的李斯站起身來,他環(huán)顧同僚悠悠地說道:“諸君又何必如此,不過征召入咸陽為郎,此微末小事,爭執(zhí)何意,陛下親征在即,事務(wù)繁多,當(dāng)不得虛度光陰!”

  秉國執(zhí)政的李斯旗幟鮮明地站在了皇帝陛下的陣營,群臣雖有不甘,卻也啞了火,一個各地退出了大殿。

  看著李斯蹣跚的背影,秦胡亥的眉頭緊鎖,李斯難道只是單純的以為爭端無意義嗎?或者說,這次示好于自己,又有者別樣的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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