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沙丘啟程至今已有二十余日,公子胡亥一路提心吊膽不敢讓車駕稍有停留,如今終至函谷,百官相迎,眾目睽睽下,終可安心了。
天開函谷壯關(guān)中,萬古驚塵向此空。
關(guān)門大開,百官依次相迎,公子胡亥立于高車之上,望著連綿不絕的皇帝儀仗,不由得想起劉季與項(xiàng)籍的感慨之言,還真是大丈夫當(dāng)如此也!
傘蓋下,公子胡亥目光所及,盡是甲胄鮮明,旌旗蔽日,讓他頗有一種后世大閱兵的感覺。
趙高很忙,不僅要忙著儀仗還京新君繼位的事,還要忙著拉攏群臣控制郎衛(wèi),同樣,李斯也在為此事前后奔走。
此刻,和公子胡亥同在高車上的除了御者公孫畢,還有就是夫人羋南。
函谷天險(xiǎn),車不方軌,馬不并轡。
“南姬可知函谷由來?”公子胡亥考問道。
“因在谷中,深險(xiǎn)如函故名函谷?!?p> 羋南答道,她同丈夫并肩而站,感受著秦軍列陣中的肅殺之氣,澎湃之情油然而生。
風(fēng)拂面,吹散鬢角烏絲秀發(fā),羋南微微瞇著眼,側(cè)身望向丈夫,寬袍大袖峨冠博帶,手按佩劍而目視遠(yuǎn)處,全然一副君上姿態(tài),與往常嬉笑散漫判若兩人。
“雄關(guān)險(xiǎn)峻,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惫雍プ⒁曋《敫叽蟮年P(guān)門感慨道:“昔者,東方六國之眾,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guān)而攻我,然我開關(guān)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jìn),何其壯哉!”
羋南抿嘴在旁,聞之不言。
公子胡亥見狀笑了,他攬著妻子的肩膀,說道:“南姬是否在想什么?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p> “奴在想?!绷d南抬起頭,一雙美目看著趙胡亥道:“吳子與魏侯擊君臣西河巡游之事?!?p> 這小娘,公子胡亥戛然失笑。
如此看來,始皇為幼子擇妻也是多加考量的。
“南姬可曾想過?!惫雍ヒ灾腹?jié)輕拍劍柄,轉(zhuǎn)身勸誡道:“諫言雖好卻不為人喜,長此以往,怕是失寵于夫郎?”
“奴為公子妻。”羋南毫不避諱公子胡亥的目光,反而迎上說道:“既以結(jié)發(fā),自是一體,又怎能趨利避害,為寵而媚上?!?p> 羋南的話讓公子胡亥心弦一動,從來只想其亡楚公主身份,卻未曾考慮過這也是心腹可以親近之人。
“今吾為儲,然朝野卻無交善者,左相與府令?!惫雍フ遄玫卣f道:“皆可廢吾而另立,南姬可有謀助吾脫困?”
“公子?!绷d南俯身貼近,柔軟的身段讓公子胡亥心猿意馬,見丈夫如此,原本繃緊的小臉也不由得羞紅,退了退,羋南說道:“公子可引塞上兵入關(guān)中?!?p> “阿兄嗎?”公子胡亥不悅,看不出羋南居然是公子扶蘇的小迷妹,居然無時(shí)無刻不想著他。
“非也?!绷d南不知公子胡亥所想,她繼續(xù)道:“長公子為上郡守,而前將軍引兵駐上郡,公子為何不分化二人呢?”
“分化?”公子胡亥不解。
“詔前將軍、武城侯二人入咸陽,以抗左相,牽制府令,奴嘗聞,前將軍素與左相交惡,又與府令不睦,如此,三人鼎足而爭,公子居中方可立于不敗。”羋南分析道。
“如此,塞上之兵不就盡歸阿兄了嗎?”公子胡亥擔(dān)憂道。
“朝中宿將眾多?!绷d南道:“又非人人親善長公子,如狄道侯信、建成侯亥、武信侯毋擇皆不喜長公子,公子何不啟用之?!?p> 羋南的話讓公子胡亥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大義之下,君臣名分已定,百官還是多與自己親近的,畢竟皇帝余威未減。
心下大喜,公子胡亥剛要夸獎妻子,一直隨車而疾走的景夫扶車軾道:“公子,少府章君請見?!?p> 少府章邯來見是公子胡亥意料之外的,而且還來的這么不是時(shí)候,看來想獎勵小女郎的聰慧只有等到夜深人靜了。
與少府之間的交談自是不能在這高車之上,少公子獨(dú)有的辒辌車上,當(dāng)然,這車其實(shí)已經(jīng)被公子胡亥輸給了羋南。
屏退眾人后,公子胡亥與章邯隔幾而坐。
想了想,還是讓媯宓退下后,待章邯行禮過后,公子胡亥開口道:“不知章君見吾何事?”
“邯已令府衙之人以錄籍老秦故族萬余人,皆為農(nóng)耕之良家子?!闭潞曇魷喓裼辛?,稟報(bào)道:“待公子西返咸陽后,便可甄選一二?!?p> “府衙之人?”公子胡亥聞言皺眉,這怕是要走漏風(fēng)聲。
“公子無需擔(dān)憂?!笨闯鰜砩俟拥膽n慮,章邯信誓旦旦地說道:“此皆邯親信之人,且少府錄籍更戍之也是常事,請公子寬心,必不會起疑?!?p> 心思縝密,善于察言觀色,這是公子胡亥在心里給章邯的新評價(jià)。
看來得了自己炮制的詔書后,章邯辦起事來還真是賣力。
“甄選之事,由章君自擇吧?!惫雍ハ肓讼氲溃骸昂ゲ恢率莵y了要事?!?p> “唯?!闭潞莸溃骸凹纂斜辏恢院螢闇?zhǔn)配置?”
“一應(yīng)皆按咸陽朗衛(wèi)?!惫雍サ溃骸按藶閲涫?,不可輕慢?!?p> “唯。”
…………
…………
衛(wèi)士令閻樂最近很不好過,因搏虎而受重傷,非但沒有任何獎賞,反而被趙高晾了起來,不聞不問。
好在車駕至函谷關(guān)后,趙高終于又有事交給女婿去做了。
函谷都尉王戊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坐在自己上首的年輕男子在那里大快朵頤,冷汗淋漓,盛夏天卻有著寒冬般的刺骨。
“聽聞王君素與徐君房交好,昔者陛下海捕君房,王君也曾有過收留吧?真為君子。”
閻樂話說的客氣,但字里行間中流露出的含義卻讓王戊聽的心驚膽戰(zhàn)。
下意識地抬起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他聲音充滿惶恐道:“卑下為他人蠱惑,一時(shí)間昏了頭,還請閻君代為傳稟府令,多多美言?!?p> “王君這是什么話?!遍悩诽袅颂裘迹鲱^飲盡爵中之酒道:“同殿為臣,府令不過中官,又怎敢降罪于同僚,此話莫要再提?!?p> “噗通!”
王戊重重地跪在屋中木質(zhì)地板上,匍匐在閻樂面前如同奴仆般叩首,顫音道:“閻君,卑下該死,卑下該死,還望閻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卑下一馬?!?p> “哦?如何放?”閻樂玩味一笑,從身旁的侍衛(wèi)手中接過一卷竹牘邊翻邊道:“王二十年茲氏縣任上,妄判命案兩起、錯(cuò)案六起;二十三年奉高任上,私受鄉(xiāng)人所賄絹一萬段匹、帛五千余;三十年任瑯邪任上……吾私下里幫王君算過,按我大秦律,這可不是丟官去職那么簡單了?!?p> 話說完,見王戊趴在地上顫顫發(fā)抖,不停地叩首叫冤,閻樂乏味,一時(shí)間也沒有了繼續(xù)戲耍的興趣,站起身扶起王戊說道:“陳年舊事了,王君何必介懷呢,某也是一時(shí)興起翻一翻舊卷而已?!?p> “是…是?!蓖跷旃泶故终驹陂悩飞砬懊Σ坏攸c(diǎn)頭,臉上汗水混合著灰塵樣子十分狼狽。
“安心做事就一切皆好?!遍悩忿D(zhuǎn)身回到案幾之后,跪坐下道:“些許小事而已?!?p> “是?!蓖跷爝B忙道:“愿為府令效犬馬之勞?!?p> “甚好?!?p> 看著眼前唯唯諾諾的函谷關(guān)都尉,閻樂笑了。
“聽說,去歲王君迎娶了一位正室續(xù)弦,女郎不過及笄之年?!遍悩忿揶淼溃骸岸嘉竞醚排d,年過半百還不失風(fēng)流,著實(shí)令人羨慕?!?p> “閻君說笑了,不敢自談風(fēng)流?!蓖跷旄尚Φ?。
“大郎還未任職吧?”閻樂笑笑,突然轉(zhuǎn)移話題道。
見閻樂問道自己兒子,王戊一時(shí)沒有反應(yīng)過來愣了一下才道:“犬子頑劣不堪尚在國府學(xué)習(xí)律令,尚未出仕?!?p> “哦,吾要記得不錯(cuò),令郎是王二年生人吧?”閻樂說道:“已過而立之年尚在就讀委實(shí)不多見?!?p> “唉,讓閻君見笑了?!蓖跷斓溃骸叭佑掴g多習(xí)律歷之學(xué),哪怕略知一二也是好的。”
“邯鄲令一職空缺已有半載,王君覺得以令郎的才能可行否?”閻樂問道。
忐忑不安中的王戊聽了閻樂的話猛然抬起了頭,見對方眼中毫無戲謔的成分,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王君可是嫌這一縣之令過于太低?辱沒門庭?”見王戊楞在那里沉默不語,閻樂疑問道。
“不不不。”反應(yīng)過來的王戊忙否認(rèn)道:“犬子何德何能得閻君提攜,閻君大恩戊沒齒難忘?!?p> “如此就好。”點(diǎn)點(diǎn)頭閻樂道:“等過幾日吾遣人送令郎去邯鄲上任吧?!?p> “有勞閻君?!蓖跷炱鹕碓侔莸?。
“吾有一事還要王君首肯?!遍悩废肓讼胪蝗话l(fā)問道。
“閻君請講?!睅е蓡?,王戊道。
“及笄女郎如何?”閻樂摩挲著下巴,笑看著王戊道:“床笫之間是否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這……”王戊徹底被閻樂的奇葩問題問住了,他試探著問道:“不知閻君何意?”
“哦,也沒什么。”閻樂擺擺手若有所思地說道:“就看王君可不可忍痛割愛了?!?p> “閻君……”王戊聞言頓時(shí)漲紅了臉,公然奪妻嗎?!
“王君不必介懷,某只是突發(fā)奇想,可與不可王君需好自思量。”
閻樂留下一句話后就離開了,留下王戊一個(gè)人留在居室內(nèi)怔愣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