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許朗自己加的臺詞,導演也沒喊停,因為很合理嘛。
他怕醫(yī)生以為自己沒準備好換腎的錢,就不給安排了,或者被人插隊。
一把年紀了,還不明白這世界對窮人懷有深深的惡意嗎?
不止是演員,整個影視行業(yè)的從業(yè)人員,從編劇到導演到攝影,若只是在名利圈嘻嘻哈哈,爭寵搶資源,沒有經(jīng)歷更多的酸甜苦辣,那是拍不出好戲的,拍啥都顯得假。
施詩抬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電動車好像沒有二手市場吧,你可以上同城網(wǎng)查查?!?p> 無形中植入一把廣告。
因為醫(yī)生知道張楠楠的病情,如果沒有新腎源,恐怕熬不過兩個月,沒必要花這個錢,還不如多陪陪,當是臨終關懷了。
所以又補了句。
“張先生,賺錢很重要,但陪女兒也很重要,請護工也要花費的,您能聽懂我的意思吧?”
“我……我懂的。”張建偉回道,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
他從辦公室退出去,很有禮貌的帶上門,站在門口卸下笑容,悲傷之情涌上心頭。
原本以為京城的醫(yī)生厲害點嘛,沒想到也是這么說。
這個角色每一步都在走向崩潰的邊緣,所以后面才會干出過激的事情。
“2號攝影機面部特寫?!?p> “OK?!?p> “跟在許朗后面推進,準備拍側(cè)面特寫。”
通常電視劇拍得匆忙,演員工作量大,也沒時間磨煉細節(jié)。
很少這種懟臉的特寫鏡頭,電影才這么干。
但上次趙偉剛面試的時候,覺得許朗太適合這個角色,而且表演得很有質(zhì)感,所以又改了。
他就是一個見縫插針,雁過拔毛的雞賊貨,在這點上,陶翠文沒有罵錯他。
許朗走到女兒病房門口,深深嘆了口氣,盡量調(diào)整到輕松的狀態(tài)。
他站在窗戶邊上,外面陽光明媚,微風拂面,攝像機從里面拍他側(cè)面特寫的時候,光線對比明顯,所以說他的走位也很講究。
陽光似乎永遠也照不到他身上。
帶給人深深的壓抑感。
吳景松是這部戲的表演顧問,站在監(jiān)控器后面,看著屏幕上的許朗,點頭贊道:“挺好,挺好?!?p> “你覺得這個側(cè)面,加上花白的鬢角,有沒有點《喜劇之王》那個鏡頭的意思?”趙偉剛問。
“嗯,有點。”吳景松回道。
京州影視學院本科生,不管是導演班還是表演班,《喜劇之王》那個“你養(yǎng)我啊”的鏡頭都是必講案例。
大師級別的鏡頭。
趙偉剛連忙在導演備忘錄上加了提示,到時候宣傳的時候,可以用來做炒作的素材。
“他表演的真實感很強啊?!苯瓌P也輕聲說道。
“他也有個女兒,能理解這個角色?!瘪R珂回道。
“但按這種標準拍的話,咱們這戲得什么時候才能殺青啊?”李在問道。
拍主演閑聊時,完全就是都市情感劇,歲月靜好。
到工作時,病人的劇情就會變得沉重。
衛(wèi)視給的觀眾年齡段數(shù)據(jù),范圍也比較廣,導演總想通殺20~70歲的觀眾,自然就會出現(xiàn)這種兩種極端風格。
“前面幾集先這么拍,要送去給各衛(wèi)視看片的,后面盡力,若都能像現(xiàn)在這么順利,我一天能拍五集?!壁w偉剛說道。
幾個年輕演員不敢說話了,他們的臺詞和戲份太多,都沒背會呢,打算臨時背,所以一個鏡頭拍幾次很正常了。
電視劇就是這樣,哪怕再有實力的演員,投資再大,因為工作量在這里,也不可能跟電影那般講究。
人歐美一年出十集,咱們這恨不得一天就拍十集。
有點像網(wǎng)文,量大管飽是首要任務。
所以像王寶寶,唐思諾這種在電影上站穩(wěn)腳跟后,是不愿意再拍電視劇的,五六千萬的片酬,別人也接受不了,不如接個好萊塢的配角,走出國門。
張建偉推門進去,女兒虛弱地靠在床上,正在給兩個病友講小笑話。
許朗翻出錢包,親了一下唐思諾的額頭,說道:“寶貝,我出去下,你趕緊休息會兒?!?p> 陶翠文在后面頓時就急了,“喂……”
吳景松連忙轉(zhuǎn)頭瞪了她一眼,竟然把她嚇回去了。
“嗯,講完我就睡?!碧扑贾Z回道。
她額頭滲著汗珠,眼睛腫脹,無人理解腎臟衰竭帶來的痛苦。
但她還想講笑話逗樂病友。
“想吃烤鴨嗎,這里的烤鴨很美味的,我給你帶點回來。”
唐思諾搖搖頭,說道:“沒胃口。”
“鏡頭跟上,許朗面部特寫,直到電梯口。”
許朗從病房出來,穿過走廊,直到電梯口,鏡頭一直對著他的臉拍特寫。
觀眾會看到,在這二三十米的距離,他的眼眶越來越紅。
他從縣醫(yī)院到市醫(yī)院到省會醫(yī)院到海州醫(yī)院到京城醫(yī)院,每次出發(fā)都帶著希望,但醫(yī)生立即就把他的希望給擊碎了。
“咔!完美!”
趙偉剛從監(jiān)控器站起來,朝大家說道:“所以請大家拍之前,一定要把劇本背熟。”
要知道這段戲長達三分鐘,導演居然一次都沒喊咔。
許朗跟著唐思諾走過去,笑道:“導演,還可以吧?!?p> “可以,可以,你們今兒可以離開了,明兒上午許朗過來,三組跟你去拍買烤鴨的外景戲,下午拍工地戲。”
“可以什么?”陶翠文再也忍不住,將吳景松推開,說道:“剛才那戲剪掉重拍,許朗,誰安排你親唐思諾的?!?p> “什么意思,當?shù)挠H一下女兒的額頭,不行嗎?”許朗問。
“我們家諾諾在熒幕上,從來沒有拍過親熱戲,你算什么東西。”
趙偉剛瞪著陶翠文吼道:“你個老巫婆,老滅絕,腦子里成天想什么,這父女戲有什么問題?!?p> “你個老匹夫,天天占便宜,知道諾諾的熒幕親熱戲值多少嗎?”
“這是親熱戲嗎,你是豬啊?!?p> “行,等著解約吧。”
“解約你要賠三倍的錢?!?p> “三倍也才600萬,誰賠不起似的。”
馬珂立即上前勸架,說道:“陶姐,咱們好好說。”
“說什么,都是因為你,之前說了多少遍,不能有過頭的戲份?!?p> 趙偉剛臉上青筋暴起,恨不得揍陶翠文一頓,說道:“滾,滾出我的片場,你回去問問你爹,這戲算不算過分。”
“給我等著。”
“我發(fā)通稿黑死你這個不通人情的老巫婆。”趙偉剛說道。
“那我就黑你睡女演員。”
“放你娘的大臭屁。”
兩個大佬吵架,別人都不敢說話。
而且這個吵法別具一格,有點像相愛相殺的老夫妻,邊上這么多人呢,居然說發(fā)通稿的鬼話。
通常發(fā)通稿黑人這種事,都是偷偷摸摸地干。
陶翠文拉著唐思諾離開,前年就有投資方找到華天影視,愿意出三千萬片酬,要求是唐思諾拍吻戲,結(jié)果都被拒絕了。
她現(xiàn)在是清純少女的人設,除非等年齡大些要換人設的時候,才會考慮親熱戲。
“下一場,二組先把小護士的戲拍了,人都在吧?!?p> “在?!标惛柽B忙舉手。
兩個老東西吵架把她嚇到了,她的經(jīng)紀人還沒任職,平時只看到明星光鮮亮麗的一面,哪知道背后有這么多爭斗。
上車的時候,唐思諾對陶翠文說道:“陶姐,你真是太敏感了,這戲絕對不會有問題,觀眾不會想歪的。”
她還蠻想跟許朗繼續(xù)拍的,難得有合作的機會嘛。
“解約,這戲不拍了,要求那么多,我回去跟王董溝通。”
唐思諾能猜到,陶翠文肯定又是失戀了,更年期的女人,荷爾蒙非常不穩(wěn)定。
這件事上,她也不能說什么,滿18歲的當天,公司就想給她安排吻戲,是陶翠文力排眾議的。
吳景松和趙偉剛兩人站在樓梯間抽煙,說道:“咋整啊,按照陶翠文的脾氣,可能真會解約。”
“要不你去跟老王打個招呼,實在不行,就把這個剪掉算了?!壁w偉剛回道。
“那你剛才為啥不同意呢,非要罵得這么難聽?!?p> “忍不住啊,讀大四那會兒我就想用凳子砸她腦袋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忍住?!?p> “你跟她一樣是個火爆脾氣?!眳蔷八尚Φ?。
趙偉剛和陶翠文只要合作就會吵的,但過幾天又像沒事人一樣,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知道錢是人際關系最好的潤滑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