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學政來易州調查那些爛人的真正原因，終究沒有告訴易天行，因為他給出的說法太官方，完全沒必要自己躲在一個商人的宅院里，偷偷找人去調查。當然，這只是易天行的直覺，也是他毫無證據(jù)卻深信不疑的判斷。
學政大人其實也給了易天行一個似是而非的理由，大意是東方楊朱湖那邊之前鬧叛亂被朝廷鎮(zhèn)壓后，殘余勢力不斷往西邊滲透，據(jù)說其中有一些化身為誰都看不上眼的爛人好躲避各地府衙的調查，所以不能借助官家的力量。這理由乍一聽挺有道理，也能解釋為什么要對一群爛人問的那么詳細——免得被人三言兩語的對付過去嘛。但若是仔細思索，卻更是值得懷疑：如果真有那隱藏于此地的叛賊，讓他易天行這么一個文弱書生去不知深淺地問來問去，豈不是打草驚蛇枉丟性命？
只是終究沒法再問得直接，本來此次過來就是失禮的行為。如今學政大人也給出了算得上圓滿的答案，再不知好歹地追問下去，怕是徒增難堪了。
只是事已至此，很明顯不可能從學政這里得到答案，易天行便也有了退意。臨出門，學政大人支走丫鬟悄聲問道：“需要本次秋闈的題目嗎？本座可以幫你找來，就當是本座給你這四個多月來的辛苦奔波的報酬了?！?p> 易天行聞言微楞，卻不敢遲疑：“大人不必試探草民，已經為秋闈之事準備十二年，早已有諸策在胸。若能高中解元，再來感謝學政大人的栽培。”
學政大人自然知道這是被拒絕了，也無所謂。不過是偶然一念想給出點兒彌補罷了，既然不識好歹，自己怎么可能硬貼？不過話說回來，讀書人就該如此耿直方正，才方便管理驅使吧。
易天行在學政大人端起已經沒有了茶水的茶杯后，識趣地退出了這間最豪華的客房，然后徑直回到自己的小院里。趕出書童、丫鬟，獨自研墨、潤筆、鋪紙、揮毫，卻是毫無章法地亂寫了一通。抬眼望向靠墻的書柜上，厚薄各異的種種先賢著作，眼前又浮現(xiàn)起那些癱軟在各處的襤褸身影和一雙雙毫無生機的眼神，突然感覺自己之前二十多年的生活有些不真實。一時間有些頭痛欲裂。
等易云海被丫鬟找來的時候，易天行已經平靜下來，正在整理被自己之前扔得亂七八糟的書籍、文具。易云海沒有多問他什么，畢竟二人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坐下來聊天了，他并不知道這個孩子遇到了什么事情。易云海讓丫鬟去酒窖搬了一壇酒過來放在書桌上，然后告訴易天行：一個人不管有多強大，都會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這時候，要么無視它、忘記它、躲開它，要么趕緊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在這個世界上，虎王打盹時百獸依然避退，威勢來源于實力；野兔食草鉆穴依然躲不過狐犬追殺，弱小便是原罪。我們雖然不必像虎豹豺狼一樣茹毛飲血，不必強迫自己刻意鍛煉自己的爪牙，但是在人類社會里生活，一點兒不比山林里輕松，只不過是把爪牙之技換成了身份地位罷了?！?p> 易云海自斟自飲、自說自話地喝下了半壇子酒水后起身離開，只留下一句似醉非醉的話語盤桓在易天行耳畔：“而想要獲得人類世界的威勢，入仕做官便是最輕松的途徑?！彼囟似鸶赣H的酒碗，把里邊剩下的半碗酒水一飲而盡，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在心中盤桓的久了，便能通達天地。
我的人生我做主，任爾東西南北風。
……
一天時間，林德箭一句話也沒說。兩難之下，任何一個選擇對翠兒都是傷害。
翠兒心中的糾結自然是最多的，不過嘴里還在安慰他，也安慰著自己：“我們的孩子好厲害，不知道以后的天賦能力到底是什么，會不會像神仙一樣的呼風喚雨的，多威風……讓他跟著易家仙師肯定是最好的，不管是有邪門妖女要來害他，還是身體太弱承受不住，都有仙師在邊兒上照顧著，多安全……”
林德箭聽著她絮絮叨叨地嘮叨，心中的無力感就像那次雪地里遭遇兩個修道之人一般，彌漫全身，毫無反抗余地。不管怎么選，孩子終究是跟著仙師最安全。但跟著仙師，他的人生便早早的注定了前路，不可能再有自由選擇的余地。這，是他難以接受的。
易家仙師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銀杏樹下，看著目光茫然的兩人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本是得天獨厚的福氣，對普通家庭來說卻反而像一場災難?；蛟S走上修煉的道路，就已經逐漸脫離了人類的范疇了吧。
林德箭拿出三兩銀子，讓春芽和雪姨一起去給三位穩(wěn)婆送定錢，然后和翠兒一起把仙師迎進了客房，俯身便拜：“老丈勿怪，小子斗膽有兩個問題要先做詢問，才能做出決斷?！?p> 仙師擺擺手：“問吧?！?p> “一是，如果提前設置封印，她們二人母子平安的機會有多大？二是，如果孩子從小跟著我們，在這州城之地遇上邪修妖女的可能有多大？”
仙師沉吟了一下才回道：“第一個問題，如果是一層封印，母子平安的機會有八成左右；兩層封印的話，二人平安的幾率能再提升百分之十五左右；要是設置三層以及三層以上的話，只要沒有人為意外便可以保證母子平安?！?p> “第二個問題，邪修無論男女，對這種身負濃郁先天之氣的孩子來說都想聞到蜂蜜的蒼蠅，不管是州城還是鄉(xiāng)村，幾率都不會小。十幾年的時間，便是老朽也很難確保他的安全。而且依老朽之見，山林之地會相對安全些?！?p> 林德箭心頭有些絕望，這皓首修者都很難確保孩子安全，自己一個普通獵人又能如何？要不然，真把孩子送到寶山？
仙師感受到他的情緒，似有疑惑地出言安慰：“小兄弟何必如此喪氣？不管是正道還是邪修，都不過是走上不同道路的普通人而已，便如儒者修身持正氣、道人入林納混元。觀小兄弟的身體，氣血充盈也非一般，普通的修煉者于你而言也該是不值一提，又何必如此驚慌？適才老朽所言，只是害怕消息走漏引來圍攻，并非無還手之力，你可不要自己嚇自己?！?p> 林德箭定了定神，回房拿出自己家傳機弩，走到院中展示給給仙師看。只見一箭射出，一尺長的箭矢只見沒入銀杏樹干近一半，震得這顆百年大樹都是一晃。仙師走近一看心中大驚，伸手拔箭竟是拔不出來，這次返身過來開口道：“沒想到小哥的本事竟是在這機弩之上，有次利器，何須怕他什么邪修作怪？千年老妖中得此箭怕也難逃一死，如此一來卻是老朽多慮了?！?p> 林德箭心下疑惑，又拿出硬弓、長箭再次彎弓連射四箭，又是入樹兩寸有余，讓仙師連連稱贊：“小哥有次絕技，老朽便也安心了。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修道之人的圈內人多是修道者，若是帶著孩子反而更容易暴露，這也就是老朽之前所說的危險。如今來看，孩子有你保護，反而更加安全?！?p> 林德箭趕緊說出心中疑惑：“老丈不必自謙，那些自稱仙人的修者本事，我也曾親自體驗過的。便是這把硬弓，十步不到的距離，急急一箭命卻無損那人分毫，端的是讓人絕望。不知老丈怎么說那邪修之人如此不堪？”
易家仙師嘆了口氣：“你們一家果然是有大機緣，那種世外高人也能遇見。小哥不必擔心，尋常修者無論正邪，能有老朽的水平就稱得上高手，卻定然躲不過你這一弩三連箭。也罷也罷，終究是件大好事，免得老朽額外憂心了。”
“那你們就決定一下，給孩子下幾道封印吧，老朽忙完也要趕緊回府繼續(xù)修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