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嗯，城里其實也挺好

　　第一次進(jìn)山回來待了三天，林德箭又被趕著進(jìn)山了，這次是翠兒受不了他了。三天后，他再次背回來一口百十來斤的野豬和幾只山兔子。照例把野豬送到岳父家里，然后帶著翠兒和上次剩下的野豬肉回到了自己家。

　　這天晚上，老王家的門被撞得砰砰響，嚇得王大娘蒙著被子打哆嗦。王老頭兒也哆嗦半天，后來被氣得受不了了，抄起一把鐵锨就沖到院里嚷嚷，反而嚇跑了門外的東西。第二天一早去叫林德箭，林德箭就趕緊過來看看怎么回事兒。一看地上的野豬毛和幾坨豬糞，明白這是大野豬聞著味兒找過來報仇了。于是回家交代好翠兒，提著機(jī)弩進(jìn)山里轉(zhuǎn)了一圈兒，自然是什么都沒找到。下午回來讓翠兒把門閂好，晚上要去岳父家守門了。

　　這時候已經(jīng)到了臘月了，雖然還沒有下雪，但夜間也是冷得嚇人。林德箭在門外一顆毛構(gòu)樹上挨了一夜也沒等著，天一亮就直接回去了。王老頭晚上睡了個安穩(wěn)覺，王大娘卻早早地起來打開院門，卻沒見著死豬，當(dāng)然也沒有林德箭的影兒，還想著是不是自己拉回家了，嘟嘟囔囔地吵醒了王老頭，王老頭訓(xùn)了她幾句：“打著沒打著都不知道你瞎說些啥？就是打著了真不給你又有啥不對的？我咋感覺翠兒這一出門兒你就變得貪起來了。德箭這孩子咱們從小看到大，跟著咱們吃飯也有這么長時間了，他啥脾氣你不清楚？老是說些煩人地話干啥……”

　　一輩子論吵架沒有輸給王老頭過的王大娘給氣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總感覺自己為家里辛辛苦苦忙里忙外，卻落得滿身的不是，差點兒就要嚎起來。王老頭一臉無可奈何地道了歉，出門去找林德箭問問情況，才知道他天快亮才回來這會兒還睡著呢，昨夜野豬沒過來。

　　臘月初五這天晚上，林德箭不顧翠兒的勸阻又去王家門口守夜了，他知道野豬這東西最是記仇，既然找到家門口了，就肯定會再來。

　　果不其然，在月光快要隱去之前，遠(yuǎn)處構(gòu)樹林方向傳來熟悉的呼嚕聲，兩只大豬帶著六七只小豬跑跑停停地過來了。林德箭沒著急發(fā)箭，等得豬群靠近了王家門口站住開始哼哼唧唧地叫喚，扣動機(jī)擴(kuò)一箭射中一頭大豬。大豬應(yīng)聲倒地，剩下幾頭立馬你追我趕地往構(gòu)樹林方向跑去，把王家院門撞得砰砰響。林德箭又裝上一直箭矢才下樹，拍拍門叫王老頭出來拉豬，然后自己就跑向構(gòu)樹林追了過去。

　　林德箭跑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了野豬群的蹤跡，只是若隱若現(xiàn)的一股臭味還在飄蕩。眼看月亮馬上就徹底被遮住了，便不再糾結(jié)往自家走去，野豬可以靠鼻子找路，自己的眼睛卻不行。

　　這天林德箭睡到快中午才起來，然后過去王家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進(jìn)院一看，那頭野豬就放在院門口的一個石磙上，頭上的箭矢還沒有拔掉，不過脖子上已經(jīng)開了一道口子，相必是已經(jīng)把豬血放完了。

　　王大娘在灶房燒火熬制血豆腐，雖然野豬腥臭味兒重，但熬制得好依然是一道美味，王老頭就特喜歡吃?？吹搅值录^來，應(yīng)了一聲之后就開始夸王老頭：“這么大的豬可不有三四百斤，他一個人哪兒拉得動啊，我一個婦道人家也幫不上忙，只能干著急。幸虧她爹腦子好使，趁著它剛死還沒有硬，把石磙子滾出來硬是架了起來，然后磨啊磨啊的拉到院里好關(guān)門。要不然等它涼了，你倆人也都不好搬動。你看，他爹還直接趁熱把血放出來，要是等涼了估計就要不成了……”

　　林德箭隨口夸了王老頭兩句，就聽岳母大人又說話了：“你也是的，豬都?xì)⒘诉€急著回家干啥？要不然也用不著這么麻煩了……”

　　林德箭舔了舔嘴唇，聽見后院的磨刀聲正好停了，就直接出了伙房迎上王老頭，突然感覺這個犟老頭還挺可愛的。然后倆人找了根繩子在死豬身上打好結(jié)，又專門找了一根結(jié)實的長棒子把死豬抬到后院開始清理。

　　……

　　這次射殺的是頭公豬，母豬帶著小豬逃離后，就沒有再找王家的麻煩。不過幾天之后的夜半時分，野豬群找上了林家的門，照舊是一通撞門、亂拱，驚得老馬嘶鳴亂踢。

　　等林德箭披上棉襖哆嗦著兩條腿跑出來，野豬群已經(jīng)逃走了。便只好憤憤不平先安撫了老馬，才回屋睡覺。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眼看就要過年了，攤上這么個“仇家”，林德箭也是哭笑不得。早飯時候翠兒問他怎么回事兒，他也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大概是那天夜里那頭野母豬沒有走遠(yuǎn)，等他放棄尋找后就跟在他身后，所以找到了這里。野豬非常記仇，這次不知道是長聰明了還是怕了，沒有馬上來報仇，所以中間消停了幾天，才又找過來。不過聞到人味兒后，一受驚就跑了。至于被老馬踢壞的木槽子，卻也是冤枉：馬在夜間近乎瞎子，但耳朵、鼻子特別靈敏，所以夜間也更容易受驚。昨晚野豬所拱的大門的時候就在馬廄邊兒上，它又被拴著跑動不了，感覺鼻子底下又東西吱吱哇哇地亂叫亂撞，能不亂踢嘛……

　　不過這次鬧過后，估計還能消停幾天，所以林德箭也懶得蹲守了，比較夜晚太冷，而被窩太暖和。

　　果不其然，此后過了四天都沒事兒，第五天夜里又過來鬧了一回。林德箭也懶得出門，朝著窗外吆喝兩聲嚇跑算完。本以為還能安生個三五天，不料可能是只聽到聲音沒聞到人味兒就跑掉讓野母豬感到丟了面子，第二天夜里它們一群又來了，而且是前半夜就過來“叫門”了。還沒睡著小夫妻還在瞎忙活著呢，聽到撞門的聲音翠兒嚇了一跳，氣得林德箭棉襖都不穿光著屁股就跑了出去了。一聞到人味兒野母豬算是安心了，帶著幾只豬崽子蹭蹭蹭地往山林子里跑了。

　　翠兒害怕箭哥感冒，自己穿好衣服專門給他熬了一碗野參湯，有忙活了好一會兒才算睡下。

　　次日醒來林德箭還一肚子氣，跟翠兒交代一聲去王家把牛車趕過來挺門口，就拎著機(jī)弩、背著一張硬弓和箭壺就進(jìn)山了。出門后循著昨夜留下的豬蹄印子，找到了離村子不遠(yuǎn)的一個山窩窩里，幾只黑乎乎的野豬正哼哼著翻著草根樹根填肚子。

　　既然已經(jīng)找到了罪魁禍?zhǔn)祝值录膊恢?，爬上身邊的一顆在一丈來高就分叉的粗大桐樹，然后搭箭、彎弓、瞄準(zhǔn)一氣呵成，對著一只半大的豬崽子就脖子射去，自無不中之理。野母豬沒聽到那嚇人的機(jī)簧聲音便不害怕，掉頭就沖著林德箭所在的樹撞過來，撞得暈暈乎乎的，其他幾只小豬崽子也圍著這顆樹亂轉(zhuǎn)。這時候林德箭才抄起機(jī)弩，瞄了一瞄便扣動機(jī)擴(kuò)，“嘣”得一聲正中腦門，死得不能再死了。然后把機(jī)弩往背上一甩，繼續(xù)搭箭、彎弓、瞄準(zhǔn)、射擊，趁著豬崽子們圍著母豬亂拱亂聞的間隙，“嗖”、“嗖”、“嗖”、“嗖”四箭又是箭箭不落空。剩下兩只機(jī)靈點兒的這會兒反應(yīng)過來，一南一北的分頭跑開了。不過林德箭卻不打算放過，翻身下樹追著往北的那頭又射了五箭才算射倒，便剩下的其他的箭支也沒注意飛到哪兒去了。于是扯著那只還彈蹬這四肢的豬崽子回到桐樹下，從不遠(yuǎn)處折了幾根柏樹的粗枝蓋到母豬身上，表明這是有主的東西，不要亂動，便返身回去了。

　　牛車就停在家門口，翠兒也蹲在牛車邊兒上曬太陽，順便給老牛刷背。見箭哥回來，趕緊站起來，老牛也很快站了起來。林德箭說了自己此行的收獲，然后說現(xiàn)在要去裝豬肉。翠兒也想跟著去看看，但林德箭不愿意，怕她傷著碰著，或者中間再遇上什么猛獸?？上Ю吓＿@會兒根本不聽他的，樂的翠兒嘻嘻笑，林德箭這才回房里放下機(jī)弩拿上開山刀，又往箭壺里裝里十幾支箭才放心，帶著翠兒上山了。

　　……

　　一路倒也沒什么危險，只是路不大好走。好在老牛沒那么容易受驚，一步步雖然慢點兒，倒也平穩(wěn)。

　　找到地方后翠兒驚訝地問箭哥：“誰把柏樹枝兒蓋死豬身上了？”林德箭邊放下牛車邊跟她解釋：“這是山上獵人的規(guī)矩，自己打下的獵物當(dāng)時拿不走的話，如果不打算要了，直接走人就行。如果還打算要，那得就近找個顯眼的樹枝子，在根部刻上自己的標(biāo)志然后放到獵物的尸體上就行了，別人經(jīng)過也不會動?！?p>　　然后把老牛拉到一邊吃些干草、樹葉子，林德箭讓翠兒扶著點兒牛車別讓歪了，然后扔掉那些柏樹枝子開始裝車。他把牛車尾部的一角放到豬脖子附近，然后把著后腿一翻就把它翻上了車尾。然后裝了兩只百十斤的小豬放牛車前邊，自己到車頭一使勁兒就把車頭壓了下來，母豬也隨即被車尾頂?shù)搅烁咛帯Ａ值录鞠朐賶阂恢恍∝i過來，看到翠兒瞪著亮亮的大眼睛想找活兒干，就讓她繼續(xù)把住車頭不動，然后走過去抓住母豬兩只大耳朵，咬咬牙一使勁兒就把豬頭抬過了牛車的側(cè)圍欄，整頭豬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鼗街虚g了。

　　翠兒在前邊看得真切，忍不住拍手叫起好來，還不忘給自己表功：“箭哥好厲害，這么大的豬眼睛一瞪就給抬起來了……

　　箭哥箭哥，是不是也得謝謝我?。恳皇俏覊褐嚢涯阋粋€人也不行吧，還不讓我來呢……”

　　翠兒撒嬌的樣子看得林德箭心里癢癢的，走過去把她拉開車把的位置然后用尾指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對呀，多虧了翠兒丫頭幫忙了?，F(xiàn)在呢，再麻煩你這位大功臣把牛牽過來吧？”翠兒高興得“嘻嘻”一笑，跑著去牽老牛了。

　　等翠兒把老牛牽過來，林德箭已經(jīng)把剩下的豬崽子們都擺上車了?？创鋬合胍獛椭总?，林德箭趕緊制止：“我來我來，這車重著呢?！碧缀密嚭笈牧伺能囶^的位置，也就是進(jìn)山是翠兒趕車坐的地方說：“丫頭，你還坐這兒吧，離家挺遠(yuǎn)的?！贝鋬罕亲右缓撸骸俺羲懒?，我跟你一起走就好了。”然后兩人一起說說笑笑地出山了。

　　到了林家門口牛車沒有停，直接拉到了唐二肉鋪的后面，那是唐二家專用的小屠宰場。然后讓翠兒去叫村里的幾位長輩過來。幾個頭發(fā)、胡子都白花花的老頭兒被翠兒催著走到小屠宰場的時候，一個個都驚呆了。剛聽翠兒說的時候還沒感覺，這一下子看到赤條條、黑乎乎的六小一大七頭野豬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這大黑豬至少有四五百斤重，看樣子是頭老母豬；剩下的小豬一個個的也都差不多百十來斤重，這可是一千多斤肉啊。即便開宰之后要清清腸胃什么的，帶上各種心肺下水的也得又個七百多斤至少。

　　年紀(jì)最大的唐老爺子顫顫巍巍地跟林德箭確定到：“德箭娃娃，你真是要讓把這么多肉分給村里？”

　　林德箭也顧不得自己手臟，趕緊扶住唐老爺子：“唐爺爺，咱村兒的情況您比我清楚，您就主持著分吧！誰要是看不上的話咱也別上趕著給，誰家今年收成不好的還得勞煩您老給多留意下！”

　　唐老爺子使勁兒拍著林德箭的手，身后的老好人穆家四爺爺也抹了抹眼圈兒。穆唐村幾十年沒有出過什么人才，最有錢的還屬趙老六這個外來戶，但也從來沒有真把這兒當(dāng)家，聽說前幾天已經(jīng)回鄉(xiāng)里老家了。回想起來，穆唐村上一次這么分肉，還是二十年前鬧饑荒，林德箭的父母趕著牛車?yán)^來兩頭大野豬和兩只小的，還說是故意留幾只繼續(xù)生崽兒的。時隔多年，當(dāng)年的那一幕再次上演，心中難免滋味難明。雖然今年收成雖然不算差，但總有幾戶地不夠種的。這不，昨天還有鄉(xiāng)里人來村里收賬呢，鬧了半天還是鄰居幾家子幫襯著才算過去。對于這樣人家來說，雖是可能十斤不到的肉，也算能過個好年了吧……

　　唐老爺子雖老卻不糊涂，直接把唐二叫過來：“你去把能拿刀的那幾個都喊過來幫忙，這次殺豬就別留手了，全部上稱給大家伙兒分了。下水什么的，給東南邊兒那兩家子多留點兒，都過過年……”

　　眼看唐二這就要走，林德箭虛攔一下笑嘻嘻地說道：“唐二哥，我跟我岳父家就不要分了，你把這個大豬頭給我留著就行，讓人抱著豬腦袋解解饞。”林德箭愛吃順風(fēng)唐二自然是知道的，邊走邊說：“知道了知道了，凈給二哥添麻煩。不過德箭啊，你吃豬耳朵就算了可別吃豬腦啊，不然小心翠兒妹子收拾你，哈哈哈好……”

　　唐老爺子聽著唐二的胡扯笑罵道：“這個龜孫子凈說胡話，哈哈哈……不過德箭娃娃啊，那小子說的也不錯，豬腦花你就別吃了，回頭送你老丈人吧，哈哈哈……“

　　林德箭雖然不明就里，卻也不再停留了，跟幾位老人家打聲招呼就帶著翠兒回家了。然后在村西頭，看到之前的掌工穆老二，便跟他閑聊起來，翠兒去送牛車回王家。

　　……

　　翠兒回到家，眼圈兒紅紅的。林德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又怕她動了胎氣，趕緊抱著詢問怎么了。問了幾遍翠兒才說，她娘知道二人把幾百斤豬肉分了之后狠罵了她一頓，就那幾句話翻來覆去地罵：“頭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大幾百斤豬肉一聲不吭就分出去了？”“林德箭是不是有錢燒的慌了，城里的房子還是空的自己不知道??？”“這大冬天的肉又不怕壞，就是不賣隨便腌一下還不夠兩家吃到明年夏天？”“要分也別全分了，自己不知道留一點兒，真的腦袋被驢踢了”……

　　而事情的起因，就是翠兒多問了一句“為什么他們都不讓德箭吃豬腦？”然后又隨口說出了自己二人剛剛送出去了幾百斤肉……

　　雖然經(jīng)過王老頭的各種安撫甚至氣得摔了杯子，但翠兒還是沒明白為什么自己一直安分善良的親娘突然變成了一個潑婦一樣，傷心得不得了。好在被生氣的王老頭鎮(zhèn)住之后，沒有真的跑去小屠宰場里嚷嚷，不然自己二人豈不是更尷尬了？尤其是忙活一整天的箭哥，還不知要受人多少非議。

　　林德箭心里明白卻也不好多說，只是抱住翠兒輕輕撫摸著她的后背安慰：“小家小戶的過貫了嘛，平時也不是天天能吃到肉?，F(xiàn)在雖說情況好些了，可怎么會嫌多呢？現(xiàn)在那邊家里又多了十幾畝田，或許以后慢慢習(xí)慣就好了……”

　　如果王大娘真跑過去嚷嚷，林德箭內(nèi)心其實也沒什么無法理解的。大概在自己岳母的心里，女婿家雙親都不在，有什么要孝敬的還不都是給自己二老的?，F(xiàn)在又知道女婿在州城里有名有房有朋友，還認(rèn)識了不少大人物，那他在村里肯定也是個大人物了。這不之前閨女結(jié)婚，州城那邊不好專門派了個讀書人過來送禮？這得多大的面子……自己女婿有面子，閨女就自然有面子，那自己是家里老人，自然也有面子了。所以跑出去嚷嚷兩句，能算什么事兒呢……

　　林德箭內(nèi)心輕嘆一聲，卻無人可訴說：之前總覺得州城那邊有個坑不愿意去，這會兒竟然不愿意在老家多待了。曾經(jīng)嘲笑那邊的人一個個住著高門大戶，有的可能住了幾十年都不知道對面的鄰居叫什么。當(dāng)時還覺得挺搞笑的，現(xiàn)在想想吧……

　　嗯，城里其實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