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死了后是不是不用餓肚子？
每日回程，雖也有意繞路，但是每光顧一家酒樓、食肆就等于給追查他的人提供了一個點(diǎn)，凌楓不知道，他頻繁的動作正在一步步壓縮自己的生存空間。
這幾天，凌楓沒心思去注意這些，每日除了雷打不動出門收集情報(bào)外，就是在反省自己的錯誤。
本就是風(fēng)雨漂泊中的一株草，自己居然還上前踩了一腳……
門口的食盒已經(jīng)多到讓店小二不得不上門提醒的地步，若不是凌楓當(dāng)初丟出十兩元寶眼都不眨一下，店小二早上來罵人了。
這只是一家小客棧，住的都不是什么有錢人，突然來凌楓這么個豪客，掌柜的也知道有問題，一來舍不得錢，二來客棧這行本就如此，江湖好漢們有幾個真見得光？
說出去輕則砸了招牌，重則全家被殺，做這行的掌柜，沒人會多事。
看著窗戶邊的小女孩，凌楓故意收一個食盒嘆一聲氣，奈何等他磨磨蹭蹭收拾干凈，也不見小女孩回頭。
“源兒！”凌楓不死心，厚著臉皮湊上去，笑嘻嘻道：“哥哥教你識字好不好呀？”
小女孩終于回頭，賞了他一個白眼，氣嘟嘟道：“壞人，本姑娘識字！”
“我……”凌楓語塞，撓了撓頭，靈光一閃道：“那哥哥教你算術(shù)好不好呀？”
“跟哥哥背！”凌楓嬉皮笑臉：“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九九乘法表當(dāng)然不是新社會的產(chǎn)物，只是別說在十七世紀(jì)，就是二十一世紀(jì)崇尚快樂學(xué)習(xí)的大不列顛，一大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得靠計(jì)算器解決日常找零錢這項(xiàng)“艱難”的工作。
可見將知識壟斷在精英階層的做法有多么愚昧、落后！
“八八六十四，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八！”
“是九九八十一！”源兒轉(zhuǎn)頭又給了他個白眼。
“源兒以前學(xué)過？”
“你已經(jīng)背兩遍了，能記不住嗎？”再次來了個白眼。
“好厲害！”凌楓是真受驚了，當(dāng)年他這么大的時候可做不到讀兩遍就全記下來。
“那六十二加五十三等于多少？”
“一百一十五！”源兒想了想，回答道。
“九十三加八十八呢？”
“一百……一百七……”源兒皺眉，好看的眉頭湊在一起。
“哥哥來教你心算好不好？”凌楓笑著伸出手，使出了摸頭殺。
源兒沒躲開，大概是原諒了這個壞人。
凌楓越教越覺得不可思議，這小姑娘之前定然識數(shù)，但接觸乘法表和心算肯定是第一次。
等到凌楓把現(xiàn)實(shí)世界里總結(jié)多年的心算技巧挑自己知道的教了一些后……
“五百七十八加四百三十二等于多少？”
“一千零一十！”
“你是個天才！”
這么小的年紀(jì)，第一次接觸心算，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掌握，不可思議！
夜色已深，婉娘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
“娘親，大哥……壞人……壞人哥哥教了我算術(shù)！”源兒獻(xiàn)寶一般抱住娘親，抬起小腦袋驕傲道：“我會算術(shù)啦！”
“源……源兒是個天才！”凌楓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婉娘，只能躲閃她的視線，說道：“這世道越來越亂了，源兒身為女子，有一技之長，至少有口飯吃！”
亂世之中，命如草芥，女子的命運(yùn)更加凄慘，但如果讀書識字再加上能寫會算，雖免不了顛沛流離、受人凌辱，可勉力活下去還是做得到的。
技術(shù)工種哪里都缺，山寨大王、叛軍將領(lǐng)、異族頭目，絕不會殺死一個能干活又能暖床的秘書型人才。
凌楓選取的技能，可真算得上煞費(fèi)苦心。
婉娘也不是個沒見識的，體會到凌楓這番苦心后，前些日子的氣，消失了。
“多謝凌公子！”
“不，不用！”凌楓踟躕道：“我們……我們算是朋友吧？”
“朋友……”婉娘沒有輕易回應(yīng)這個詞，領(lǐng)著女兒回了屋。
凌楓悵然，這才發(fā)現(xiàn)她是從外面回來的，回想那天自己傷人的話，覺得她大概不愿再讓自己看到她不堪的一幕吧。
……
“很好！”劉春又劃了一條線，喜道：“離這小賊又近了一步！”
“這片區(qū)域內(nèi)的客棧，單人居住的院落，排查的怎么樣了？”
那么多食物要吃掉，沒個單人空間是不可能的。
“已經(jīng)排除了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徒弟在拓印的簡易地圖上圈了幾個圈。
“很好，今天開始排查這兩個坊！”
劉春這里剛劃定范圍，已經(jīng)等得著急上火的陸文昭立刻發(fā)動人手排查，不只是這兩個坊，其他圈定的可疑區(qū)域也一同派人去排查。
這一天，凌楓剛從一家酒樓拿到食盒，出門就碰見兩個身著勁服、手持兵刃的男子火急火燎進(jìn)來，也不見他們就坐，徑直朝柜臺走去。
凌楓只回頭看了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哪知這兩個江湖客嗓門比較大，開口就問掌柜：“最近有沒人打扮成家丁模樣，經(jīng)常來訂些鹿茸、熊掌，燕翅鮑等物？”
凌楓一驚，若無其事離去。
拐入一處暗巷后，迅速將食物收進(jìn)空間腰帶，又取出一套備用的衣服換上，遠(yuǎn)遠(yuǎn)跟在二人身后，他沒敢跟近，他知道自己沒學(xué)過跟蹤技巧，對方又是江湖客打扮，只仗著強(qiáng)化后的耳目遠(yuǎn)遠(yuǎn)鎖定二人。
片刻后，二人又走進(jìn)了一家酒樓，問的是同樣的問題。
只問訂餐還能心生僥幸，連打扮成家丁都知道了，凌楓不敢再掩耳盜鈴。
“看來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凌楓倒也果決，立即轉(zhuǎn)身離去，然后朝著記憶中的大醫(yī)館和大貨棧而去。
酒樓是不敢再去了，誰知道對方就沒有埋伏。
人參、鹿茸在醫(yī)館、藥店可以弄到，熊掌、虎骨，燕翅鮑貨棧里也有，消化能力不用再去驗(yàn)證，生的熟的沒差別。
既已決定離去，凌楓便不再顧忌，大肆洗劫被盯上的藥店、貨棧，只是前路茫茫，真不知該往何處去。
“少林武當(dāng)？晚明時期的有名武俠著作只知道《白發(fā)魔女傳》和《碧血劍》，可是之前問過的幾個江湖人根本就沒聽過卓一航和華山派……”
“連華山派都沒有，這是什么鬼武俠世界！講不講背景構(gòu)建？要不要尊重老前輩了？”
帶著怨念，凌楓快步走回住的客棧，想著應(yīng)該和新認(rèn)識的朋友說聲再見，哪怕再見渺茫。
只是等他走到客棧門口的時候，驟生一股心悸，戴著手鐲的右手微微抬起，到了一個隨時能發(fā)動的高度。
“真慘?。∵B小孩子都不放過！”
“那可是朱霸天，崇仁坊第一惡！”
“我看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聽說就是個半掩門的暗娼！”
“真的假的？長得那么水靈?。 ?p> “呸，是不是看著心癢癢了？”
“哪能??？都被打成肉醬了！”
凌楓沉默著推開人群，一進(jìn)客棧就看見掌柜還有伙計(jì)正領(lǐng)著兩個麻衣漢子，扛著兩卷爛草席下樓，漆黑的草席滲出鮮紅的血。
掌柜一邊下樓一邊嘆氣，連道倒霉，氣不打一處來，指使伙計(jì)拿著拖把擦洗沿途的血跡。
“洗干凈地就上樓把屋子里的東西都拿出去燒掉，再去請個大和尚過來念一天經(jīng)！”掌柜不敢埋怨朱霸天，只能自認(rèn)倒霉：“真他娘晦氣！”
沉默中的凌楓走到掌柜面前，嚇了他一跳，剛想罵人，瞧見是哪位出手闊綽的豪客，忙又堆起笑臉：“客官您回來了，真是不巧，您隔壁的房間出了點(diǎn)事！”
“這樣，給您換到天字號上房，不加錢！”掌柜也是個有魄力的人，更重要的是篤定凌楓出手豪爽，最后鐵定不會讓他吃虧。
只是他錯了。
凌楓伸手，趕蒼蠅一般把人撥到一邊。
大力襲來，掌柜跌倒在地。
“把人放下！”凌楓平靜道。
“這位爺，人死了，得送去義莊，留在這里不吉利！”兩個麻衣漢子顯是個沒眼力的。
還倒在地上的掌柜感受著肩膀上的腫痛，想起漫長的職業(yè)生涯里有過的幾次同樣經(jīng)歷，連忙對麻衣漢子使眼色。
麻衣漢子一頭霧水，但常年察言觀色的伙計(jì)懂了掌柜的意思，忙在后面拉了拉麻衣漢子的袖子，低聲道：“快聽這位爺?shù)?，把人放下！?p> 兩卷草席被輕手輕腳的放了下來，凌楓走上前，手伸到了草席上方，又停住了。
良久，輕輕的掀開了草席。
溫婉的女子再也感受不到世道的艱難了……
“真慘?。∧樁寄[成豬頭了！”
“還真別說，身段真好！”
“這漢子莫不是半掩門的姘頭吧？”
“你們猜，他會怎么做？”
“還能怎么做？那可是朱霸天?。 ?p> 掌柜沒心思去拯救這群沒眼力的街坊，他現(xiàn)在只想安安靜靜做個美男子，最好誰也不要注意到他。
凌楓也沒去在意這群麻木的看客，靈敏的耳朵讓他聽見了旁邊草席發(fā)出的一聲細(xì)微聲響。
迅速掀開旁邊的草席，源兒那張小臉上帶著血跡，雙眉痛苦的擠在一起，睫毛微微顫抖。
“源兒！”凌楓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不敢去看鮮血淋漓的下半身，濕潤著雙眼，輕聲喚道：“是哥哥，別怕，是哥哥來了！”
大眼努力睜開，雙目許久才對上焦：“大……大哥哥……”
“誒！我在這，別怕，大哥哥馬上去喊大夫，源兒很快就會好的！”雙眼中水霧更重。
小女孩在最后一刻長大了很多，努力扯動嘴角，笑了笑，說道：“大哥哥，人死之后，是不是就不用餓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