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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癡

25珍珠搭著黑豆賣

情癡 天上口 12080 2020-08-18 06:00:47

  那年,嘚瑟的馬成功落榜了,乜斜著眼,耷拉著眉,覺得叭兒狗一種揺頭擺尾的可憐相,貓咪咪得喪失心勁了,像地主看佃戶,像屠戶看那待宰的豬,攆上去踢一腳。妹妹問娘說:“娘,二哥怎么啦?”娘說:“你二哥心里煩、心里躁,沒窟窿繁蛆兒,考不上學(xué)總想怨別人,躲著不理他,怨不著你?!泵妹猛β犜挘持鴷谋奶蠈W(xué)了。馬成功心想說:“娘說的何嘗不是呢!就是心里煩、心里躁……”或者想:“我一生能干些什么呢?背木匠箱子學(xué)什么木匠活,這不是開我的玩笑么?”覺得自己就是那叭兒狗、喪失心勁的貓。心里荒蕪,就去見淼淼,淼淼看見心愛的人說不出來的高興,憂心忡忡的樣子一下子沒有了。叫那么一聲:“功哥……”把最好吃的東西拿出來。馬成功說:“淼淼,吃那咋?心里煩,心里躁啊?!表淀嫡f:“功哥,別這樣好不好?不管怎么說你高中畢業(yè)了,倒算有知識。搞個科學(xué)種田養(yǎng)殖什么的??晌夷?,高中沒讀幾天爹就叫我輟學(xué)了,倒是不如你?!瘪R成功說:“我清豐縣一高莘莘學(xué)子,爹鐵死沒商量,非叫我學(xué)什么木匠活,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開我的玩笑么?”淼淼說:“誰叫你沒能耐??!就得學(xué)什么木匠活,就得面朝黃土背朝天,一滴汗落下摔八瓣……”馬成功說:“就是,就是啊?!背蚰敲磦€鴿子窩,問:“那些鴿子呢?”淼淼說:“爹給賣吃了?!瘪R成功遺憾說:“賣了干啥呢?繁殖幾對再賣不好么?”又說:“你說,我們應(yīng)該咋著呢?”淼淼說:“想去戲校學(xué)戲去?!瘪R成功說:“我?guī)闳グ??!彬T輛自行車,康淼淼戴個大口罩,坐后座上,至清豐縣柳字劇團根據(jù)地。在縣城偏僻的小街上。偏偏不湊巧,劇團出外演出了。留守人員說:“學(xué)戲得有個小底子,你會唱哪出戲?”康淼淼說:“會唱《抱妝盒》啊?!笨淀淀敌咝叱艘欢螒?。留守人員直夸淼淼唱的好,接近字正腔圓了。這聲腔學(xué)下去,一下子叫響了,幾年間就是臺柱子啊。問:“還會唱哪出戲?!表淀嫡f:“還會唱‘兩夾弦’。”留守人員說:“兩夾弦纏纏綿綿很好聽,不過凈開些小戲頭,沒有柳子戲帝王將相場面大,氣勢更恢弘。”給淼淼個電話號碼說:“劇團回來了,跟著跑龍?zhí)祝鼋勤s場子,三五年間戲就學(xué)成了,不用專業(yè)上戲校,你會更實惠,一出角兒就有工資呢?!表淀祮枺骸耙粋€月能發(fā)多少工資呢?奶奶、娘都有病?!绷羰厝藛T說:“清豐縣地面出孝子,想不到你是孝順閨女呢?,F(xiàn)在是團長負責(zé)制,根據(jù)付出大小定工資,好角兒一月能掙兩三千;一天三開箱,能掙四五千。這樣的聲腔過不了多久就是名角了,名角兒工資海、掙錢多。”回來,馬成功遺憾說:“淼淼,不希望你學(xué)什么戲,搬窩子貓般瞎胡跑,想你了找都找不著。讀書才是正經(jīng)道,我們更應(yīng)該復(fù)讀去。”淼淼說:“你復(fù)讀還可以,我復(fù)讀跟不上班級了,我上學(xué)哪門都能考高分。奶奶、娘生病生生把我耽擱了?!瘪R成功說:“你爹那二黃瓜咋說呢,可以侍候你娘你奶奶,叔平常干些什么呢?不是文化層次挺高么?”淼淼說:“懶、饞、看不吃拉勁的書。扎人堆里閑湊趣兒,叫人家逗,惹人家耍,總說倒騰中藥掙大錢,不見掙的大錢在哪兒。那幾畝責(zé)任田離了我就沒人干?!眴枺骸皯蛞矊W(xué)不成,學(xué)也上不成,我該咋辦呢?好多人給我提媒呢?!瘪R成功說:“淼淼,要么我們結(jié)婚吧,我做木匠活帶著你,我干活你做飯,熱湯熱水也能天天見見面兒,閑了聊聊天逛逛街。”康淼淼羞羞地說:“能的不老輕,說結(jié)婚就能結(jié)婚么?你不是說復(fù)讀么?考上學(xué)會不會不要我呢?要不然那紅坎肩兒還給我?!瘪R成功說:“淼淼,我們的情分就完了?請記住康淼淼,我一輩子的事兒定下來就是你啊?!笨淀淀嫡f:“應(yīng)該是咱們一輩子的事兒,結(jié)婚了我來喂鴿子……”

  至家,康守江問閨女:“跟馬老摳家二小子進城干啥啦?那小子沒有考上學(xué),考上學(xué)以為是他么?那不瘋了么?”康淼淼說:“爹,我要學(xué)戲呢。人家說,一出角兒就發(fā)工資呢。首先跑龍?zhí)?,不知道啥叫跑龍?zhí)?,大概是當護兵丫環(huán)仆女什么吧,能掙不少錢,給奶奶給娘看好病……”康守江說:“閨女啊,咱家的女子不學(xué)戲,不是扭腰調(diào)屁股,就是調(diào)情就是哭,三學(xué)兩學(xué)學(xué)壞了,指望你伺候娘與奶奶呢;大了少跟馬老摳家二小子瞎熊跑,惹街坊鄰居笑話咱。那小子一點兒不成器,考不上學(xué)還能干啥呢?我不信學(xué)木匠活能發(fā)家,嘿,學(xué)木匠活發(fā)家太陽西邊出來啦!嘖嘖,小子學(xué)什么木匠活,小子學(xué)什么木匠活啊!”康淼淼反駁說:“爹,你沒有學(xué)木匠活就發(fā)家了?你會丁點兒手藝么?會修鞋會補鍋?會編筐編籃子趕集上會出攤么?惹人家逗,惹人家耍,這樣光彩么?”康守江說:“這妮子,不是你奶奶你娘有病么?妮兒不知道爹爹的能耐吧,我就是出不去,我就是離不開,要么倒騰中藥就能賺大錢;用不著閨女學(xué)戲丟人現(xiàn)眼的,修鞋編筐是人干的營生么?是種生意么?”卷那么根“一頭擰”,悠閑點著了??淀淀掂絿佌f:“奶奶、娘沒病時也沒見賺什么錢,自己的閨女學(xué)也上不成,惹人家喊你‘二黃瓜’,也不知道偷沒偷隊里的那黃瓜……”康守江不屑地說:“這閨女不相信自己的大人了?我就是弄他幾根黃瓜能咋啦?那隊長該挨揍,欠挨揍??!”

  康淼淼問:“爹,你到底偷沒偷隊里的黃瓜呢?”

  康守江說:“嘿嘿,真偷啦,真偷了啊!”

  “爹,這么是真偷了?偷了給人家攪纏啥?”康淼淼從爹爹渾濁迷惘的眼睛里沒有弄清楚爹爹偷沒偷隊里那黃瓜。據(jù)說民兵羈押著,游街幾個村。菜園地在趕集的路口上,順手牽羊真偷了??淀淀档哪餁鈶?,說:“別聽外人家瞎嗆嗆!”

  此時,馬成功學(xué)木匠活處躊躇中,沒有幾天工夫,有人來提媒了。是自己家近鄰居,樂意助人的二嬸子,是未出五服的近門子。爹爹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淼淼像咱家的兒媳婦,是個好幫手;可惜生錯人家了,她那爹我就看不慣,不知道能耐究竟有多大,說夾生是啳他,說雜碎是罵他,說不清的怪脾氣,不愿意與那種人家當親戚?!倍鹱诱f:“你馬老摳……”說過嘎嘎笑開了。爹爹反詰說:“我馬老摳是弟妹喊的嗎?我大號馬彥魁,我老摳摳得有道理,到哪兒做活計搞裝修,不浪費丁點兒材料,一春天不清閑,說話間,我又攔住了新活路?!倍鹱诱{(diào)侃說:“你馬老摳搬屁股上樹——自己抽自己,外響里不響;我看摳地邊子不能怨一個,咱不是為兩個孩子么;孩子如意大人才如意;別價大處不看小處看,大處不瞧小處瞧。大人是過孩子的時光,又不是跟二黃瓜康守江過日子,管他難纏不難纏,管他雜碎不雜碎;買東西不著是一時,尋媳婦不著是成輩子,你說是不是彥魁哥?”爹爹扭扭臉,說句挺哲理的話:“二兄弟家,我說不是。雞叫天明雞不叫天不明了么?二小子鬧不上媳婦了么?我敢打這個賭兒,全世界都鬧不上媳婦二小子能鬧上媳婦來;說不定誰家的閨女哪兒等著呢!”二嬸子嘟噥那么一句說:“馬老摳……”沒有說二黃瓜康守江要錢的事兒,一說錢爹爹更不愿意了,更絮叨二黃瓜康守江好些不是了,說雜碎是啳他,說夾生是罵他……

  自己娶淼淼,爹爹從內(nèi)心講是愿意的。鄉(xiāng)村習(xí)慣族長稱“上司”,請教老五爺拿主意。老五爺同樣說:“淼淼挺懂事兒的,不叫爺爺不說話,干什么活不惜力,鄰居說不出半個秕字來,是個難得的好孩子,當然是你們大人的福,該訂訂了吧。又不是與二黃瓜康守江過日子,管他黃瓜不黃瓜,管他難纏不難纏??!”爹爹到北院里,爺爺奶奶猶豫一陣沒說啥;求村里易經(jīng)名人李彥朋合八字,結(jié)婚時看好定個好日子。那李彥朋或奸猾,或者留后手。笑笑說:“馬彥魁,合得著啊,挺好,挺好,不犯克啊?!?p>  李彥朋,村里的高人或牛人,后半部將提到這個人。

  爹爹或許看淡了二黃瓜康守江,或許老思想,與娘商量著買毛線、截衣裳下聘禮。二嬸子說:“馬老摳,現(xiàn)在還興那個么?給些錢淼淼自己買去罷,想穿啥買些啥,大人買的不一定稱孩子的心?!钡^揺得像撥浪鼓兒說:“弟妹,咱家老幾輩不興這個啊!我成媒時好衣裳截幾身,電光線襪子買幾雙,交換下庚帖就行了,從咱家壞村里的規(guī)矩么?笑掉大牙了,羞死八輩子先人了?!倍鹱痈阈φf:“馬老摳,凈看那老皇歷,別覺著你老祖宗娶二房還倒貼;那時候穿的是布鞋,現(xiàn)在穿的塑料鞋;早先點的是油燈,現(xiàn)在點的是電燈;上輩人打工推著紅車兒去,如今搭車一天就到了。我成親時倒是截的雙斜紋、比及尼、電光線襪子買幾雙,回趟娘家就毀了。統(tǒng)共花不了10塊錢啊。”爹爹說:“那會兒錢主貴,一斤麥子兩毛錢,一斤秫秫8分錢,那時候比及尼電光線襪子最好的東西了,10塊錢倒是挺難掙啊?,F(xiàn)在截幾件衣裳買些毛線就可以,隨行就市就行了。成才連件子衣裳也沒有截,媳婦硬往咱家跑。二小子過不了三二年是把好手了,領(lǐng)工人帶隊了,媳婦跑來了,離了二黃瓜康守江家閨女塌天了?離他們家檁子不蓋屋子了?二兄弟家,我不信這個邪了??!”爹爹頭搖得像撥浪鼓兒,一百個不樂意,抱哥哥的孩子上街玩去了。當街面上一回來,娘伸出來5個指頭說:“當家的,康守江給閨女開了這個價?!钡鶈枺骸?00塊?”娘揺揺頭。爹爹瞪大眼睛問:“5000塊?”娘又搖頭。爹爹不敢往下猜,當娘說出“五萬”來,爹爹不但不生氣,反而笑了說:“二黃瓜沒熊能耐心里渴,閨女當成人肉賣。他二黃瓜康守江全部家當不值恁多錢!以為他閨女是金枝玉葉啊,宮里的格格??!我們家祖宗娶二房也是倒貼的啊!”娘說:“當家的,你就別說了,我們尋錯(親家)對頭了,你想叫二黃瓜康守江白送么?太陽西邊出來了,二黃瓜康守江知道了更加碼!”爹爹仍是那句話:“二小子鬧不上媳婦了?雞不叫天就不明了?我不信這個邪了還?嘖嘖,二黃瓜康守江不知道咋想的,他黃鼠狼子吃大鹽——想淡了!他黃鼠狼子吃大鹽——咸齁了!”

  馬成功雖然算孩子,情人眼里出西施,當天知道了這件事兒;有地方成媒也要錢,是針對那些條件不好的;自己家條件談不上好或賴,倒有淼淼那份情。跟娘商量說:“淼淼家確實有困難,咱家就出些,二黃瓜康守江少要些,指望閨女賺錢么?淼淼知道了肯定不愿意,這不是淼淼的本意吧?娘,我不怕那小子,我尋那二黃瓜康守江聊聊去!”娘不知道兒子該不該與二黃瓜康守江談價錢,談崩了說不定吵起來,吵起來越發(fā)不好辦……后來想:“吵起來也許是好事兒,斷了兒子、淼淼的念頭了,二小子咋鬧不來媳婦呢?”說:“跟你爹商量商量吧,二黃瓜康守江是見財迷,跟那人能講出來什么理兒呢?再說,哪有孩子與老丈人砍價呢?惹村里人笑話咱啊?!瘪R成功為了得淼淼,顧不得許多了。說:“爹爹老摳門兒,總看那老皇歷,按爹爹的說法我得不上淼淼了,捕個雀兒需要撒把米兒呢!”

  娘替爹爹抱不平說:“別那樣價說你爹!”

  馬成功說:“為啥不同意我復(fù)讀呢?”

  娘說:“你不是沒有考上學(xué)么?不好好讀書怨你爹么?”

  馬成功與娘纏些理,娘說的一愣一愣的。倆村子挨得近,至康轱轆村頭上,遇見二黃瓜康守江、閨女淼淼拉一排子車土。平常不經(jīng)意,這才注意未來的老丈人康守江:趿拉著雙破拖鞋,走兩步挨兩鞋底子;瘦猴似的中等個,刺猬頭,褲腰嘴,稀溜溜幾根黃胡須;溽暑季節(jié)穿了件厚厚藍褂子,皺巴巴的褲子打著卷兒。馬成功為了得淼淼,不敢蔑視未來的老丈人。接過來車子說:“叔,恁熱的天,拉土弄啥呢?”二黃瓜康守江看不起任何人,倒喜歡小子那么個個兒,商談價錢的未來女婿替自己家干些活兒。說:“喂了頭竄圈的殼郎子豬,想把豬圈接上一截子……”馬成功心里一咯噔:“竄圈,殼郎子豬,二黃瓜康守江會幽一默?是否說自己與淼淼進城呢?什么年代了仍用黃土接豬圈,十八戶村豬兒大伯豬廠全部水泥圈,焊上鐵欄桿,一水兒單頭欄,4個月能養(yǎng)一茬,那豬個個幾百斤。豬兒大伯愚鈍倒忠厚,康守江犟筋夾雜著不講理,不一定有豬兒大伯腦子好使吧?喂個豬能值幾個大籽兒呢?”

  好生遺憾的馬成功,“珍珠搭著黑豆賣”,“玉米地里種綠豆”。尋媳婦搭配如此個老丈人,雞窩飛出個鳳凰來……與淼淼不消停,大鐵锨裝,大車子拽,脫下來褂子搭院子里鐵絲上,剩件單被芯兒。又拉了兩排子車土,水管用不上,擔了幾擔水。活泥間,淼淼說:“爹不想讓學(xué)戲去,呆家困得急死人,真想跟你走,也干木匠活,做家具,上架子搞裝修,貼瓷片貼面磚行不行?”馬成功心想說:“若那樣二黃瓜康守江訛上了,那雜碎說不定鬧成啥樣子,爹爹難說愿意了。唯一的辦法與二黃瓜康守江切磋談價錢,自己家少出些,康守江少要些,優(yōu)惠或打折,將來掙了慢慢還。只要與二黃瓜康守江談妥了,親事訂下來,有什么不好說的呢?這才是娶上淼淼的好辦法;此辦法需要娘跟爹講通了,自己給爹說爹會蹦……”

  有時候,爹安排的胡二麻葉的,能少干且少干,能湊乎就湊乎,能歇會就歇會。剛下學(xué)的學(xué)生接豬圈,難度可想而知了。馬成功不愿意二黃瓜康守江尋瑕疵,比爹馬老摳安排的更上心。那頭殼郎子豬,拱嘴一拱一拱的,圈里急的兜圈子,不懷好意狠蹭豬圈墻。馬成功用鐵锨頭使勁打,說:“打你個二黃瓜康守江!”康淼淼說:“打吧,那是你爹馬老摳,扛木匠箱子的馬老摳啊?!必i受些驚嚇竄進糞坑了,氣哼哼兜圈子,圈坑上蹭、使勁拱。圈里皮裱些磚,接上一部分墻。臉弄上了泥,像花狗臉。淼淼笑一下,時而替他擦一擦,至中午時分豬圈墻補好了。二黃瓜康守江趿拉著雙拖鞋,抽自卷的一頭擰,打火機不好使,甩了甩點上了。雖然不滿意他爹馬老摳,接豬圈滿像回事兒。這小子,扛一輩子鋤頭背一輩子木匠箱子了!

  馬成功望望天,湊時間與康守江談價線。洗把臉剛要走,康守江說:“小子,你去哪兒啊?你要說的話沒有說,我的想法給你透透呢!”馬成功想:“二嬸子已經(jīng)透過了,無非是談錢的事兒,當淼淼的面能講嗎?那么多錢爹爹肯出么?我掙錢啥時候還您呢?”至此,淼淼把盤粉條子摻些青菜的涼菜端小小吃飯桌上了,淼淼的娘端來碟咸紅蘿卜絲兒,一碟兒咸醬豆;康守江高看一眼,拿出來塑料杯子,常喝的散酒提出來,算招待未來女婿第一頓飯食了。馬成功見果真推辭不掉了,不好意思坐下來說:“叔,我想訂親咱家淼淼呢,我們一塊長大的,叔……”說過頭低得很低很低的,學(xué)校飄飄然的馬成功,像那么個乞丐了。

  “結(jié)婚還不到時候呢。”康守江自有凳子不坐圪蹴上去的窮毛病,斟酒挪過去杯子說:“小子,這么不讀書了么?想起來學(xué)什么木匠活了呢?”

  “我沒有想學(xué)木匠活,我數(shù)學(xué)成績差,總分數(shù)拉低了?!?p>  康守江端杯不經(jīng)意讓讓或許是未來的女婿說:“小子,上學(xué)哪能一次考上呢?一次考上都去上學(xué)了,沒人戳牛屁股眼子種地了;我娘病,你嬸子身體不大好,離不開啊,所以淼淼不讀書;可你與淼淼不一樣,頂天立地的男孩子,你不看戲文《范進中舉》么?《朱買臣休妻》么?別人不相信,偏偏考上了;上學(xué)才是正經(jīng)道啊,鐵梁磨那繡花針,經(jīng)經(jīng)磨難成大器。你最大的選擇是復(fù)讀,是重讀,書念成爛面葉子了也許考上大學(xué)了。我知道淼淼心里有你呢,如果復(fù)讀留著淼淼呢,哪兒也不去,單等著嫁給你?!?p>  馬成功覺得未來的老丈人不像爹爹說的那么賴,或者是謠傳了;爹爹咋不往這方面想想呢?一直說學(xué)木匠活掙大錢,不知道爹爹掙的大錢在哪兒,復(fù)讀的事兒擱淺了??凳亟唤?jīng)心抓幾粒咸醬豆,一粒一粒扔進嘴里說:“小子,畢業(yè)后娶淼淼,那時候看我們光彩不光彩,榮耀不榮耀,你爹教子有方?。∧泷R家家譜上記那么一節(jié)了;你爺爺會寫戲村里唱啊,那時候認親不是這種散酒了,我買上好的茅臺招待你!”喝下半杯酒,撓撓腮幫子,抓抓刺猬頭,不屑地說:“小子,你爹鑿四方眼子,算盤槊著打,改水陽溝一項,多占我足有3分地,我一年少見300斤,10年少見3000斤,年頭多了就海了……傻小子,暈孩子,按你爹的想法毀你了;現(xiàn)在還興那個么?背那么個木匠箱子轉(zhuǎn),淼淼兩眼直勾勾盼著你,等著你,三五年間你花心了,返祖了,走了你祖宗的老路了;俺淼淼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兒的,過不能嫁不成。說啥都瞎了,說啥都晚了。嘿嘿,馬彥魁安排孩子學(xué)木匠活,學(xué)木匠活不是啥球好營生??!”

  馬成功瞪眼了,蒙圈了,不知道“鑿四方眼子”“算盤槊著打”啥意思,統(tǒng)籌的意思爹爹倔強不說理。二黃瓜康守江難斗的主兒,責(zé)任田不夠量一下就行了,咋判定爹爹占你土地呢?自己花心呢?老祖宗在特定環(huán)境下娶一房一種原因吧,一種無奈吧;學(xué)校里一種榮耀了,現(xiàn)在一身累贅了,自己的短板了。二黃瓜康守江喂豬雖然不靈透,替淼淼設(shè)計得萬無一失呢,話中有話戲自己耍自己,所以多要錢的辦法卡自己。就是結(jié)了婚,背著木匠箱子轉(zhuǎn),我也要帶著淼淼去,我咋能辜負了淼淼呢?接下來說句哲理的話:“叔,以為我不想讀書么?不想《范進中舉》么?如果說修豬圈我是來混飯的,我想早起來要飯,可早起不一定要來飯,您這兒不一定會有飯。實在話,一門數(shù)學(xué)課把我蒙蔽了,總分數(shù)拉低了,復(fù)讀沒有把握能考上;爹一直說我哥哥學(xué)木匠活掙大錢,蓋房子沒用爹爹一個鋼镚子兒,逼我學(xué)什么木匠活,沒商量。叔,話翻過來說,叔怕花心返祖,讀清華北大不花心了么?不返祖了么?不《朱買臣休妻》了么?”

  康守江搓搓胸脯的泥漬扔地下,不屑說:“小子啊,看來我說的是‘乏話’。我勸得了人勸不了心;管得了種管不了收,天管收,地管收啊。讀10多年書只為認男女廁所么?背木匠箱子轉(zhuǎn)游么?上架子貼那么個面磚瓷片么?”

  馬成功處人生十字路口上,不敢戧著說。從康守江閃爍不定的眼神里,對錯是自己的不是了,爹爹馬老摳的不是了,不復(fù)讀或許康守江真要那個價。那么多錢爹爹肯出嗎?自己有錢嗎?復(fù)讀誰保證自己考上呢?靠修豬圈娶媳婦不是二黃瓜康守江。喝下那半杯酒,胡亂吃些飯,出門要走時,淼淼本想送送他。她爹攔住說:“這小子妥、妥,玩完了!”淼淼懟她爹一句說:“你妥不?你玩完不?能掙錢養(yǎng)家不?編籃子編筐不?”回屋哭開了。她媽媽白一眼男人,勸閨女。淼淼說:“拿胳膊往外拐,上學(xué)不讓上,學(xué)戲不讓學(xué),奶奶、娘都是慢性病,咋也用不上兩個人。對人家馬成功說的是條路,自己的閨女不給路,這樣下去說不定我會瘋了呢!我不知道是不是您親生的……”媽媽雖然疼女兒,感覺沒辦法??凳亟f:“你不是我親生的,雪窩里撿來的傻閨女??!”

  出一晌力,干一晌活,馬成功還是有些收獲的,二黃瓜康守江眼里提煉出好多鄙夷來,想起來不知道是對是錯的一句話:“成者王侯敗者賊!”如果考上了學(xué),到處贊譽聲,到處閃光點;考不上學(xué)人人都會貶低你,外表光亮一肚子青菜屎!就是柳格鎮(zhèn)程大傻子同樣下看你!接下來想:“爹如果是程大傻子會不會同意自己復(fù)讀呢?答案肯定會。那么爹與程大傻子誰精誰傻呢?程大傻子香臭不分希望兒子讀書去,爹爹馬老摳何必呢?只會一分一厘窮摳唆,對任何浪費看不慣;那責(zé)任田不夠丈量一下就行了,與二黃瓜康守江爭什么地邊子呢?爹爹比哥哥掙錢少10倍,說白了沒能耐。二黃瓜康守江人不咋樣話倒有道理,只有上學(xué)一條路,復(fù)讀一條路,數(shù)學(xué)雖然不咋好,努力一下或許考上呢!挽回慘痛的面子了,不至于二黃瓜下看了,買上好的茅臺招待自己了,爺爺寫戲街上唱戲了!祖墳上祭奠了!”馬成功接受些啟發(fā)了,心里亮堂了?;厝フ覡敔?,爺爺是看著自己長大的,爺爺最崇尚有學(xué)問的人,毎次回來總問功課深不深,學(xué)習(xí)成績好不好,考試能拿多少分。自己沒敢說數(shù)學(xué)最差勁,遮遮掩掩搪塞了。

  酷暑的下午兩點鐘上下,街面上有個賣蔥的,不怕熱,不怕毒太陽曬。吆喊著:“賣蔥啦,便宜啦,一塊錢2斤、兩塊錢3斤啦!”馬成功讀初中時聽說街上有個賣蔥的,今天才見識了此人,秤盤子秤,三輪車上半車子蔥;不講究穿戴,肩膀上搭條汗?jié)n變色的舊毛巾。馬成功問:“3塊錢幾斤啊?”賣蔥人說:“便宜啦,3塊錢5斤啦!”

  此時不是探討蔥多少錢一斤的時候。爺爺奶奶住路北哥嫂新蓋的院子里,堂屋高大宏偉,扣古香古色的琉璃瓦,陽光下熠熠閃光輝,虎視眈眈半個村;一個樓梯就花好幾萬,室內(nèi)裝修高檔壁紙插花吊頂,是哥哥模仿外地的房子琢磨出來的新款式。院子栽有兩棵樹,一棵春天開花兒,一棵秋天開花兒,寓意過春秋成富貴。這樣的房子十八戶村沒有幾座,爹爹掙好多榮耀在臉上。爺爺奶奶住堂屋中間房間里,冬天不冷夏天會不熱。哥嫂及孩子住東邊房間,有時候哥哥回來了,嫂子房間里拎個坤包兒來回走,高跟鞋踏在木質(zhì)地板上,像馬蹄鐵踏在柏油馬路上。說:“天安門去,王府井大街去,民族宮逛逛去……”哥嫂愜意笑一陣子。哥哥說:“你的走相很好看,從你的走相相中了你,從你的長相娶了你,去BJ不算啥,有空真領(lǐng)你BJ轉(zhuǎn)轉(zhuǎn)去,看一下古長城,逛一下頤和園,不花幾個大子兒;錢是龜孫,沒有再拼去。”嫂子說:“去趟BJ沒錢了么?那不是窮到家了么?”哥哥說:“現(xiàn)在是掙錢的好年華,60歲拼不到錢就算完蛋了。各有各的任務(wù),你照顧孩子我掙錢啊!”

  哥哥外地攬工程接活,經(jīng)?;丶易滋?,嫂子像支應(yīng)凱旋的將軍照看他,妃子照看皇上一般伺候他,龍鄉(xiāng)一杯酒,精美的小涼菜,清豐縣皮凍柳格鎮(zhèn)二麻子的香辣腸,哥哥大腿壓在二腿上,臭腳丫子蹬到桌面上,音響調(diào)至聽力極限,東邊聽到康轱轆村,西南聽到李家樓村,十八戶村那更別說了。哥哥有音樂天賦,會編曲子,撫著電子琴,敲著架子鼓,鏗鏘頓挫,唱元曲:“杏花開后不曾晴,敗盡游人興。紅雪飛來滿芳徑,問春鶯,春鶯無語風(fēng)方定……”之后唱敕勒歌:“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就陶醉得淚流滿面了,像唱街的浪人了。安排嫂子唱一曲,嫂子手拿麥克風(fēng),唱那《臨明的夜……》,或者男女聲二重唱,惹村上好多人看稀罕。爺爺嫌聒噪說:“人能掙錢真沒治。”哥哥關(guān)低音響了,說:“自己算啥,爺爺鄉(xiāng)下人,沒見過真正有錢人,那種掙法才算掙錢呢!那種活法才算活人呢!那種消費才算消費呢!人為神仙不過那樣吧!存錢8位數(shù),好酒幾屋子,清一色的茅臺五糧液……”爹爹一門子心思自己學(xué)什么木匠活,顯然被哥哥的房子誘惑了,若不是這幢好房子,爹爹不一定逼自己學(xué)什么木匠活。哥哥活法十八戶村最高境界了;自己龍臥淺灘了,一門數(shù)學(xué)羈絆了,想得淼淼這么難,想去復(fù)讀這么難。

  剛吃過午飯,奶奶、嫂子坐高大寬敞過道里乘涼扯閑話。奶奶見二孫子回來嘻嘻樂。滿眼慈愛問康守江家吃什么飯,喝什么酒?點幾個小菜么?說了什么呢?二黃瓜康守江索錢少了么?馬成功不敢說給二黃瓜康守江家修豬圈。奶奶說:“看,二小子不幾年長高了,咋長得恁快呢?”嫂子也夸小叔子像棵旺長的小桐樹,這年歲是抽條旺長的好時候,嫁過來時低低的小毛孩兒,現(xiàn)在將近一米七,二十三躥一躥,再躥攆上哥哥成才了。奶奶說:“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人就長得快,哪比我們那會兒,吃沒吃穿沒穿的?!鄙┳有α苏f:“那是很早的舊社會,咋能與現(xiàn)在相比呢,所以奶奶個子低?!敝笳f:“若不是淼淼纏著二兄弟,我就給兄弟說一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兒的,兄弟覺著除了淼淼世上沒有美人了,那就想瞎了,那就想錯了?!蹦棠谈鼧妨恕x掇說:“你公公真不想你兄弟復(fù)讀了,康守江家閨女你公公難說能愿意。”嫂子說:“又不是公公尋媳婦,不愿意枉費心,火車頭冒煙算白氣兒?!蹦棠陶f:“話雖然那樣說,二小子的事情你公公能當半拉家,不行把那閨女給你兄弟說說唄,那二黃瓜康守江要錢太多了;好些人說他是雜碎,跟你公公談不攏,親家見面難說話,地邊子挨得太近了,并不好啊?!鄙┳诱f:“那還不是一句話,也是高中畢業(yè)生,水平都一樣,年齡也相當,復(fù)讀沒意思,只想去打工,是俺舅家二閨女。這幾天說走沒有走,說來跟兄弟挺班配,興許真有門兒,興能娶了那妮子,一個鍋里攪勺子?!蹦棠虇枺骸澳情|女叫啥名字呢?”嫂子說:“表妹叫靳銀花,叫著叫著叫轉(zhuǎn)了,總是叫成金銀花;其實這名字也不錯,比靳銀花還耐聽、還中聽啊。”嫂子調(diào)侃二兄弟說:“說不定見了我舅家妹妹忘了淼淼啦!”

  馬成功想:“雖然不在一個班,認識那金銀花。我不喜歡這花那花的,芥末調(diào)涼菜,各人有心愛。我就相中淼淼了,嫂子插上一杠子;現(xiàn)在是復(fù)讀,不是尋媳婦的事兒了,按二黃瓜康守江的說法考上學(xué)自然有了淼淼了?!眴枺骸盃敔斈??”奶奶說:“午睡不知道起沒起?!?p>  一進堂屋,爺爺看電視,看自己不想理。馬成功獻殷勤,殘茶倒掉刷杯子,給爺爺沏杯茶端過去。爺爺關(guān)住電視問:“二小子,有什么事兒么?”馬成功想法就說了。爺爺問:“這些天是不是投貓踹狗的?”馬成功訕訕說:“爺爺,講不清,說不來,看見什么不順眼……”爺爺說:“二小子,該長心眼子了,學(xué)習(xí)搞不好心里裝東西太多了,上學(xué)牽扯個女孩子,能安心學(xué)習(xí)么?能一舉兩得嗎?高粱地種綠豆長不長?種紅薯長不長?長也是血黃秧兒,長不出好產(chǎn)量。二黃瓜家淼淼是不是經(jīng)常找你去?”馬成功瞀瞀地,低著頭。搪塞說:“給她奶奶她娘買藥時去,平時不咋去。”爺爺說:“準確點兒好不好?不咋去就是經(jīng)常去。與淼淼小時有些來往就罷了,長大成人了,再跑跑人家名譽弄砸了,也許那閨女把你的學(xué)業(yè)耽誤了;二黃瓜康守江不是省油的燈,惹住那準兒成了秧兒了?!?p>  馬成功想:“與爺爺頂嘴更是不樂意,與爹統(tǒng)一思想了,復(fù)讀沒有希望了。”爺爺說:“二小子,改了好啊。我給你爹說說復(fù)讀去。再不敢與二黃瓜家女子嬲嬲著、稀里糊涂牽扯著,凈花冤枉錢,倒不如及早學(xué)活去;上學(xué)就上學(xué),與女孩子家嬲嬲些什么呢?牽扯些什么呢?你爹山南海北跑,掙些錢容易么?”

  至此,馬成功只有權(quán)宜之計了,“暗渡陳倉”了,異想天開愛情復(fù)讀雙豐收。坐下來與爺爺山南海北扯閑話,扯歷史上小故事兒,扯學(xué)?;锸硶r而不干凈,炊事員擤過鼻涕給同學(xué)拿饃同學(xué)扔他臉上了。爺爺一眼看出來,自己的孫子坐不穩(wěn),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甘蔗沒有兩頭甜,世界上沒有一舉兩得的,了斷不了學(xué)就上不好,這是亙古不變的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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