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桐院
林老太太偷得浮生半日閑,坐在羅漢床上,背靠在駝色撒花織錦靠枕上看著林清櫟給她繡的紅綾金線佛經(jīng),這些日子里府上風(fēng)平浪靜,除了林清檸常常陪她玩笑外,另外幾個(gè)孫女也都過來跟她說話,近日里她的精神也好了許多。
康嬤嬤在一邊用白瓷彩繪花鳥茶盞沏了一杯廬山云霧,遞給林老太太:“看您這些日子的精氣神好多了,可見還是孫子孫女們在身邊好啊?!?p> 林老太太放下紅綾接過茶盞樂呵呵地道:“那是自然,他們好了我自然也就好了?!?p> 康嬤嬤看著老太太的高興勁欲言又止,林老太太看了奇道:“你跟了我這么多年何時(shí)也學(xué)會在我面前這樣吞吞吐吐了?”
康嬤嬤道:“老奴也不知道該不該提,只是安慶府那邊……”
林老太太果然斂了笑:“我還沒老糊涂呢,知道是怎么回事。雖說羅氏肚子里是我的孫兒,可這事兒到底對不住咱們家太太,她娘家又是金陵大族,雖不大入朝,可到底是簪纓世族。當(dāng)年我舍了老臉去提親,在吳氏老夫人面前連連保證會好好對待兒媳婦,吳家這才看在老太爺?shù)姆萆习讶思蘖诉^來。可現(xiàn)在,你看看我這兒子干的都是什么事兒?”
話到最后已是失望至極。
康嬤嬤不好接這話,便只道:“那老太太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林老太太道:“我心里面門兒清,太太讓錢氏過去就沒打算讓羅氏生下孩子。就連我也推波助瀾了一把,不想讓那個(gè)孩子活,它也不能活!如今紹哥兒前程似錦,比他老子不知強(qiáng)上多少,這時(shí)候我決不能讓一個(gè)未出世的孩子擋了林家的路,也讓吳家看不起。將來若是有了報(bào)應(yīng),我自一個(gè)人受著!”
話到此處,林老太太臉上滿是決然。
康嬤嬤看著老太太的樣子有些心疼,心里怪道這老爺怎么就拎不清呢,非要跟太太置氣。
昭和堂
正廳里的丫鬟都被摒退了,只留下了魏嬤嬤。
吳氏穿了一身正紅色真絲云紋織金褙子,頭發(fā)梳了高髻,戴了一整套赤金紅寶石頭面坐在上首的羅漢床上,左手端著盞茶右手用茶蓋輕輕撥去茶葉抿了一口,跪在下面的小廝始終都沒敢抬頭。
過了許久,久到小廝覺著自己的腿已經(jīng)麻的起不來了,吳氏還沒發(fā)話。
魏嬤嬤看著,雖不好開口,可這樣等下去也不是個(gè)事,在一邊問道:“太太,你看……”
吳氏輕笑一聲:“所以這是一尸兩命了?老爺還覺得是我派錢姨娘去干的這事?”
那小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給吳氏磕了個(gè)頭:“回太太話,老爺?shù)脑捠钦執(zhí)o個(gè)說法。”
“說法?”吳氏嘲諷道,“他要什么說法?有證據(jù)證明這是我讓錢姨娘干的嗎?錢姨娘說是我指使的了?還是老爺什么都不想問就認(rèn)定是我做的了?”
魏嬤嬤顫著聲音:“太太……”
吳氏猛地起身把茶盞摔地上了,不僅如此,還把身后高幾上的插花的瓷瓶給摔了,恨聲道:“你回去告訴林敬德,想隨隨便便就把殺人的罪名安在我的頭上,做夢!別說我娘家不會坐視不管,就是老太太也不會同意他這么做!還有,錢氏自己做的事自己擔(dān)著,他要是不信,有膽子就去報(bào)官,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家丑外揚(yáng),看他有多少臉丟!”
那小廝連滾帶爬出了昭和堂,不敢多做停留,生怕吳氏遷怒于他。
魏嬤嬤也不敢吭聲,只叫來了小丫鬟收拾碎瓷片。
吳氏走到羅圈椅邊上坐了下來,表情木木的,也不管屋子是個(gè)什么樣。
過了一會兒吳氏又淡淡道:“跟我說說錢氏去安慶府這些日子都發(fā)生了什么吧。”
魏嬤嬤便讓小丫鬟退了出去,走到吳氏身邊輕聲道:“錢姨娘剛到安慶時(shí),先哄住了老爺,說是老太太讓她去伺候的,老爺想著您和錢姨娘之間的齟齬便信了,還時(shí)不時(shí)的讓錢姨娘去侍候??赡橇_氏卻不肯了,整日里哭鬧,老爺不得法,便不讓錢姨娘去了。后來錢姨娘又在羅氏面前做小伏低,哄的羅氏不知天高地厚,竟讓錢姨娘給她捶背捏腳。”
吳氏冷笑道:“我身為一家主母都沒有羅氏那么大的款兒,她可真敢做!也怪不得錢氏一動(dòng)手就要了她的命,只可惜做的不干凈,竟讓林敬德查出來了。羅氏是怎么死的?”
魏嬤嬤聽得心驚膽戰(zhàn),這太太說起老爺來竟次次直呼其名。
她看著吳氏的臉色回道:“聽說是自己摔了一跤早產(chǎn)了,本來也沒什么事,可羅氏養(yǎng)的嬌貴,生孩子的時(shí)候竟沒有力氣了,孩子就被活活憋死了。老爺卻不信是意外,讓人去查,結(jié)果在錢姨娘屋子里發(fā)現(xiàn)了藏紅花。這還不打緊,而且錢姨娘本也沒有用,只是說不清而已。后來又在羅氏生產(chǎn)時(shí)喝的補(bǔ)湯里發(fā)現(xiàn)了迷藥,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是錢姨娘讓人下的?!?p> 聽到迷藥,吳氏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迷藥,我的天爺呀!這原來也能殺人吶,錢氏可真是沒白長腦子??!”
吳氏笑了一會兒,突覺得沒什么意思,換了個(gè)姿勢,緩了緩又道:“不論如何,我是沒讓錢氏做什么,羅氏又不是老爺正經(jīng)的妾,我又沒喝她的妾室茶,她死了與我什么相干!”
魏嬤嬤默然,后又問道:“太太,老太太哪里要回稟嗎?”
吳氏卻笑道:“回稟?回稟什么?那羅氏是我們家的人嗎?是老爺過門的妾室嗎?她給老太太生下孫子了嗎?有什么可回的,這種與老太太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沒的臟了老太太的耳朵。”
魏嬤嬤便沒有再說話了。
因著林源紹的話,林清棠這些日子乖乖地把書都給讀了,把字都給寫了,還每隔三天去一趟外院。每一次去的時(shí)候大哥都板著臉,好像她不讀書以后就會變得嫁不出去一樣。
林清棠最近也不能好好的跟徐媽媽學(xué)做點(diǎn)心了,也不能動(dòng)不動(dòng)就給姨娘送東西了,更不能每日吃飽喝足之后癱在床上了。
更重要的是每次林源紹訓(xùn)林清棠的時(shí)候,她不喜歡的景染就會在旁邊看笑話,甚至有好幾次都笑出聲來。
林清棠更郁悶了!
從林源紹的靜園出來后,林清棠低著小腦袋也不看路,就只往前沖,心里委屈得不行。不過是少寫了幾個(gè)字,大哥哥竟然讓她回去再抄五遍禮運(yùn)大同篇?
可惡!
后面的青黛跟都跟不上,往日里姑娘可是走不了這么快的。
林清棠正小跑著,卻聽見一道幸災(zāi)樂禍的聲音傳來,“喲!小丫頭又挨罵了?怎么又沒有聽你大哥的話好好念書?”
林清棠抬起頭,看見坐在香樟樹上面穿著墨色的景染正拿著個(gè)酒壺沖她笑,氣不打一處來:“關(guān)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大哥,還管我念不念書?”說完也不等景染說話低頭就走。
撲通!
景染從樹上跳下來,攔著她道:“我不是你大哥自然管不了你念不念書,不過我有其他的事可以幫你管!”語氣很是神秘。
林清棠嚇了一跳,心道我哪里有什么其他的事需要人管,道:“你快讓開,我要回去了,我也沒有什么事需要你來管?!?p> 景染卻沒有動(dòng),看了看站在一邊如臨大敵的青黛:“你先站遠(yuǎn)些,我與你家姑娘有話說。”說完想了想又道,“這是你們家大公子的靜園,我還能做什么不成?”
青黛看了看自家姑娘,見她沒吭聲,便也沒有動(dòng)。
景染對著林清棠笑道:“是真的,我就是有些話想替別人問問你,耽誤不了你多少功夫?!?p> 林清棠半信半疑:“你要問什么,青黛從小就跟著我,她不用回避,你要問就問吧?!?p> 景染見她執(zhí)意如此,便直接道:“你還記不記得言舒?”
林清棠有些疑惑,她沒有聽過這個(gè)名字。
可是看著景染的樣子好像她一定得知道似的,回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我不認(rèn)識姓言的人,更沒有聽過這個(gè)人?!?p> 這下了輪到景染奇怪了:“你不認(rèn)識他?你難道不記得你小時(shí)候……”
話音未落,便聽到遠(yuǎn)處林源紹傳來的聲音:“景靈均,你和我妹妹說些什么呢?”
二人回頭去看,只見林源紹悠悠地走過來道:“靈均,你是不知道女兒家的名聲有多要緊嗎?居然在我的院子里就這么把我妹妹給攔下來了,你想問什么就不能在我面前問?”
景染心道要不是你一聽見言舒那小子的名字便發(fā)火我何苦在這里堵人,卻也沒有回林源紹的話。
見他不吭聲,林源紹便低下頭對著林清棠道:“你先回去吧,等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些花箋去,在外面站久了回去后腿又該疼了?!?p> 說罷不等林清棠反應(yīng)過來便攬著景染的脖子進(jìn)屋去了。
林清棠卻站在原地沒動(dòng),心里想著大哥似乎很不想讓她聽到景染說的話,居然做出打斷人說話的事來!
言舒,那是誰?
林清棠歪頭想了許久也沒想起來,她只記得小時(shí)候她沒見過外男,八歲之后倒是見過,可也沒有姓言的啊。
邊想邊往前走著,突然——
等會兒,言舒不會是那個(gè)人吧!
林清棠摸了摸自己腿。
靜園
“你干什么?我不過就問問你們家棠姐兒還記不記得那回事,你急急忙忙把我拉回來干什么?”景染有些不滿,“我好歹也來了寧州一趟,回去之后表弟肯定要問我的,到時(shí)候我要是說我什么都沒干,那小子還不把我打殘廢了?!?p> 林源紹起先坐在書桌前沒搭理他,可見他越說越不像話,竟然還當(dāng)著他的面公然說這是言舒讓他干的,冷笑道:“你怕他把你打殘廢了,就不怕我也把你打殘廢了?怪不得你非要跟我回來呢,原來是受人之托啊?!?p> 在心里罵道言舒不敢在他面前出現(xiàn),卻敢讓景染來給他辦事。
景染不信:“雖然你老師在京中是個(gè)厲害的,可你也不能這么欺負(fù)人吶,我好歹也是候府公子,就算不得今上恩寵,可你也不能……”
話還沒說完,林源紹的拳頭就過來了,景染連忙躲開,道:“你真打啊,你再這樣我明日就回京城了!”
林源紹不過嚇嚇?biāo)眩栈厥值溃骸澳悄阕甙?,不送?!闭f罷又拿起書來。
一邊的景染看著云淡風(fēng)輕的林源紹,不吭聲了。
新竹院
林清棠把禮運(yùn)大同篇抄完后已經(jīng)是晚上了,梳洗過后,林清棠躺在架子床上想著今天發(fā)生的事,覺著景染和哥哥有些怪。
言舒,沒有聽過,但應(yīng)該就是他!
林清棠想著想著就打瞌睡了,蒙著頭睡起覺來。
結(jié)果林清棠做了個(gè)夢,她模模糊糊的在花園看見了一個(gè)十幾歲的少年……
天空會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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