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堂
魏嬤嬤將屋子里的紫銅麒麟掐絲琺瑯三腳香爐打開重新?lián)Q上了安神香,又打發(fā)小丫鬟們出去了。
吳氏自從用過早飯便坐在東間的梨花木軟榻上靠著秋香色繡柿芾紋靠枕,瞇著眼睛,也不說話。
魏嬤嬤悄悄地走近:“太太,您今兒怎么突然想起來抬舉五姑娘了?她一個小娃娃,又不懂什么?!?p> 掖了掖身上的百草紋薄毯,吳氏淡淡地說道:“我就是要讓她們幾個知道,是死是活她們都握在我的手里,我想給誰臉就給誰臉。那幾個大的,前些年一個個都恨不能給我臉色瞧,原先我是懶得搭理,現(xiàn)在倒是知道怕了!只有五丫頭,踏踏實實在我手里,她比棋姐兒小了三歲,礙不著我的棋姐兒,她要是聽話,將來我就給她備一份厚厚的嫁妝,要是不聽話……哼!”
魏嬤嬤從小就跟著吳氏,知道她是什么性子,若是五姑娘真的老老實實地跟著太太,也算是有造化了。
吳氏想了一會兒又道:“我記得你家那位以前在碼頭里干過?”
魏嬤嬤一震,太太自己手里也有人啊,怎么……
也顧不上多想:“回太太的話,是在碼頭里干過,我家那口子以前苦的時候在碼頭混口飯吃,倒也認(rèn)識了不少人。”
吳氏輕飄飄地說道:“你讓去他查查那個賤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還有沒有家人,以前是干什么的。打鐵還得鐵錘硬不是,想要別人聽話,也得有本事。”吳氏想起林敬德干的那些蠢事,諷刺道,“怎么說也是我們家的子嗣,可不能丟外邊了。”
魏嬤嬤大概明白吳氏的意思了,不禁道:“那老太太那里……”
“沒什么可說的,老太太知道了只會站在我這一邊,我倒是要看看,那個賤人有多厲害!不是想進(jìn)門嗎,不是不給我臉嗎,那就先過了別人的手再說吧!”吳氏咬牙切齒。
魏嬤嬤不敢再吭聲,太太是動了殺心了,才改變了原來的想法。
昭和堂是一座兩進(jìn)的院子,位于林府中軸線上,正前方是林府的外院;西側(cè)是老太太秦氏的柏桐院,昭和堂東北側(cè)便是幾個庶女的新竹院了。
由于四姑娘林清棋跟著吳氏住,所以只有林清棠等四個庶女居住。
說是院子,其實不然,四位姑娘并不是居住在一起,類似于后花園中的一處處松散的建筑似的,只是這幾座建筑較為居中。
她們姐妹幾個住的都是一座面闊三間的且?guī)в星昂蟊B的屋子,屋子外面用竹子做的影壁圈起了一塊小小的空地作為各自的小院子,故名新竹院。整個新竹院又用白墻青瓦將后花園隔開,既與后花園相近,又有私密的空間。
林清棠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后,直接拐到了東間書房里,外面很熱,她屋子里的冰向來不放在臥室里的。
林清棠坐在軟榻上,把小金魚放在櫸木案幾上,然后讓小丫鬟拿秤砣來按照市面上的金價算了算這幾條小魚,大約十二兩銀子。
青黛手里的料子也被小丫鬟給接走放到小庫房里去了。
另一個大丫鬟竹苓端了一盞用白瓷茶盞沏上饒白眉過來道:“姑娘,喝口茶吧,這么熱的天,一直給您晾著呢?!?p> 林清棠不想伸手,就著竹苓的手喝了起來。
她在路上就吩咐把太太賞她的那些糕點給姨娘送一些去,這個太太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料子就不能送了,太太會嫌棄她不懂規(guī)矩的。
“哎呀!姑娘都怎么大了,怎么還這么喝茶?!绷智逄牡娜槟感鞁寢屌踔坏訔椖喔膺^來,將糕點放在案幾上,接過了竹苓手里的茶。
林清棠抬起頭來喊了一聲媽媽,問道:“媽媽不是家去了嗎,怎么沒有走?”
徐媽媽先是讓小丫鬟們?nèi)ゴ蚺杷畞?,給林清棠洗了把臉,都這時候了,早上出門梳的頭發(fā)都亂了。
邊給她梳洗邊答道:“今兒早上本來要回的,可不知道為什么府里突然不準(zhǔn)出去了,我問了問,說是太太吩咐的,也不知是什么事,要等到下午才準(zhǔn)出去。索性老奴也沒有什么大事,就不回去了。”
不準(zhǔn)出去,發(fā)生什么事了?林清棠想起早上她們幾個在昭和堂正房外等了許久,難道和這件事有關(guān)?
林清棠仔細(xì)想了想最近自己和姨娘的表現(xiàn),應(yīng)該沒有惹嫡母不痛快,于是把心放回肚子里,懶懶道:“那媽媽這兩天就多給我做些好吃的吧,回頭得了空您再回去?!痹挍]說完就拿起了棗泥糕咬了起來。
青黛瞧見了忍不住道:“姑娘,還吃呢?再吃一會兒該吃不下午飯了。”
徐媽媽的手指頭有些短也很粗糙,但是梳起頭來卻是靈活的很:“沒事,姑娘這個時候骨頭肉一齊長呢,只要肯動彈,就積不了食。好了,姑娘也換身衣服吧,好舒服些,反正午飯是咱們自己關(guān)起門來吃。”
遂讓青黛和竹苓兩個過來給林清棠更衣。
林清棠重新?lián)Q了藕粉色云紋棉紗小衣和白底蝶戀花月華裙,頭上還是梳的雙環(huán)髻,只是帶上了一對五毒絨花,辟邪!
青黛提醒著:“今個在太太門外,姑娘等的有些難受,要不要服一粒大公子送來的丸藥,也好受些。”邊說還邊收拾著塌上的衣物。
林清棠想著雖然這丸藥生津止渴,可是是藥三分毒,還是不吃的好,便搖了搖頭,只是拿著糕點咬。
“既然姑娘自己都覺著好多了,那咱們就練練字念念書吧,上回大公子走之前讓您寫的字都多久沒碰了,再不寫完,等公子回來了姑娘可就又倒霉了。”徐媽媽笑吟吟道。
林清棠的小臉?biāo)查g耷拉下來,她不喜歡練字,可是大哥哥回來看她沒寫完,又該打她手心了,還有萬一她將來的夫婿就喜歡寫字好的怎么辦。
她慢吞吞的下榻往書桌走去,像極了一只鵪鶉,眾人看了都捂嘴笑。
林清棠其實生得很好,在她這個年紀(jì)其實生的胖才是正常的,畢竟骨頭還沒有長開。
徐媽媽讓眾人都去做事了,只留下青黛伺候筆墨,自己則拿著針線做起了活計。
林清棠手上沒停,腦子也沒停,太太今天是怎么了,先是讓她們幾個在門外等了好久,進(jìn)屋后太太的神情又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緊接著就不準(zhǔn)人隨便外出。
不,不對,應(yīng)該是先不準(zhǔn)人隨意外出,而她們姐妹幾個那個時候正在朝暉堂。到底是什么事呢?能讓太太這樣生氣戒備。
哎~不想了,頭痛,看著今天太太對她的態(tài)度,應(yīng)該不會有她和姨娘的事。
昭和堂東側(cè)隔了一條夾道和一處小花園就是四位姨娘的住處雪泠閣:一處較大的四合院,坐北朝南的堂屋給了錢姨娘,東廂房里住著蘇姨娘,無所出的云姨娘則住在了倒座,而林清棠的生母住在了西廂房。
“你說什么?”
此時堂屋里的錢姨娘剛剛摔碎了一盞官窯產(chǎn)的青花瓷茶盞,絞著帕子:“這是真的?”
“姨娘小心些,可別弄傷了手?!?p> 碧云蹲下去收拾碎瓷:“奴婢是從正房里聽來的消息,聽說太太昨兒個連陪嫁來的一整套汝窯瓷器都摔了,今兒早上還讓姑娘們在門外等了好長時間。”
錢姨娘有些坐不住,自從她生下了兒子身子走樣之后,老爺就只寵蘇氏那個妖精,她就知道男人根本就靠不住。
本來這府里的庶子就只有源詹一個,將來分家產(chǎn)雖說太太的兩個兒子占了大頭,可至少她兒子還能得一些,若是又有了一個庶子,她兒子的家產(chǎn)豈不是要分去一半。
雖然她也有些積蓄,可那些東西比起林府來可就差遠(yuǎn)了。
錢姨娘猛地站起來:“不行,姓蘇的那個賤人只有兩個女兒,這事兒對她沒什么損害,她一定等著看我的笑話,我絕對不能讓那個戲子進(jìn)門?!?p> 說著便要沖出門。
碧云趕緊站起來拉住她:“您這是干什么?”
錢姨娘回頭吼道:“我得跟太太說呀,不能讓那個賤人進(jìn)門!”
“姨娘,現(xiàn)在老爺不在府上,說不定就在那個戲子那兒呢,再說了,太太又憑什么聽您的呀?老爺不知道,咱們還不知道嗎,太太出身大族,陪嫁多的是,可咱們老爺?shù)募业卓墒遣淮蠛?,老太太雖說出身京城伯爵府,可老太太原也只是個庶女,陪嫁早就耗得差不多了。如今府里都是太太說了算,老太太早就不管事了,將來分家產(chǎn)太太肯定不會給庶子分的,所以太太根本就不在意?!?p> 錢氏安靜下來。
碧云還沒有說完:“再者,就算現(xiàn)在太太很生氣,不肯讓她進(jìn)門,可難道太太會為了一個玩意兒跟老爺撕破臉皮嗎?這事到了最后太太肯定還是會服軟的,畢竟大公子那么有出息!對于太太而言只是多了一個庶子而已,太太現(xiàn)在只不過是嫌老爺丟了她的臉才發(fā)這么大脾氣?!?p> 錢姨娘六神無主:“那該怎么辦,詹哥兒本來讀書就不好,將來若是沒有足夠家產(chǎn),他拿什么立足?。俊?p> 想起兒子的魯鈍,錢姨娘狠了狠心:“好,那個賤人不是要進(jìn)門嗎?讓她進(jìn),我倒要看看她能蹦噠多久,看看她是不是能把兒子生下來!”
碧云不好再勸,只道讓她切莫沖動。
東廂房
紅藝探了探頭又縮回去,進(jìn)到里間還沒說話就聽見自家姨娘溫潤的聲音:“消停了?這么沉不住氣。”
紅藝有些好奇,問道:“姨娘不氣嗎?”
蘇姨娘生著一張瓜子臉,眉眼如畫,穿了天青色素軟緞褙子,頭上只插了一根青玉簪,坐在繡架前,冷笑道:“有什么可氣的,我不過兩個女兒,又沒有兒子,與我什么相干。再說了,老爺又不是為了讓我們這些人生氣,還不是為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蘇姨娘話到一半突然停了。
接著從繡墩上起來,紅藝連忙去扶,蘇姨娘卻擺了擺手:“剛進(jìn)府時,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跟太太打擂臺,可現(xiàn)在恐怕是那屋里的不知天高地厚,生了個兒子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我就擎等著看好戲,聽到?jīng)]有,連茶盞都摔了。呵,她家有錢,摔得起!看如今這情形太太是不會出手了,想來也是,我若是有大公子那樣的兒子,還有什么可爭的。自然只需要借刀殺人就行了,好歹這些年我也算是看著大公子長大,他是個看中手足的人,將來他就是為了家族的面子也會護(hù)著櫟姐兒和楨姐兒的。再說了,我現(xiàn)在就是想做些什么,也做不了,除了你和兩個姐兒,在這府里我哪還有自己的人?!?p> 紅藝沒有吭聲。
突然,蘇姨娘又問道:“剛才是不是五姑娘又讓小丫頭來給佟姨娘送點心了,我聽著像是她的小丫頭紅玉的聲音?!?p> 紅藝回道:“是,五姑娘到底是剛搬過去沒多久,還想著親姨娘呢。”
“我的兩個丫頭剛搬出去時也沒敢這么干,也不知道太太是怎么想的,擺明了這丫頭就是向著自己親娘,竟然還這么優(yōu)待她?!?p> 說完,撫了撫手腕上的玉鐲,又進(jìn)里屋去了。
紅藝欲言又止,想說是人家姨娘聽太太話,可到底沒敢說出口。
過了大約一月有余,林府就收到了老太太要從普陀山回來的消息——林老太太回來前先派了小廝來告訴吳氏一聲。
老太太就快回來了!
府上得了消息從上到下都在忙碌著,吳氏最近也寬厚得很,只除了錢姨娘有一次在昭和堂伺候不周被吳氏禁足之外,整個府上都風(fēng)平浪靜的。
新竹院
林清楨站在鏡子前左看右看,還是不滿意。
轉(zhuǎn)身對著丫鬟綠絲道:“這些也太素了,連繡花的地方都這么少,一點兒都不富貴,我又不是哪里來的野丫頭,穿這些做什么?!?p> 說著就要拿起那件殷紅色折枝金桂式樣的云錦褙子換上。
綠絲忙勸道:“姑娘,今個可是老太太回府,老太太向來喜歡雅致的景兒,您可別再亂來了,姨娘還特地吩咐我讓您低調(diào)些呢,快好好穿上吧!”又拿起了一件掛著白玉的銀項圈給林清楨戴上。
想起姨娘的冷臉,林清楨就乖乖地沒動。
林清棠一大早就乖乖地起床了,換上了老太太最喜歡姑娘家穿的十養(yǎng)錦色衣裳,想著老太太跟四姐姐待久了,肯定會喜歡文靜些的小姑娘。
嗯,很好,就這樣。
林府大門
吳氏領(lǐng)著林源緒,林源詹和林清櫟姐妹站在大門口,身后烏壓壓站了一群仆婦。
吳氏身著墨綠色蝙蝠紋立領(lǐng)對襟襖裙,頭戴一套蜜蠟頭面,頂簪上的掐金蝴蝶及其生動。
吳氏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幾個女兒:林清櫟穿了件鵝黃色水仙花輕綾上衣,配了藕粉色羽紗做的襦裙,飄逸的朝云髻上帶了件銀色梅花寶結(jié),又將平日里的銀項圈帶上了,整個人真真是清麗脫俗;林清檸著了件楊妃色如意云紋蘇錦褙子,梳了個簡單的同心結(jié),只零星點綴了幾朵浮光錦做的絹花,倒是十分雅致;林清楨畢竟已十三歲了,她很是懂得發(fā)揮自己的長處,梳了一個丱髻,雙邊垂下來的兩簇頭發(fā)增添些許楚楚可憐之感,簪了兩朵白玉雕的小花,一身淺綠色素紗單衣更顯小女兒家嬌俏;林清棠由于年紀(jì)較小,只穿了一件十養(yǎng)錦色的棉紗外衣,在袖口出繡了幾只蝴蝶就很精致了,且只用兩條絲帶系住了雙丫髻,又帶了兩朵粉色纏花,很是憨態(tài)可掬。
看到這里,吳氏不住的點頭,老太太不喜奢華,又偏向花草之類的精致小物,這樣打扮很是合體。
很久沒有看見棋姐兒了,也不知道這孩子有沒有受什么委屈,又想著老太太也很是疼愛棋姐兒,應(yīng)該沒什么事。
等的有些久,吳氏不禁喃喃道:“怎么還沒到啊,這會子也該來了啊?!?p> 又過了片刻,一個騎馬的小斯過來稟報,說老太太一行人就到。
眾人趕緊打起精神來,果然,這就瞧見了十幾個護(hù)衛(wèi)簇?fù)碇鴥奢v平頭青氈小油車徐徐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