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菜(五)
吃完了蛋餅,把烙糊的蛋餅連同刷鍋水一起,再放了些糙米拌好倒進(jìn)了雞食盆,抽空點算了一下銀子,柳夏至才收拾好心情站在院子外等待,正房里沒有柳二牛的影子,很明顯,他一夜都沒有回來,趙春花是個聰明人,再有趙家那幫子親戚放水,哪有那么容易抓到人!
回過頭看著院子里的三間青磚房,對比自己昨晚住的柴房,柳夏至的嘴角劃過一抹諷刺的幅度,柳二牛這個男人有些意思,要不是原主長得跟他至少有五分相似,她還真以為這姑娘是外面撿來的!
約莫過了一刻鐘,院門外還是沒有一個人經(jīng)過,柳夏至站不住了,杵著拐杖慢慢的走到田埂邊坐下來,伸手?jǐn)]了把蒲公英慢慢的吃了起來,臟什么的已經(jīng)顧不得了,她現(xiàn)在是反復(fù)的發(fā)高燒,又沒有烈酒,蒲公英有消炎的功效,在沒有人幫忙請大夫的情況下應(yīng)急也不錯!
今天的靠山村格外的冷清,家里都是些女人,東伯帶著兩個扎著紅腰帶的家丁,挑著蓋了紅印的喜饅頭挨家挨戶的發(fā),每戶人家六個,取六六大順的意思,村婦們雖然很想跟大宅里的人打好關(guān)系,但奈何各家的男人都不在家,客氣的接過饅頭之后,眼見東伯和挑擔(dān)子的家丁走遠(yuǎn),她們又不甘心,所以叫了自家的娃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指望東伯他們發(fā)完了還有剩,能分給他們帶回家!
東伯看著遠(yuǎn)遠(yuǎn)的跟在他們身后的一幫子小娃也不生氣,帶著兩個家丁慢慢的往前走,遠(yuǎn)遠(yuǎn)的,他看見昨天那個小姑娘坐在田埂上拔新鮮的野菜吃,至于他為什么這么肯定,就是因為這小姑娘還穿著他送的花衣裳!
見東伯的腳步加快,走在中間的家丁見狀有些討好的道:“東伯,前面那個就是你昨天提到過的小姑娘吧,看起來挺討喜的,不如我們多給她幾個饅頭吧?!”
“且還是先看看吧!”
回頭就見福喜臉色不佳,東伯搖搖頭一邊走一邊溫和的道:“福喜啊,你還小,以前又在汴京,不懂這鄉(xiāng)間的門道,看見后面那些小子了沒有,要是在這鄉(xiāng)間,恐怕我們給的再多,也到不了那小姑娘的嘴,說不定還會給她帶去一場災(zāi)禍,你明白了嗎?!”
福喜瞬間明了,再看后面那群小男娃眼神就不一樣了,東伯說的不錯,他要學(xué)的東西的確太多了!
..........
孩子的嬉鬧聲傳來,柳夏至好奇回過頭看了一眼,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東伯一臉微笑的朝自己點頭,后面還跟了兩個挑擔(dān)子的家丁,她連忙拉著袖子抹了把臉,咽下嘴里的藥草,杵著拐杖爬起來揮手大聲道:“東伯!您老怎么來啦?!三妞在這里!”
一聽這個臟兮兮的小姑娘如此驕傲的說出自己的名字,福喜和后面的家丁都忍不住笑了,東伯回頭狠狠剜了二人一眼后,走到近前一臉微笑的看著柳夏至道:“原來姑娘的名字叫三妞啊,東伯今天是來幫東家送喜饅頭,每戶都有,沾沾喜氣,你家在前面嗎?父母可都好?!”
柳夏至聞言立即低著頭不說話了,半晌后再抬頭已經(jīng)紅了眼眶,她指著柳二牛的宅子小聲道:“回東伯的話,我家就是前面那個院子,昨天晚上,我后娘偷了我家的錢帶著弟弟跑了,我爹和村長他們當(dāng)時就帶人去追了,到現(xiàn)都還沒回來!嗯,你們跟我來吧!”
看著小姑娘雖然杵著拐杖走路一瘸一拐,卻依然挺直的脊背,東伯鼻子一酸,這小姑娘說這院子是她家,他第一感覺就是不信,這院子上排有三間青磚大瓦房,連院墻都有,這丫頭昨天怎么穿成那樣,今天又在吃生野菜,原來家里有個后娘!
到了門口,東伯站著不走了,讓柳夏至拿了個竹籃裝了一籃子饅頭遞給她一臉嚴(yán)肅的道:“三妞,今天你父親不在,我們?nèi)齻€就不進(jìn)去了,最近世道有點亂,你一個小姑娘在家是很危險的,聽東伯的話,把東西拿進(jìn)去之后就從里面關(guān)好房門,一定要等你父親回來叫門,你再出來開門,你明白了嗎?!”
第一次見東伯臉上的表情如此凝重,柳夏至不自覺的點點頭應(yīng)道:“三妞明白了!謝謝東伯的提醒!您是個大好人!”
“嗯,呵呵...三妞乖,你現(xiàn)在就關(guān)門,東伯看著你把門關(guān)好再走!”
“.........!”東伯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看得站在旁邊的福喜憋憋嘴,真會拍馬屁,怪不得能得了東伯的好感!
再次對著東伯行禮過后,柳夏至輕輕的關(guān)好大門,放上插銷,聽著東伯一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柳夏至陷入了沉思,世道亂?!關(guān)鍵是世道這兩個字,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來自外屆的消息,東伯的東家肯定有些實力,提前得了消息,特地從別的地方搬過來避難的,而這種事情老百姓一般都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砰砰砰!!”
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柳二牛不懶煩的在門外大聲道:“三妞,開門!大白天的,關(guān)啥門?。??”
一聽柳二牛氣急敗壞的聲音,柳夏至就知道他沒找到趙春花母子,拔掉插銷之后,提著一籃子饅頭轉(zhuǎn)身就走,她現(xiàn)在心里有事,沒有心思跟柳二牛周璇!
等了半天不見有人來開門,柳二牛抬腳用力一踹,大門立刻大開,由于慣性,他整個人往前傾,差點兒摔個狗吃屎,正當(dāng)他想發(fā)火的時候,就看到女兒抱著一籃子喜饅頭一臉不高興的看著他道:“爹!昨天那個人沉塘了沒有?!”
柳二牛臉上一僵,隨及漲紅了臉色厲內(nèi)斂的道:“小丫頭懂什么?爹渴了,去給老子倒杯水來!”
柳夏至了然,挑眉冷笑道:“看你的樣子,就是沒有了?!既然沒沉塘,那銀錢嘞?賠了沒有?!”
“你....??!”
柳二牛這才開始正眼看這個女兒,見她眼神清亮,絲毫沒有昨天的唯唯諾諾,心里一驚!
“你什么你?!爹,你還是不是我親爹?!我問你,我柳三妞今年多大了?!你還真以為我是個傻的什么都不懂不成?!后娘以前欺負(fù)我,我柳三妞是看在弟弟的份上不跟她計較,既然卓禮那小子不是我親弟弟,我又憑什么要再忍讓呢?!”
“看你說的啥胡話!?你長得六分像我,我當(dāng)然是你親爹!”說到這里,看著柳夏至斜過來的眼神,柳二牛喉嚨一哽,頹然的坐在椅子上耷拉著腦袋道:“我們今天一早押著趙光和去趙家莊的時候,地保和鎮(zhèn)長都來了,他們求情,說那趙光和當(dāng)時年少不懂事,要我們算了,還承諾我們村今年的糧稅可以少繳兩成,村長好說歹說說到了三成,商定下來之后,我們就回來了!”
聽到這里,柳夏至總算知道為什么趙氏那么囂張了,她掐了掐眉心冷聲道:“字據(jù)呢?立了沒有?!咱家損失的銀錢就這樣算了?!”
字據(jù)?!柳二牛臉色一白,他猛地站起來喃喃道:“沒...沒有立字據(jù),鎮(zhèn)長地保都在,他們說話應(yīng)當(dāng)是算數(shù)的吧?!”
“算數(shù)個屁!朝廷的稅收,連縣令大人都不敢打包票減免,何況是他們這些連品級都沒有的渣!愣著做甚?!你還想不想報仇了,三妞有辦法,你馬上去請村長來!”
被柳夏至這么一吼,柳二牛腦子一清,拔腿就朝大門口跑去.......
柳二牛一走,柳夏至就靠在椅子上繼續(xù)想事,中午的時候她抽空數(shù)了數(shù)昨天匣子里的東西,這一點算她才發(fā)現(xiàn)柳二牛的身家還挺豐,十兩一錠的銀子有十個,其他都是些碎角銀,應(yīng)該是柳二牛收到的打賞,加起來也有十兩左右,兩張地契,一張是這座院子的,一張是十畝的良田!
趙氏肯定是不會下田的,這些田,柳二??隙ㄒ呀?jīng)佃出去了,十畝良田收租,還有彈棉花的手藝在身,又是個耳根子軟的,小地主一枚,不愁吃不愁穿的還聽話,前面又是個女兒,早晚都要出嫁,怪不得趙氏的父母會看上他!
.......
村長來得很快,原本他是不想走這一趟的,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他不相信柳三妞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有什么主意,可他聽媳婦和大孫子說,今天村東頭那家?guī)ь^來送喜饅頭的東伯跟柳三妞聊得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臨走時還送了柳三妞一籃子喜饅頭時,村長還是決定來一趟!
跟著柳二牛一進(jìn)院子,村長就看到堂屋的桌子上擺了一籃子喜饅頭,柳三妞連頭發(fā)都沒梳,穿了件水紅色的粗布衣裳坐在椅子上發(fā)呆,桌子旁邊還立著一根自制的拐杖!
見女兒發(fā)呆,柳二牛黑著臉大聲道:“真是的!三妞!沒看到三爺爺來啦!還不快起來倒茶!三叔,您請上坐!”柳二牛后悔了,他剛才也是暈了頭了,怎么會聽了女兒的胡話,她能有什么鬼的主意???
被吼了,柳夏至也不在意,笑瞇瞇的對著村長甜甜的道:“三爺爺您來啦,快坐!”
村長落座之后揮揮煙桿制止了想發(fā)火的柳二牛,輕輕的嘆了口氣,一臉無奈的道:“三妞啊,那趙家勢大,又是國姓!百家姓里排第一,族人很多都在周邊鎮(zhèn)當(dāng)官,連縣上都有人,我們?nèi)遣黄鸬模懔税?!”最后三個字說出口,村長臉上嘴里滿是苦澀,狠狠的吸了兩口旱煙,一晚上的努力只換來人家的幾句空話,村長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可官大一級壓死人,他能有什么辦法?!
聽完村長的話,柳夏至才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沉吟了一下才道:“三爺爺,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分兩面的,在三妞看來,趙家這國姓,既是好事也是壞事,朝廷的稅收都是統(tǒng)一的,私底下減免稅收可是重罪,查出來最少都是抄家流放,除非這稅收是鎮(zhèn)長和地保他們和趙家私底下添加的,這就屬于結(jié)黨營私了,我們作為老百姓知情了就該上報,國姓,這天下本就姓趙,他們要是無心也罷了,要是有心么,籠絡(luò)了這么多人,隨便造個身份就可以稱王,謀反可是大罪,滅九族的!不過,按照九族的算法,我們村也在九族之內(nèi)!”
“砰!”
村長手里的煙桿落地,斷成了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