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見山的說,伍德的姐姐朱莉是個平權(quán)主義者。
這點重要嗎?
——非常重要。
她獨立自主,性格果決,在當今類似近古時代的父權(quán)社會結(jié)構(gòu)中算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
所以,伍德和這位家姐交流起來非常困難。
早上九點左右,朱莉大小姐已經(jīng)開始享用午餐了,因為夏季的棉花通常在凌晨四五點炸桃,是農(nóng)忙時節(jié),為了調(diào)配督工和家奴,大小姐也起得早,這是她的第二頓飯。
飯餐很簡樸,食盤里盛著大豆粥與烤豬肉,都是下人吃的東西。
伍德站在桌旁,不知如何開口,自進門之后,家姐的眼神變得咄咄逼人,一舉一動都在釋放著無聲的壓力。
兩人在空曠的大廳中沉默互視,眼神中有火藥味,氣氛顯得異常尷尬。
尷尬的點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因為伍德怕說錯說漏,讓這姐姐起疑心。
——從管家和小侍女嘴里打聽來的小道消息說,這姐姐對自己的意見很大,關(guān)于決斗中的謀殺,很可能就是姐姐一手操刀,這令伍德留了個心眼,多了層隔閡。
而另一方面的尷尬,來自于朱莉大小姐的下半身。
具體來說,她只穿了一條褻衣。
——是肚兜、抹肚、一塊鮮紅的繡花圍繩布。
伍德當時的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的。
“我說……姐,你這玩意是從哪兒弄來的?”
朱莉小姐頭也不抬,整張臉幾乎埋在了食盤里。
“鎮(zhèn)上來了個東方人,是個煉丹師,也做貨郎的活,從那兒買來的,怎么?害臊啊?”
伍德:“有點不習慣。”
朱莉抬起頭,瞅了眼自家的破落戶老弟,嗤笑道:“喲,像個人了?!?p> 伍德說:“我吩咐管家給你去拿衣服來?!?p> “不用啦!”朱莉揮手,“我熱,女人是水做的,你們平時嫌我冷得像塊冰,這鬼天氣再讓我裹幾條黑紗,我得熱暈過去。再說了……”
大小姐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著老弟的行頭,面露鄙夷之色。
“咱倆都是光著屁股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還害臊呢?”
伍德只得作罷。
朱莉吃飽喝足,將餐盤湯勺推去一旁,玩著一柄餐刀,大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像是心里藏了無數(shù)個鬼點子。
她比著刀背,敲打著打蠟桌面,要老弟提神醒腦,認真回答。
“你怎么活了?”
伍德:“不知道?!?p> 朱莉:“醫(yī)生都說你死了。怎么就活了呢?”
伍德:“也許醫(yī)生是錯的?!?p> 朱莉揮刀,眉頭擰緊:“沒人敢說醫(yī)生會犯錯,大法官都不敢,整個鎮(zhèn)子的人,要生老病死,都得指望醫(yī)生救命,錯的不是醫(yī)生?!?p> 伍德:“那就是我有錯?!?p> 朱莉:“知道錯哪兒了嗎?”
伍德?lián)u搖頭。
朱莉放下刀子,聳肩攏手,互抱于胸。
“不懂就問。”
伍德先生決定順藤摸瓜:“姐姐,是你派人來殺我的嗎?”
“放屁!”朱莉拿起餐刀狠狠捅進木桌板,放聲怒罵,神情轉(zhuǎn)而在瞬間遲疑稍許,緊接著,從那對藍汪汪的眼睛里透出侵略性極強的眼神。
她死死盯住了伍德。
“你不是我弟弟對嗎?”
伍德無言以對,手心在冒冷汗。
在這一刻,女性驚人的直覺在發(fā)揮作用。
“我明白了,我大概明白了。”朱莉摸著下巴作沉思狀:“你是路過的游魂野鬼?鉆進墳坑里,想找我老弟借尸還魂?”
不到一秒的反應時間,伍德當即答道:“你少看點騎士冒險的志怪小說,姐姐。會看壞腦子的。”
朱莉瞇著眼,目光如炬眉頭緊鎖,緊緊盯住了伍德的雙眼,想從這扇心靈的窗戶里窺見絲毫端倪。
而伍德先生也寸步不讓,與這一家之主大眼瞪小眼。
伍德質(zhì)問:“你想殺死我,對嗎?姐姐?”
“唔……”朱莉小姐作完深呼吸,將狐疑表情盡收心底,變得滴水不漏:“不對,你說得不對。我的傻弟弟呀,這個鎮(zhèn)上只有我,只有我一個人希望你能健康安全地活下去。除了我以外,沒人會關(guān)心你,我繞過了鎮(zhèn)上的司法機構(gòu),雇了一個賊去調(diào)查你的死因?!?p> 伍德:“為什么?”
“我是個女人,而你是莊園的合法繼承人,如果你死了,我要是出嫁了,這塊地上的所有資產(chǎn)都會變成別家的私有物。我不想改姓。憑什么女人出嫁就得跟男人姓呢?只這個理由,我也不希望你死?!敝炖蛘f,“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嗎?弟弟?”
伍德略加思索:“我死了?鎮(zhèn)子上的男人都會跑來撩撥你?”
朱莉鼓掌嘲弄:“你死了,鎮(zhèn)子上的男人都會跑來扒我的衣服,連我現(xiàn)在身上這件都不許穿。”
伍德:“就這么簡單?”
朱莉:“就這么簡單?!?p> “查出東西了?”伍德問:“我是被人毒死的,抓住兇手了嗎?”
朱莉從肚兜里掏出提審書,遞給伍德。
“不如你自己去看,老弟?!?p> 伍德問:“去監(jiān)獄?”
朱莉答:“去酒窖。人已經(jīng)弄回來了?!?p> “你能繞開司法機關(guān)動私刑?”伍德說:“你對我真的很好,姐?!?p> “錢能解決的事情,不能算好。”朱莉像是趕蒼蠅似的,滿臉嫌棄,“每回我把你從牢里保出來,你也說我好,我不要你說好,我要你記得。”
伍德內(nèi)心有所動容,雖然朱莉和他目前是個共同利益體,大家勉強算一條繩上的螞蚱,但他能感覺到,這個姐姐是發(fā)自內(nèi)心關(guān)心著弟弟的人生。
伍德收下提審書,鄭重其事地說:“我記得了,但我要說出來,我覺得你好。”
朱莉敲著響指,把侍從達里歐喊來。
“我不要你覺得,我也不要‘伍德’覺得,我要我覺得。”
伍德突然沒來由地笑出了聲,心中原本劍拔弩張的防備仿佛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這個姐姐是個妙人。
達里歐的出場方式很微妙,他戴著眼罩摸著墻根一路磕磕絆絆地走到偏廳大門,往門里喊。
“主子?說完了?”
朱莉喝道:“摘下來!你是蝙蝠嗎?”
“我知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明白!”達里歐笑嘻嘻地說:“只要我摘眼罩了,你就不付錢了,好多女人都這么干吶!一開始說好了帶她們逃啊,幫她們趕人,送她們?nèi)ネ醵迹瑑r錢都談好了。我沒戴眼罩的生意都涼了!嗨!你騙不了我!”
“哈……”朱莉氣得臉都發(fā)白,她罵道:“人家拿美色訛你你就照單全收,我要訛你你就成了小機靈鬼?”
達里歐笑:“你有錢呀?!?p> 朱莉:“有錢人做錯了什么?!”
達里歐裝聾作啞吹口哨,往伍德先生肩腰上下其手,許是沒摸到錢袋,對著臉摸了又摸,心中確定這是普拉克家的小少爺,拉著少爺?shù)母觳餐平掩s。
伍德哭笑不得,聽身后姐姐的一聲怒吼。
“你媽的!為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