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按上我粗糙的手掌,在雙手觸碰我的一瞬間,像有一根堅韌無比的繩索,將兩只手掌緊緊地捆在一起,牢不可破。
金光源源不斷地從女子的掌心注入我的身體,江河般奔騰不息,不知這金光是什么,只知道它柔和溫暖,進入體內(nèi)讓人如浴春風(fēng)。
注入了一段時間后,我發(fā)現(xiàn)這股熱流從女子的玉手進入我掌心后,一直沿著一條固定不變的路徑在體內(nèi)循環(huán)流動,由手臂一條細線般地流向腳掌,積蓄了半晌后,再一鼓作氣地以無孔不入的規(guī)模席卷而上,像要對人進行一場改天換地的極致洗禮。
如此反復(fù)了幾個來回,當(dāng)它再次從腳掌席卷而上,經(jīng)過小腹的時候,陡然一凜,像突然變成了萬年寒冰,刺骨的寒意肆無忌憚地侵蝕著小腹,如萬根銀針刺入。
“啊——!”就在我痛得青筋暴起,無法再繼續(xù)保持靜止的時候,熱流沿著它不變的路徑,涌上了胸膛,仿佛不小心遺落的火種瞬間引燃了廣闊無垠的荒原,摧枯拉朽般燃燒起五臟。
極致的痛苦讓我?guī)状瘟叩鼗杷肋^去又幾次掙扎著蘇醒過來,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似曾相識,而此時的我已無暇去顧及其它,與這種冰火不容的痛苦對抗已用盡了我一切的力氣和精神。
不知被折磨了多久,只知道當(dāng)這種感覺消失之后,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悅,無法抑制地充滿了身體的每個角落。
我突然,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活下去。
當(dāng)女子告訴我,這世上唯一與我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從生下我就音訊全無的母親竟是她的姐姐時,一種活下去的渴望便如初春的雜草,不可抑制地瘋長起來。
這大概就是有希望和沒希望的分別吧,或許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種子般的希望,哪怕微弱如螢火,除了自己別人一無所知,也要把它小心翼翼地種在心上,只等它生根發(fā)芽。
金光仍源源不斷地注入體內(nèi),經(jīng)過身體的路徑也和之前的完全相同,只是經(jīng)歷過痛不欲生的苦楚過后,絲絲暖意從腹中涌起,抽絲剝繭地驅(qū)散著凍結(jié)骨髓的冰寒,而與此同時,陣陣涼意也從胸膛生出,細水長流地緩和著燒焦五臟的熾熱。
身體,開始變得前所未有的舒服。
這個女子自稱是我母親的妹妹,而且從將金光向我體內(nèi)輸入到現(xiàn)在,已有半個時辰,我不僅并沒有受傷,反而覺得血脈通暢,更加舒服,她是在,幫我嗎?
思及此,我忙用空出來的手擼起另一條胳膊的袖子,看向那條代表著異能正在反噬身體的藍線:它竟然,徹底消失了!
沒想到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生死之困,竟是一個陌生人幫自己解決的,那些我以為是歸屬的族人,我以為是依靠的朋友,我曾為之付出過生命的人,竟連一個陌生人都比不上。
呵,人心,也不過如此。
“謝……謝謝你……”我從丹田中抽出一絲氣力,頗為吃力地對陌生女子開口。
許是這不屬于我的法力在我體內(nèi)運轉(zhuǎn)得太久,雖未讓我重傷身亡,卻也幾乎耗盡了我的體力,此時的我只覺得口干舌燥、全身無力。
從女子掌心涌出的金光,還像初時一樣濃厚耀眼,只是女子的身體卻開始變得模糊,從女子風(fēng)輕云淡到空洞決絕的眼神中,我覺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你……你沒事吧?”一股擔(dān)憂驀地掠上心頭,我望向?qū)γ娴呐?,忐忑開口。
空洞的眼神晃了晃,像星辰般閃爍了一下,一股情緒從女子好看的雙眸深處燃起,沖淡了那份云淡風(fēng)輕,讓她的面色也煥發(fā)出了一絲奇異的光彩。
“你在,擔(dān)心我?”沒有任何情緒的一字嘴形揚起一角,女子欣慰一笑,柔聲道。
這聲音,沒有了初時的冰冷疏離,而是溫和而柔軟,不知為何,我竟覺得這語氣里,帶了一種濃烈的情愫,像母親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兒。
我不禁恍了神,仿佛面前看上去與傾城絕色的女子,不是一個陌生人,亦或是一個被我母親救起,意外廝認的妹妹,就是我失散多年的母親。
“母親……”淚水模糊了雙眼,在她那滿溢柔情的目光下,我情不自禁地呢喃道,聲音因苦澀而微微沙啞。
這是我此生,第一次被這種目光包裹,這目光仿佛帶有某種不可阻擋的神奇的魔力,帶著一股無法抗拒的蠱惑人心的力量,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溺其中。
“孩子……”一抹寵溺在臉上綻放開來,女子凝視著我,眸子中有什么晶瑩的東西在閃爍。
她緩緩抬起另一只空閑的手,輕撫上我的面頰,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像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
我再也抑制不住,像一個粘人的孩子,把臉向女子玉手所在的方向,撒嬌似地靠了靠,乖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那掌心溫暖而柔軟,像被陽光曝曬過的絲綢,只是這奇異的溫暖暖的不僅是我的臉,而是直抵內(nèi)心深處,融化了堆積如山的冰冷。
“孩子,不管這一千年來,我與這三界的故人有多少未了的愛恨情仇,終究已成過往?!辩晟捻尤绫唤狭艘粚幽?,深沉的色彩讓她看上去成熟而滄桑,“我以為這是命,不公平的命。而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
手在我的臉頰上輕輕麼挲,女子深情一笑,真摯開口:“你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我此生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所有人視我為惡魔,避之唯恐不及。而臨死之前,我竟能遇到你,一個與我素不相識,卻真心關(guān)心我、為我擔(dān)心的人,我死而無憾了。”
“什么?!”“臨死之前”這幾個字如無數(shù)驚雷在我的腦海炸響,我身子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只覺天地瞬間一片空白。
“你……你不可以……”不知過了多久,我才一片空白中覓得一絲現(xiàn)實的蹤跡,失聲道,垂死掙扎般望向?qū)γ娴呐印?p> 她溫柔而寵溺的笑映在我的瞳孔里,如值得我用生命去交換的無價之寶,不待女子回應(yīng),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早已筋皮力竭的我猛然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生怕一個松動她便立即消失不見。
“有魚,我知道,你來到這里,一定是遇到了令自己痛不欲生的事,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世間,所有東西都不值一提,除了你自己的命。你若為王,六界俯首,你若為奴,世人皆欺。變強大,是你獲得包括感情在內(nèi)的,唯一途徑?!?p> 女子的聲音,從對面?zhèn)鱽?,竟那么從容自若,仿佛那個馬上要死去的,不是她,她只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而我,卻在自己的手掌輕松地穿過她手腕的虛影,握了一個空后,驚慌失措。
她剛救了我,她剛讓我找到真正被人寵溺的感覺,她為了救我,義無反顧地搭上了自己的生命,我還沒有報答她……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讓自己接受這個既成的事實,生離死別的不甘,陰霾一樣籠罩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不可以……”注視著女子傾城絕色的臉,我近乎哀求地道,努力在干澀的喉間擠出挽留的話語。
可不知為何,除了這句話,我竟然什么也說不出來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這單調(diào)的話語,好像重復(fù)得越多,女子存活的幾率就會越大一般。
“好好地,活著。”寵溺一笑,兩行熱淚從女子美麗的雙眸中涌出,滑落臉龐。
之前一直專注于挽留她、認為說得越多她存留的幾率就越大的我,終于在這一刻被她的眼淚喚醒了理智。
我好傻,竟然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這個既無法力又無醫(yī)術(shù)的人能通過不斷的祈求阻止女子的消失,竟然把女子每一秒都珍貴到無價的時間浪費在無濟于事的祈求上。
“有魚,答應(yīng)我?!迸幼兊幂p盈縹緲的話語,警鐘一樣在我的心頭敲響,我停下所有的動作,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不敢呼吸、不敢眨眼、不敢走神,生怕下一秒她就會灰飛煙滅。
女子的身影像被雨水沖刷了一般,失了所有的顏色,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透明,我死死地盯著她,要把她的樣子永遠刻在我的腦海里。
可被喚醒的理智告訴我,我必須回應(yīng)她,不能讓她死不瞑目,這是她有生之日我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答應(yīng)你,無論如何,都會好好活著。不為別人,為你,為我自己?!弊⒁曋拥哪?,我一字一字地道,認真到整個世界除了女子和我說的話,再無他物。
欣慰一笑,女子的身影在下一秒,徹底地變?yōu)橥该?,就這樣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與空氣悄無聲息融為一體,如同陽光清風(fēng),就這樣,消失不見,安靜得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我手足無措地撲向她剛剛所在的地方,歇斯底里地揮舞著手臂,試圖捕捉她的氣息,但最終抓住的,只是一無所有的虛無。
淚水一次又一次地模糊雙眼,我癱坐在地,右臂下意識地杵著地,讓自己的身體保持著挺起的姿態(tài),不至于倒在地上。
女子溫柔寵溺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那么美好,那么讓人依戀,而女子變?yōu)橥该鳎谌肟諝獾哪且荒?,卻又如寒冰一般,將被溫暖的心一次又一次無情地凍僵。
無親無友,顛沛流離,即使意外得到,也會馬上失去。
難道,這世間所有的幸福和溫暖,于我而言都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雖然美好,卻永遠也抓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枯萎凋零而坐以待斃嗎?!!
“這世間,所有東西都不值一提,除了你自己的命。你若為王,六界俯首,你若為奴,世人皆欺。變強大,是你獲得包括感情在內(nèi)的,唯一途徑。”女子的話再次從耳畔天響起,如一簇灼灼燃燒的火苗,重新燃起了內(nèi)心的希望。
用力擦干遮擋視線的淚珠,我踉蹌著從地上站起,宣誓一樣,沖著“母親”消失的方向大喊:“母親!我答應(yīng)你!我會成為這世上的強者,通過自己的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隨著“母親”二字的出口,我再次難以抑制地淚如雨下:我不會讓你白死的,我要替你,好好地活下去。
因為女子的灰飛煙滅而變得近乎透明,如一層雨幕的金色結(jié)界,應(yīng)聲而逝,和女子消失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化在空氣中,再也尋不到一絲蹤跡,似乎它的垂死掙扎,不過是在等我這句躊躇滿志的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