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理由說出，夜色漸濃

　　疏樓西風(fēng)。

　　仙鳳引著秋宇來到院里時，龍宿正半躺在那張寬大的鋪滿銀色狐絨的軟榻上，身上穿了件銀邊紫衣云紋的單衣，一件鑲滿紫晶的暖襖被隨意搭放在一旁。

　　似是剛剛沐浴過，柔順的紫發(fā)被梳理得很整齊披散在一片白絨上，鬢角處還沾著層薄薄的水霧，裊裊的紫色煙氣混雜著紫金煙管中的白煙，在空中泅散出一片云華貴氣。

　　拎著條魚的秋宇面無表情搖開折扇，將近面的煙氣揮散后，不帶情緒的視線落到那根煙管上，雙眼微瞇。

　　“秋宇？”有些意外對方的出現(xiàn)，隨后注意到那條還在掙扎的鯽魚，再看看一身儒雅氣質(zhì)的秋宇，頗感有趣：“汝怎么拿著條魚過來了？要順便在吾這里做晚飯嗎？”

　　“禮物?！鼻镉钍栈啬抗?，將手里的魚拎起來一下，認(rèn)真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煮湯，可以補身子?！?p>　　“吾這里不缺魚?！饼埶蘧従徠鹕恚蠠熭p吐，面上一派漫不經(jīng)心之色：“不過難得汝能主動前來找吾，還記得帶上這么獨特的[禮物]過來，勉強可以收下?！?p>　　收到眼神示意的仙鳳立即伸手接下，見天色已近昏暗，貼心詢問道：“秋宇先生應(yīng)該還未用飯吧，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說，一會兒就可以端過來了?！鼻镉畲诵械牧硪粋€目的就是來蹭飯的，聞言也不扭捏，直言要份小籠包和一壺清水就可以了。

　　小籠包？龍宿眉尾輕挑，眼底不禁浮出些許趣色來，此時秋宇已經(jīng)和仙鳳禮貌道謝了，仙鳳看了眼自家主人的神色，應(yīng)下后便離開了，估計得叫廚房的速度盡量快一些。

　　留下來的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一會兒后，秋宇見對方的情緒算不上多好，于是禮貌喚道：“龍首……”

　　“汝喚吾什么？”龍宿眉頭一皺，語氣已顯不悅，秋宇抬眼輕瞟了一下，迅速改口：“龍宿現(xiàn)在這幅模樣，可是要歇息了？”

　　龍宿心下稍稍滿意，此時也注意到了秋宇的性格變化，眼中掠過一抹柔和，卻是戲謔反問：“若是吾要歇息了，汝就要告罪離開了嗎？”

　　“不會?！鼻镉顡u頭，自己走到紫檀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水壓下渴意，看著龍宿誠實答道：“吾會先吃完晚飯再離開，龍宿你可以先歇息，吾不會打擾到你?！?p>　　“哈，汝以前的風(fēng)趣倒是又回來了，只不過，吾在秋宇你的心里比不過一份小籠包嗎？”龍宿走到秋宇身旁坐下，后面雖是在問話，微瞇的雙眸卻彰顯了此時的好心情。

　　“凡事都要看輕重緩急的，龍宿你雖是吾的朋友，但不是什么可以飽腹的吃食，如果吾現(xiàn)在在很餓的話，一份小籠包確實要比龍宿你重要一些。”見到龍宿神情緩和了一些，秋宇面無表情的開了句玩笑，順手將另外倒好的茶推了過去。

　　在秋宇將手伸過來的時候，龍宿聞到了一陣淡淡的酒香，再抬眼看著那張面無表情的面容，大致猜出了今日突然恢復(fù)以前性格的原因，搖扇掩面：“汝身上的酒氣……看來喝得不少啊，也難得汝記得過來看吾?！?p>　　“畢竟是吾答應(yīng)過的事情?！鼻镉畹褪缀炔?，不以為意的說道，抬頭卻見龍宿斂眸淺笑，心情似乎很好的樣子。

　　雖然理解不了人類多變的情緒，但心情好了就行，原因什么的倒沒那么重要。不欲多想的秋宇盡量將面容柔和下來，水藍(lán)長睫半垂在眸上，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些許的儒雅柔情。

　　“秋宇……”輕聲細(xì)語一般的低吟淺喚，秋宇正要應(yīng)答，手背覆上一片溫涼之意，金眸漸入湖藍(lán)雙瞳之中，忽而又漸落下方，肩上微沉，清雅熏香縈繞，耳邊傳來慵懶儒音：“汝離開學(xué)海無涯后便不知所蹤，吾找你也沒有以前方便了，能將汝住處的路觀圖畫一份出來給吾嗎？”

　　秋宇下意識扶住身上之人的肩膀，聽到這句問話，不禁遲疑了一下。

　　『大人別猶豫了啊(>Д<)，反正大人又不常回去，給了也沒事的╮(‵▽′)╭』看了半天的系統(tǒng)忍不住跳出來說道，聽那興奮的語氣，估計都恨不得代替秋宇給。

　　然后下一秒它就被秋宇給屏蔽了，理由只有兩個字：聒噪。

　　系統(tǒng)：(*?????)

　　“路觀圖可以給你，只是吾的住處外有結(jié)界，加上吾不經(jīng)常待在住處里，龍宿你可能會吃閉門羹?！鼻镉顡?dān)心的倒不是龍宿會去找他，畢竟儒門天下現(xiàn)在還在重整當(dāng)中，估計也沒有太多的空閑時間。

　　“無妨，畢竟閉門羹總比不知所蹤好?！睂⑸眢w重心大半放在對方的肩膀上，伸手接過路觀圖，抬眼見秋宇對此沒有任何反應(yīng)，眼底掠過不知名情緒，隨后拿著路觀圖起身：“鳳兒應(yīng)該快拿著吃食過來了，吾去書房拿樣?xùn)|西，汝在次稍坐等候?！?p>　　“好……”秋宇剛說了一個字，轉(zhuǎn)眼就不見了龍宿的身影，卻是下意識撫上手背，不屬于他的溫涼之意還未散去：嗜血者的體質(zhì)……

　　“秋宇先生，你要的小籠包和清水。”清脆悅耳的身影讓秋宇稍稍回過神來，眼前的紫檀木桌上已經(jīng)放上了兩屜小籠包，每個不過嬰兒的拳頭大小，皮薄餡大，水汽浮于面皮上，散發(fā)著一股讓人胃口大開的香氣，旁邊還貼心的放著一小碟醋。

　　“有勞了，仙鳳要一起嗎？”用精美細(xì)致的銀筷夾起一個放在醋里蘸了一下，入口的味道確實不錯，可惜還是少了些熟悉感……

　　仙鳳看著面無表情的秋宇，看不出他的滿意與否，也不打算久留：“多謝秋宇先生的好意了，我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就不打擾秋宇先生了，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我?！?p>　　“吩咐說不上。”秋宇自知還沒那個資格使喚龍宿當(dāng)成女兒養(yǎng)的人，況且還是一個小姑娘，于是有禮說道：“就是不知能麻煩仙鳳拿幾個火爐過來擺著嗎？”

　　“這個倒是沒問題，只是如今剛剛?cè)肭?，屋中?yīng)該還不算太冷吧？”仙鳳不解問道，秋宇搖頭，解釋道：“不是吾用，是給龍宿的，他的體溫偏低，又不肯多穿點衣服，一夜下來恐怕要生病了?！?p>　　“原來是給主人的啊。”仙鳳有些驚訝卻也在意料之中，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禁抿唇一笑：“不過都有秋宇先生的關(guān)心了，估計主人不需要火爐保暖了吧……只是我不明白，明明秋宇先生這么在意主人，為什么當(dāng)初會寫那樣的信呢？”

　　大膽問出多年前就想知道的問題，見秋宇不欲回答，忍不住說道：“當(dāng)初主人收到那封信和紫金簫的時候還沒有當(dāng)真，直到秋宇先生你很久沒有來找主人聊天，還拒絕見主人，我們才知道秋宇先生你是鐵了心想和主人斷絕來往。可是之前明明還好好的啊，怎么突然……”

　　“因為能和紫金簫交換的是白玉琴，而不是吾的檀木琴?！背聊肷蔚那镉钔蝗婚_口說道，語氣瞬間冷漠下來，目光漸漸疏離，仿佛要與世人隔絕。

　　聞言正要說什么的仙鳳收到從書房里出來的龍宿的眼神，心下會意，隨即不動聲色的離開了。

　　兩人一言不發(fā)的相視片刻，龍宿抱著那把檀木琴盤坐在軟榻上，指尖勾弦，熟悉的曲音再次響起，悠揚流暢。

　　秋宇扭頭繼續(xù)吃面前的東西，面上一派冷淡，直到曲調(diào)一變，一首透著隱隱寂寥的曲子響起，手中動作一頓，訝異看去：“龍宿，你……”

　　琴音錚然，龍宿同時停下手中動作，拿起珠扇輕搖，別有深意道：“吾要的一直是檀木琴，交換的也是檀木琴，記下的曲調(diào)也是此琴當(dāng)初所奏的，汝說的白玉琴，吾從未見過?！?p>　　“吾……”

　　“過來?！?p>　　“……”秋宇沉默，看了眼剛剛吃完一屜的小籠包，一邊起身一邊想著：食物，還是趁熱吃比較好。

　　自龍宿身旁坐下，秋宇看到那把當(dāng)初并未放在心上的檀木琴被保養(yǎng)的很好，每一根琴弦都被精心的擦拭過，因為檀木不好保存的緣故，只能時常燃燒松香，想必費了不少的心思。

　　手中一涼，秋宇低頭看去，正是那根當(dāng)初被他一同還回來的紫金簫，下意識要拒絕，卻聽到龍宿近乎嘆息道：“吾明白汝的難言之隱，不強求汝愿意直言，只是這紫金簫已經(jīng)送出去了，就不必用檀木琴和白玉琴為理由還回來了?！?p>　　秋宇愣然，等他再回過神來時，紫金簫已被龍宿放進(jìn)了腰間，見秋宇沒有再拒絕，龍宿的面色因此緩和了許多。

　　秋宇見狀，也就不多說什么了。此時幾位侍女提著一個紅泥小火爐過來，在軟榻前放好后，將一壺酒放在上面溫著，隨即小心抬著那把檀木琴離開了。

　　龍宿取來銀鉗將里面的火石分開，留出一些位置后，將一份圖紙丟了進(jìn)去。秋宇沒太在意這些，看著上面溫著的酒，說道：“可惜吾不能再喝了，若是劍子在此，應(yīng)該能陪龍宿你喝個盡興?！?p>　　龍宿不以為然，將自己放松斜靠在秋宇身上，火爐傳出來的溫度確實暖和了一些：“吾不是酒鬼，簡單喝些就夠了，不一定要盡興?！?p>　　秋宇取過一旁的暖襖給身上的人披上，很自然的理解為龍宿感覺冷了，繼續(xù)說道：“劍子的手臂被重新接上了，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再次展現(xiàn)能為了?！?p>　　龍宿瞇了瞇眼睛，往秋宇身上再靠近一些，沒有說話。

　　“只是閻魔旱魃的實力不凡，劍子若是不肯老實養(yǎng)傷的話，怕是會吃大虧……”

　　“俗話說得好，禍害遺千年，吾并不擔(dān)心?！饼埶揠S口挖苦了幾句后，抬手握住秋宇的手腕，說道：“吾比較擔(dān)心的是汝的傷勢，上次只修養(yǎng)了一天就匆忙離開了，希望沒有再傷上加傷?！?p>　　秋宇搖頭，任由他抓了一會兒，夜色漸濃，溫?zé)岬木凭従彅U散出一陣熏人的酒香，仿佛連空氣都染上了些醉意。

　　“時候不早了，吾得回去了，不然愁別要擔(dān)心了?！庇行╊^暈的秋宇正要起身，手腕卻被恰到好處的握著，不讓他輕易掙脫。

　　“這么晚回去，要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險，相信秋宇你的那位結(jié)拜兄弟更會放心不下，不如就暫住一晚吧?！饼埶蘅粗镉蠲嫔系牡?，知道他其實已經(jīng)開始考慮了，于是繼續(xù)說道：“而且若是秋宇你是在離開疏樓西風(fēng)后遇到的危險，吾的心更是會不安，秋宇是想讓吾因此愧疚不已嗎？”

　　其實以秋宇的實力，遇到危險的只會是對方，不過看出了龍宿打算的他就沒有拒絕，加上他也不想這個時候打擾到風(fēng)愁別的休息。

　　“那便在這里休息了吧，屏風(fēng)后有休息的地方，今日剛剛整理了一遍。吾一個人喝酒略顯單調(diào)了些，不過有數(shù)執(zhí)令相陪聊天的話，倒也別有一番滋味?！饼埶拚f話間已在倒酒了，原本已經(jīng)做好了被婉拒的準(zhǔn)備，卻不知道秋宇是不是真的累了，竟點頭答應(yīng)了。

　　等龍宿反應(yīng)過來時，秋宇已將他扶好，起身繞到屏風(fēng)后面，脫鞋上床，和衣躺了下去。龍宿喝了口已經(jīng)溫好的酒水，隔著屏風(fēng)雖然看得不真切，但心里頗覺有趣：喝過酒后的秋宇，倒是越發(fā)的讓人出乎意料啊。

　　酒香味漸濃，秋宇開始的時候還能談上一些話，到后面因為之前沒有好好休息的緣故，香爐中的煙氣以及床上的熏香皆有安神的作用，加上酒意此時涌了上來，不一會兒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后面龍宿自己喝了一會兒后，發(fā)現(xiàn)屏風(fēng)后的人安靜了下去，將喝得差不多的酒瓶取下來放到地上，取下暖襖放到一旁，起身緩步繞到屏風(fēng)后面。

　　站在床前看了眼和衣而睡的秋宇，低聲一笑：“汝這是在，防著吾嗎？”隨即伸手試探性的探入被中，解下鑲有藍(lán)玉的腰帶，秋宇稍稍睜眼看到是龍宿后，配合著將外衣脫下，繼續(xù)平躺著睡下。

　　龍宿見狀心情不由大好，將外衣、紫金簫和折扇放到一起后，拉過狐絨軟被給秋宇重新蓋上。然后再將秋宇的發(fā)冠取下放好，垂眸看著如海一般的藍(lán)發(fā)鋪散開來，面容稍顯柔和的人，全然不見平日里的冷漠和虛假，安靜祥和的讓人也不禁心安。

　　不自覺想起了方才聽到的那番話，金眸掠過一絲深意，抬手拾起一縷帶著些許涼意的發(fā)絲，俯身漸漸靠近，卻是近乎無奈的嘆息。

　　“秋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