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賢負名往朱雀,荷尖雨露山澤越。杜陵鄉(xiāng)曲別故人,西子湖畔見莫邪?!?p> 這年長安的八月十五月圓節(jié),一尊四抬輕輦只由一個媒姨跟著,不起眼地穿街走巷,避開過節(jié)的人群,悄悄地進了韋府后院。府上公子韋鑾韋十七早早已是一身緋衣長袍候在庭前,眼看著轎輦落地,簾珠之后坐著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愛妾,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一切均按品官納妾例制,簾后的新人自行下輦而出,既不戴鳳冠,也不飾釵鈿,只著一襲青綠緞寬袖襦裙,在隨侍的攙扶下緩緩趨步入堂,行側室之禮,拜見主母王氏。堂上眾人眼見之處盡皆傳首低嘆,韋十七郎好生艷福!
禮成之后,主家便宣布開宴。雖說是宴新,也就兩桌酒席,來客多是韋十七熟友舊交,平日便廝混在一起,今日兄弟迎娶嬌妾,怎能不豪飲鬧新?才半個時辰下來,已是三三兩兩勾腰舉杯,氣氛高漲。酒宴幾將退散前,席間一友人即興作詩,沾酒水即書于桌案之上,一首七絕呵氣而成,惹得幾人撫掌叫好,幾人點頭稱絕,連韋十七自己也興致大開,當即叫人備來筆硯,待字跡揮干之前親自將此七絕謄抄下來。
韋十七新妾名喚杜雨露,越州人氏,雖出身江南,但其祖仍是京兆杜陵杜氏,太宗末年為魏王李泰幕僚,獲罪于太子李承乾一黨被流放嶺南,而后赦于江南道越州一帶。既是宗出同鄉(xiāng),二人相見西子湖畔自然已有一份親切。春宵一度后,終有才子悔妻早,可憐胄女落身賤。好在杜氏一門思歸心切,只要能為后輩子孫重回長安辟出通途,也顧不得嫁女做妻還是做妾。而韋家這邊,府上好幾年未有新生兒降臨,韋十七正房王氏雖早育一子,但此后便再無孕相,故而這門親事在兩家長輩互許之后,結合地并無太多周折。
杜氏入府之后第二年剛立春,肚子便有了起色,韋府上下幾近于奔走相告。但誰料禍起無端,懷子近九月的杜氏一日在后庭散步時,不慎失足跌倒,傷了胎氣,急得韋十七將照看杜氏的隨侍丫鬟直接趕出府門,又托人請來好幾個京城名郎中日夜保胎,卻仍未見好轉。最后還是娘家人從越州千里帶來的郎中,只一搭脈便作保能救。
韋家人聽了是又喜又急,忙問對策,那郎中只告請須往城外鄉(xiāng)間為杜氏尋一處背風向陽的偏院專人服侍,靜養(yǎng)足月便可,韋十七無不一一照辦。至臨產(chǎn)的一個多月,韋十七幾番想親往探視,卻都被郎中擋了回來,等到足月之后又過了數(shù)日,才終于傳回消息說杜氏順利誕下一名女嬰,母女皆安,而這名女嬰便是如今的韋千金。
說來也是蹊蹺,杜氏在生產(chǎn)之后恢復地并不順利,身子一直養(yǎng)不起來,體虛無力。郎中診過后說是生產(chǎn)時虧血太多,氣血失調所致,但又不能大補急送,否則同樣會氣血沖脈,校補過甚,所以只能服些緩方慢慢調理。哪知杜氏的病情竟突然加重,再換方時已是回天無力,沒多少日子便留下尚未滿周歲的女兒撒手人寰。
獨孤一字一句地聽賈幼鄰說完千金生母杜氏的軼事傳聞,心中默念那首西子湖七絕,胸口的大石多少放下了些。畢竟這番故事與母親長孫氏所述四姨娘的遭遇出入很大,即便口口相傳多有失真,但杜氏一族有名有望,再失真也不會弄錯了主角身份,賈幼鄰在信中所說的九成把握便是來源于此。
“除此之外,還有一處細節(jié)亦可作為旁證?!辟Z幼鄰說。
“愿聞其詳?!豹毠戮凵耨雎牎?p> “你說你四姨娘當時對那位韋公子一見傾心是緣自那人精湛的畫藝??蓳?jù)我所知,那韋十七如今雖善畫,但少時卻只工書法,故此韋非彼韋也?!?p> 獨孤聽了點點頭,沉默一陣后才說:“看來只剩最后一點疑慮,何以解釋家母所說千金與我四姨娘竟會如此相像?”
“伯母與同胞姊妹情深意篤,想必常常思懷故人,加上千金與當年私奔離家時的四姨娘年紀相當,心中之容與眼前之貌兩相牽對,說長得像也是情有可原?!辟Z幼鄰開解著說道。
“此話倒也不假?!豹毠轮Z諾許之,仍是眉頭不展。
賈幼鄰見他如此,索性挑開話頭說:“罷了罷了,如此煩心之事何不任其自解?我這另有樁正事,想與你商量。”
“你我之間何必客氣,吩咐便是?!豹毠率掌鹚季w道。
“不知你聽說了沒,今上不日便要封那平盧、范陽節(jié)度使安祿山為東平郡王,以示恩寵?!?p> “節(jié)度使封王?”
“不錯。昨日我已將此事飛報隴右,想必此時翰帥已收到報信。”
“如此甚好。我回京前亦得翰帥親令,多多留意京中動向,可見翰帥對今上的取向到底很是在意。”
“說得正是。同是邊鎮(zhèn)守將,且不說翰帥,安西高仙芝、河西安思順,哪個不是戰(zhàn)功累累。他安祿山憑著花言巧言,嘩眾取寵便可破例首封王,我料此事必會惹出是非來?!?p> 獨孤聽了心里也很贊同,等著他繼續(xù)往下說。賈幼鄰轉而又說:“前些日正巧達夫兄自河南來信,說他奉了軍令要自封丘尉上往范陽青夷軍送調戍兵五千。達夫兄知道三郎你曾于行伍帶兵,特地托我相邀,一同隨其走此一遭?!辟Z幼鄰見獨孤沒有立應,便接著說:“此事本與我等無干,但碰巧送兵之地正是他安祿山的地盤。昨日的飛報中,我已一并向翰帥請命,往范陽府一趟?!?p> 獨孤終于接過話來:“幼鄰兄勿用多言,此事于公于私我都義不容辭。只道何時啟程?”
“好!”賈幼鄰興奮地一拍手,“下月初五。我等可先往封丘縣會會高縣尉?!?p> 二人既已商量妥當,便只等翰帥首肯。果然不出三日,即收到哥舒翰親筆令,命他二人即刻啟程,隨調戍兵同入范陽府實地查探,不得暴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