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約定的時辰,三日之后未時,獨孤懷揣著幾乎寫了整整三日才完成的回信,還有那首填好的荔枝香詞,來到東市茶樓寄暢軒尋覓投信之人。
果然,來取信的就是那日在千金梨花車輦內(nèi)傳話的小童,獨孤見她來時手中還提著方藥,像是剛?cè)ニ幏孔淼?,急忙問道:“莫不是為你家千金小姐抓的藥??p> 小童一臉委屈地回答說:“正是我家小姐的。被圣人遣出京城一遭,顛簸數(shù)日,回到家中便已染上風寒病倒,那圣人卻還不依不饒,讓宮里的公公傳下話來,令老爺給小姐禁足思過,一月之內(nèi)不得出門。這些日子京城里又出了這么多亂子,小姐聽說圣人頒旨,這次科考無一人中第,朝廷還在抓捕結(jié)黨謀逆的士子,本來身子已有好轉(zhuǎn)卻又天天茶飯不思,反倒加重了。前日讓我送信來時本想讓我轉(zhuǎn)達,希望獨孤公子您盡早離京避亂,可惜未能見著公子面。這是小姐今日一早寫給公子的書信,還請公子早作打算。”說完又遞過一封書信來。
獨孤聽完,已是強忍著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為免節(jié)外生枝,他將自己所帶的信件一并托付小童后便匆忙回府。剛一進門便遇到火急火燎的許云封,見面就對他說道:“每次出了急事便到處找不見你。竟還敢自己往外跑,沒見這大街上天天都在抓你這樣的考生嗎?如若答不上來在京中所住處所,一并都叫給抓進長安府衙門牢里去。不過倒也歪打正著,幸好剛才你不在府內(nèi),長安府衙派了一隊禁軍來府上巡視,說是宣布圣人搜捕反賊旨令,實則就是來突查府上有沒有私藏可疑之人。若是將你搜出來,即便文不對名,這幫好事之徒也定會隨意加個罪名給你綁了去,到時甚至還要牽連到我爺爺頭上?!?p> 獨孤聽完連聲道歉,忙說即刻便收拾行裝連夜出京。許云封一聽他說馬上要走,覺得自己說得過分嚴重了,忙解釋道也不急于一時半刻,休息一晚明日再盤算如何啟程也好。獨孤只是應承下來,晚飯后便回房收拾行李,準備趕著上路。臨行前一刻,獨孤一人在房中拆看千金的第二封書信,同樣的梨花信箋,寫著千金的另一首七絕:
雛鳥啼血為義鳴,
貴人知心許功名。
待到他日功名時,
一紙圣恩美緣姻。
又是千金慣用的倒裝句,一改前一首詩中含沙射影的措詞,此處已是一個待嫁閨中的熱切女子對如意郎君的萬般期待,而且似乎可想見,千金已向平日視其如己出的楊太真表露了心跡,楊太真非但沒有責難,還答應千金會向圣上求旨賜婚,而這一切的前提便是他獨孤繼定要考取功名。
興奮之情難以掩飾,獨孤在房中來回度著步子,似有千般氣力抑于胸中不得釋放。千金對自己的心意如今已是毋庸置疑,讓獨孤恨之不能的是,眼下兩人的情意方才言明,卻被迫即刻便要設法逃離京城,無奈之余,只能感嘆世上竟有如此折磨人的事情。
冷靜了片刻,獨孤也想明白了,如若此番不能保全自身,他日再成功名也是妄談。但是想到離京之后便與千金萬水之隔,如何才能與她繼續(xù)聯(lián)系呢?最后,獨孤只能想到托付于自己親如兄弟的許云封。于是他將之前所作的曲詞《荔枝香》重新謄寫了一遍,徑直來到許云封房中,開門見山地便將自己與千金互傳書信,暗許芳心的事情和盤托出,驚得許云封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直到讀完獨孤遞過的《荔枝香》后,不禁也對這段才子佳人的情愫感慨不已。
放下手中的曲詞,許云封望著獨孤的眼神中顯有幾分妒怨,但語氣卻很堅定:“獨孤兄,今日你既已坦言此事,愚弟也不再隱瞞。我與那千金自小便青梅竹馬,家母素有與他韋家結(jié)親的意思,只是年齡還早,其父韋鑾韋大人又為人清高,若魯莽提親被拒之門外也是自傷了顏面。想那千金這般聰慧伶俐的女子,京城中早有不知趣的高府子弟上門提親,都被擋了出來?!?p> 許云封頓了頓,起身踱了幾步,猛然回身接著說道,“早就覺得千金的想法和志趣與其他同齡閨秀女子不同,萬萬不曾想,她能如此私許終身?!蓖蝗凰痔岣吡苏Z調(diào),“定是那楊太真!兄亦知那楊太真生性不羈,常由著性子做出違規(guī)逾制之舉,可當今圣人看中的正是她這一點。楊太真既認了千金做干女兒,自是與她興味相投,甚至對千金也深有影響?!?p> 聽出了許云封話中之意,獨孤也不便多言,只是僵坐著不發(fā)聲。
許云封轉(zhuǎn)過身來見獨孤面露難色,于是緩和了語氣說道:“家兄不必過心,我與千金雖兩小無猜,卻一直視其為親妹妹。如今既然她對你一見傾心,你也有心于她,兩情相悅自然是美事一樁,愚弟不過是妒忌兄長你才貌雙全,又能贏得千金芳心,自嘆不如?。 闭f著便沖著獨孤壞笑起來。
獨孤見許云封如此,也終于長出了口氣,便壯著膽子繼而提出,想讓他幫忙在自己離京返鄉(xiāng)后在他與千金二人之間作青鳥之便。許云封猶豫了一會兒,沒有立即答應,見獨孤似乎也是情到此處,并沒有輕易作罷的意思,只能很勉強地點了點頭。但同時他也提醒獨孤,如若他日真的想要做成韋家的親事,絕非一朝一夕,還須從長計議。
如此暫時了卻了一樁心事,獨孤拜別過許云封之后,便也不再做他想,趁著宵禁之前從城南出了長安城門一路向東而去。
未免再遇到盤查的兵士,獨孤決定取小道去往東都洛陽,然后從洛陽取運河水路回杭州。走出沒多遠,他回頭望那巍峨聳立的長安城忽然感覺甚是寒殺,心想當初來時的風光和如今形如潛逃的狼狽,還有心上人此時的遭遇和牽掛,不免悲從中來。只是天色已晚,顧不得傷懷,只得加緊趕路,深夜中盡快尋一個驛站旅店棲身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