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行聽了靜儀主持說慧色的身世,心中悲痛更甚,眼中明滅閃爍??聪驇煾覆怕蕉ㄏ聛?,躬身對靜儀拜道:“師父,徒兒先去告知他們大概。”靜儀點了點頭。袁千山和溫乘松又向靜儀主持一拜后起身,慧行便帶著兩人出了乾字禪房,并領著他們回到艮字禪房?;坌型崎_房門,側身讓兩人先進,袁千山和溫乘松便一前一后的進了禪房?;坌幸策M了禪房門,又看了看站著的兩人,慧行深吸口氣,說道:“坐吧?!?p> 三人落了坐。溫乘松和袁千山仍茫然的看著慧行,慧行深觀呼吸,恢復平和,簡短說來:
“十幾年前,崇明強勢,出兵越過了崇明和出云交界的崇明山脈。出云陳兵三十萬于晉江源。戰(zhàn)事持續(xù)三年有余,最終出云將領宋廣肅于襄水之濱擊敗并生擒崇明主將崇飛臨,崇明與出云和談定盟,天崇承諾,兵將永不過崇明山。出云大軍班師回朝之后,宋廣肅受封衛(wèi)將軍,時年不過二十余歲,可謂英雄出少年。當時江丞相之女,江月晳逢舉國歡慶之際,請得明旨在云浮天涯書院開設明德會,一時間貴女云集,可謂百花齊放。再后來宋廣肅與江月晳更是結為伉儷,傳為佳話。
四年之后興林出兵崇明。崇明遣使求援,云淵泰皇下令出征,宋廣肅領兵渡過晉江,討伐興林。聽聞興林圣皇御駕親征,宋廣肅一戰(zhàn)成仁,江月晳兄長江元楷,親赴戰(zhàn)場和談,出讓了當時興林已占據(jù)的臨江三郡晉安,凌州,章平,同意興林建邊防收來往關稅,并承諾出云國不設邊境,不立禁令,興林就此退兵,也不再攻打崇明。次年江月晳重病身亡,天涯書院明德會也就此解散?!?p> 袁千山和溫乘松聽完,都是眉頭緊鎖?;坌猩钕⒖跉猓终f道:“師父曾說云淵泰皇自登基,便在后庭建析柏云宮,沒有再來過凡塵居。”兩人心頭駭然,面色凝重,卻說不出話來。
慧行看了看兩人,略一思索又說道:“縱使天瀉清泉,荒野四合,也難免...”說到此處,心中一痛,喉頭哽咽,艱難的吐出四字:“分崩離析...”稍稍平復了,才繼續(xù)說道:“慧色還在般若堂,袁施主,松兒,你們要隨我回她身邊,便不要再提此事了,她并不需要知道過往,也不愿去預想未來,此時她能憑借的也只有自己的正定?!?p> 云淵帝聽了徐良的回話,眉頭微蹙,又問道:“你看她是否面露不悅?”徐良答道:“老奴沒有看出來。”云淵帝心下一沉。徐良又說道:“悲意倒是有的?!痹茰Y帝擺了擺手,徐良便又去稟告了太后,太后聽了,說道:“確實很像阿晳,今日讓人別去打擾她,明日起駕前去請她來即可。”徐良應道:“是。”
不多時,靜修師太前來求見太后,向太后躬身行佛禮,太后看了看她,她便說道:“啟稟太后,貧尼此次回寺,深覺修行尚淺,想在寺中住一段時間,與主持師妹合和。”太后眼眶微瞇,又看了她,點點頭,又問道:“師太可定了何時回云浮?老身可派人來迎候?!膘o修師太說道:“不敢勞煩太后,貧尼會在盛夏之后自行前往?!?p> 袁千山和溫乘松終是止住了淚水,跟著慧行回到了般若堂,幾人依舊抄書,心中似乎希望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再也不必前行。等到般若堂前鐘板響起,幾人才清醒過來,感覺似乎只是一息之間便已到了黃昏。
黑夜,沒有人能說的出是如何度過的,可黎明,依然到來了,晨鐘,也依然敲響了。
早殿結束,靜儀宣布了慧色離寺入世,寺眾多動容,看了慧色又慢慢恢復平和,慧色又跟著靜儀主持回到了禪房。靜儀主持細觀了她的神色,見她雖面現(xiàn)悲意,卻仍有平和安定,便開口說道:“為師相信,你能再回到長青寺來?!被凵饴葬專莸溃骸爸x師父。”靜儀點點頭,繼續(xù)說道:“佛門凈土亦不逃因果,為師便為你開示前路:”靜儀釋放心念,目現(xiàn)空明,眼中風云變幻,沉聲說道:“前因深種,緣起難消,不歷劫難,無證果報;無執(zhí)無欲,無嗔無怒,光明充斥,可見歸途;山為屏障,水為路引,天塹不度,各安天命;無愿無求,無相無為,海清河晏,便是歸期?!?p> 慧色也眼中空明,對著靜儀三叩首,說道:“謝師父開示?!膘o儀又集中了心念,專注呼吸,目光恢復平和安定?;凵挚戳丝磶煾傅拿嫒?,也專注呼吸,目光平和,又拜道:“徒兒就此拜別?!膘o儀微微點頭?;凵阏酒鹕韥?,退出了禪房門。出了禪房,便見慧行三人和袁千山,溫乘松都在禪房外等候,慧色看眾人都面色凝重,便向眾人說道:“師父已為我開示了歸期。”眾人聽了,面色稍緩。此時,齊公公也來到了菩提院,看了眾人,便向慧色拜道:“公主殿下,太后請您前往凡塵居?!被凵坏皖^,說道:“我去禪房取了僧衣便隨公公前往。”齊全便說道:“老奴齊全,請公主殿下直呼姓名即可?!被凵终f道:“請齊公公稍等?!饼R全略一遲疑,便應道:“是?!被凵挚戳藥兹艘谎郏还肀悛氉曰氐搅硕U房,取了收好的包裹,便又回到院中,齊全迎上兩步,說道:“請公主殿下交給老奴拿吧?!被凵戳丝此?,便將包裹遞了過去。袁千山認出那個包裹是他上次送衣衫時所用,心中郁結如錐。慧色又看向他,他才咽了口口水,專注呼吸,卻仍是眉頭不展。慧色又看了一遍眾人便向慧行拜道:“眾位師姐,就此別過。”眾人躬身回禮。起身時,看慧色已離去,齊全低頭跟在身后?;坌醒劭舭l(fā)疼,眨了眨眼,專注呼吸。慧樂已流下了淚水,慧音也眼泛淚光。袁千山雙手緊握,溫乘松眉頭堆愁。
慧行看了看幾人,說道:“我們還是去般若堂吧,等觀音殿前鐘板響起再去送駕?!痹胶蜏爻怂扇糟对谠兀坌斜阌珠_口說道:“既然師父說她有歸期,她便會回來的?!眱扇硕键c了點頭,可是未來何曾到來,只是期許著未來,兩人并不能心安,心念不安此時更無他法,只得跟著慧行等人又來到了般若堂,坐在原位抄書,眾人都不敢抬頭看向那已經(jīng)空了的位子,溫乘松和袁千山完全不知道自己抄寫了什么,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觀音殿前鐘板敲響,袁千山手中筆一抖便抹出一道墨痕。
幾人站起身來,相顧無言,只是隨著慧行向樓下走去。袁千山和溫乘松依舊來到般若堂前靜立,慧行三人來到觀音殿前列隊。
圣駕經(jīng)過了般若堂,此次沒有人停下腳步,袁千山和溫乘松便一直低頭靜立,并不需要跪拜,目光看到慧色并沒有更換衣衫。等到人走遠了,兩人卻仍低著頭,淚滴一滴滴的落下,很快滲入了的泥土,并沒有留下痕跡,也溫暖不了大地,或許咸澀的淚水就算能滋養(yǎng)出果實,也只能是苦果。
圣駕來到觀音殿側,宋太后,云淵帝和慧色進了觀音殿參拜,而后出了觀音殿,走過了列隊的寺眾。慧色又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望了望靜修,靜念,靜思,慧心,慧志,慧見....直到慧行,慧樂和慧音,而后跪地三拜。寺眾都眉目低垂,靜觀呼吸。云淵帝看了慧色的神情,又眉頭微蹙。宋太后也微微動容,慧色起身后回到宋太后身側,已恢復平和,宋太后眼眶微睜。一行人便又向寺外走去。云淵帝看著宋太后和慧色上了紫攆,才向明黃御攆走去。
圣駕離開了長青寺,寺眾便又解散開去,各行其是,慧行一眾回到了般若堂,袁千山和溫乘松卻回到了禪房,準備提前離寺,寺中似比平時更靜默了些。靜修師太在寺門前看著盛駕出發(fā),便回到了寺中,徑直來到菩提院,又輕敲門扉,推門進了乾字禪房,見靜儀主持仍閉目禪坐,卻是面色陰郁,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是關閉了房門,去到靜儀主持身側坐下,也閉目禪坐,面上卻也現(xiàn)出陰云。
陰云似乎升到了天空中,籠罩了長青寺,籠罩了霧隱山,籠罩了蓮溪鎮(zhèn),籠罩了云浮城,也籠罩了整個出云國。崇明山頂也是蒼穹茫茫,晉江江畔亦是煙波渺渺?;蛟S不管是否能見未來,未來都依然渺渺茫茫,從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