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李鐵頭，交糧啦！”

　　衙吏王六指隔著院子，扯著嗓子朝著糧長李鐵頭的屋子里喊道。

　　李鐵頭是這季秋糧征收輪到的糧長。糧長是明初朱元璋設(shè)置的負(fù)責(zé)征收和解運地方稅糧的職務(wù)，最早設(shè)立糧長的地方都在江南一帶，那時候擔(dān)任糧長的都是挑選當(dāng)?shù)氐拇髴簦惣Z解運的終點站是南京，大戶們解運糧食到了南京會直接受到皇帝的接見，辦差辦得好應(yīng)對又得體的，朱洪武一高興就會賞個官做做，據(jù)說有糧長就是這樣做到了工部長官的。所以，那時候糧長雖然不算官，但在當(dāng)?shù)胤浅５挠型牛侨巳藸幹龅?，而且哪一家一旦做了糧長，便會一直做下去，就是所謂“永充制”的。

　　但是后來情況發(fā)生了變化，一方面自永樂帝后，解運的終點到了北京，路途遠(yuǎn)了將近一倍，皇帝也不再接見糧長，糧長就成了一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使，而且因為皇帝不接見，各級官吏就可以上下其手，對糧長進(jìn)行刁難以勒索錢財，更有一樁，糧食在解運過程中有所損耗，或者誤了期，賠付和受責(zé)的都是糧長。結(jié)果，到了明代中后期，糧長就變成了一個人人都不想接手的燙手山芋。大戶們自然有手段避開，于是糧長的職責(zé)就先是落在了中等戶的身上，再接著就變成了貧苦無力的小民的差使。也由原來的“永充制”變成了各戶輪流的“輪充制”和由幾家來共同擔(dān)當(dāng)糧長的“朋充制”。

　　只是在這位于湖邊，河港交叉，處處是水，水多地少的小村子里，連“朋充制”也維持不下去了。

　　這里本來地少，許多田地都是所謂“湖田”，就是在湖邊圍堰筑堤圍出的田地。而且這地方經(jīng)常發(fā)生的糾紛是地被偷了，地怎么會被偷呢？原來這說的是一種湖中田，就是在湖面上堆積草塊，再在浮在水面上草塊上覆蓋泥土形成的田地，這樣的田地一不留神自然有可能被偷了。

　　看這些湖田和湖中田，我們就知道，這里的人們對土地，對稼穡的熱愛，可是你現(xiàn)在到這村子里看看，卻會發(fā)現(xiàn)，不論是湖田還是湖中田全都因久已無人照料，許多都被湖水淹沒了。

　　這就是因為明末土地兼并嚴(yán)重，導(dǎo)致小民稅負(fù)加重，不得已都逃走了。所以，這會兒要找個人來充任糧長收稅納糧就很難了。

　　李鐵頭說起來本來也不是本地人，他是荒年逃荒來到這里的，如今村里的人逃走的十之五六，大多都是土著，但他卻沒有逃，不僅沒有逃，還把許多撂荒的田地種了起來。這一來，糧長的重任說不得就壓到了他的身上。

　　王六指喊了半天，里邊并沒有應(yīng)聲，也不見李鐵頭走出來。

　　他只好推開虛掩的柴門，走進(jìn)院里，到了五間茅草葺頂?shù)恼壳?，用他那只長了六指的右手敲了敲窗戶，“李鐵頭，滾出來！”

　　沒有動靜。這不對啊，往日里只要他隔著院子一喊就能聽到李鐵頭粗壯的答應(yīng)聲。

　　他納悶的推了推正屋的木門，沒有推動，門難道從里邊閂死了？這不對啊，這時候，他們一家人不該早已起床準(zhǔn)備一天的營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