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地判官

　　老爺子口中的刀疤李，我曾經(jīng)在長輩們擺龍門陣時，聽過一些關(guān)于他的傳說。據(jù)說此人是巴蜀摸金溝子里的傳奇人物，心狠手辣，盤口眾多，后來突然銷聲匿跡，還引發(fā)了一場盤口爭奪的大風(fēng)波。當(dāng)然，后來是怎么平息的，長輩們也是諱莫如深。

　　“可是小九哥當(dāng)時才十三歲呀，怎么可能跟刀疤李混在一起？”，我有些不解。

　　“如果是被普通人家收養(yǎng)倒也罷了，可偏偏是一弘”，老爺子搖了搖頭，悠悠的嘆息一聲，“入了我們這行，怎么可能退的干凈，這個行當(dāng)里都是些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來，除非……”他說到這里欲言又止，擺了擺手苦笑道，“有些事，你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就岔開話題去翻狼腿。

　　“除非什么？”江浩不依不饒，非要問個究竟。

　　老爺子知道他的性子，敷衍不過只好作罷，“一旦入了這一行，到死，都未必能夠真正擺脫?！?p>　　見我們一臉震驚，他拆了兩根玉溪，將煙絲塞到檀木煙嘴里點了起來。老爺子感慨的時候就喜歡抽旱煙，他抽了兩口，緩緩道，“我不叫你們來，是不想你們跟這個行當(dāng)扯上關(guān)系，雖然現(xiàn)在大的門派都不在了，但保不準(zhǔn)還有些小嘍嘍會上門夾喇嘛。我們當(dāng)年入這行是沒有辦法，寨子燒了之后流落異鄉(xiāng)，沒田沒地，無依無靠。人總要生存，龍生龍、鳳生鳳，響馬伢子挖盜洞。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小，活人的東西不敢偷，就只能打死人的主意，哪曉得行行有江湖，一旦入行就再也回不去了?！?p>　　他把狼腿翻了個面，繼續(xù)道，“一弘八歲的時候在古墓里失蹤，那個時候溝子里也混亂，喇嘛陪墓（盜墓賊死在墓里）是常事，我們都以為他夭在里頭了。再次相遇，已經(jīng)是十三年后，他也改了名號，在溝子里名聲大噪。”

　　“哎，人怕出名豬怕壯?！崩蠣斪映林氐膰@息一聲，“有一天，他突然宣布退隱，擱著這么好的喇嘛，筷子頭們怎么可能放過，永春寺三天兩頭都有人上門夾喇嘛。當(dāng)時，溝子里的人都以為小九是一弘的私生子，一弘不配合，就有人懷恨在心，綁了這孩子。奇怪的是，每次小九被綁架，都能安然無恙的回來，而那些綁架他的人，卻都沒有什么好下場。一來二去，這事就在溝子里傳開了，騷擾永春寺的人也收斂了很多。直到最后一次，刀疤李登門拜訪，說是有個劍斗，想請小九一同前往?！?p>　　聽到劍斗，我和江浩都不敢相信。劍斗也叫劍冢，就是古人用來埋葬寶劍的墓葬。古代冶金技術(shù)不發(fā)達，稀世的寶劍通常都是天然隕鐵打造而成，可遇不可求。所以，寶劍在古代的地位非常之高。俗話說，千軍常在，而寶劍不常有。有些君主為了獲得寶劍，用數(shù)座城池做交換也在所不惜。

　　像這種稀世珍寶，最終大多都會流轉(zhuǎn)到最高統(tǒng)治者手中，于是就有了“劍在君王側(cè)，國運世代興”的說法。少數(shù)君主希望在死后也能掌權(quán)，通常都會用寶劍做陪葬，但這也容易遭致陵寢被盜。

　　東晉咸康年間，成帝司馬衍從前朝墓葬中挖出湛瀘劍，對它愛不釋手。為了防止后人將湛瀘盜走，成帝便修建劍冢，將湛瀘獨葬在皇陵龍脈氣眼上。除了湛瀘冢之外，后世也有一些獨葬劍冢，而每個劍冢的陪葬，都不亞于皇陵的規(guī)格。所以，即便是在成渝溝子里，劍冢也只存在于傳說之中，根本沒人見過。

　　“沒想到刀疤李竟然能找到劍斗！”我驚嘆道。

　　老爺子又瞟了一眼小九哥走的方向，“是??！當(dāng)時一弘也沒有想到，他本想拒絕，可是小九竟然主動要求參加，一弘也勸不住。那一次行動，除了小九之外，全是溝子里赫赫有名的好手。可是后來，只有他一個人回來了。”

　　“那這批人后來都去哪了？”

　　老爺子搖了搖頭，“小九是這件事的唯一知情人，可是無論怎么問他，也問不出任何消息。我想，這批人可能早就死了。我問過一弘，他也不知道情況，只知道小九回來的時候，帶出來一把來歷不明的刀。”

　　江浩聽得很入神，“刀？就是他用的那把藍黑色直刀？”

　　“對”，老爺子說到這把刀的時候，整個人都振奮了，“那把刀的制式非常奇怪，像極了唐代的橫刀，但刀柄卻像現(xiàn)代的一體化簡柄，最奇怪的是，三尺長的刀竟然有九斤重，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一弘見到時還以為是劍冢里的古刀，你們有所不知，在古代，正統(tǒng)都崇尚方圓對稱，刀是異形產(chǎn)物，通常都被認為是下九流的東西，地位遠遠比不上劍，高貴的劍冢更不可能收藏刀。后來，我找了名刀具大師，悄悄對那把刀做了檢驗，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一把銥鋨刀。我查了大量古籍，只有一次關(guān)于銥鋨刀的記錄，就是上官錦霖的紫瞳魔刀。龍朔二年，上官錦霖發(fā)現(xiàn)一個金砂礦，金砂是極其罕見之物，一般都要上繳國庫?？伤麆恿怂叫模瑢?shù)噸金砂打造成了一把削鐵如泥的銥鋨橫刀?！?p>　　老爺子突然笑了起來“金砂橫刀，虧他能想得出來。刀劍是身份的象征，橫刀是最低級的士兵佩刀，后來唐高宗得知后，那是又氣又恨呀……”老爺子越講越激憤，連他自己都感覺有些失態(tài)。

　　“您的意識是，小九哥手上的就是紫瞳魔刀？”

　　他嘬了口煙，緩了緩情緒，“我不敢確定，但那個劍冢是用聞風(fēng)望氣之術(shù)找到的，與現(xiàn)代的風(fēng)水格局大不相同，小九的這把銥鋨刀也是那一次帶回來的。天下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我當(dāng)時就猜想，刀疤李找到的那個劍斗，很可能就是九地判官的斗，但小九卻什么也不肯說?！?p>　　“罷了罷了”，他揮了揮手，話鋒一轉(zhuǎn)，正色道，“總之，他身上的迷太多了，跟他走太近，不是什么好事?！?p>　　我還想再問些什么，他卻不愿再理我了，怕小九哥回來聽到，我們也只好作罷。

　　今天之前，我都還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尋人之旅。聽完小九哥的故事后，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幾許寒意。我隱隱覺得，這巫山之內(nèi)的東西可能并不簡單。江浩的沉默，我想他也是預(yù)感到了什么。

　　老爺子突然不說話了，氣氛瞬間就陷入凝滯。

　　不知不覺，狼腿已經(jīng)香氣外溢。第一次這樣露營吃狼腿，我心里總有點不太安生，就對老爺子道，“我們殺了這么多狼，現(xiàn)在又在烤狼腿，狼群晚上會不會來報復(fù)我們？”

　　聽我一提，江浩也忐忑起來，“我也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按照您的說法，我們在山里的直線距離并沒走多遠?，F(xiàn)在在它們的地盤烤肉，這些畜生鼻子又靈，搞不好還真會來偷襲。”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再去尋找新的宿營地已經(jīng)不可能了，這土墻殘垣根本擋不住山狼。老爺子站到土墻上打著手電看了一圈，指著百米開外的一團樹影道，“那邊有樹，一會我們還是睡在吊床上罷。你在這里烤狼腿，浩子跟我去布置吊床?！?p>　　“好”，江浩說干就干，拿著吊床就跟著老爺子走了出去。我看見老爺子跟他悄悄地嘟囔著什么，后來問江浩，他卻一直打馬虎眼，但我認為這里面應(yīng)該是有事瞞著我的。

　　小九哥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

　　“怎么去了這么久呀？”

　　“這是給你留的”，江浩把烤好的狼腿遞給他。

　　“天太黑，看不清周圍環(huán)境，下到山谷才找到水源?！?p>　　我看他身上的血跡都洗干凈了，也沒多想，就去吊床睡覺了。

　　一覺睡到天亮，并沒有狼群來報復(fù)我們，看來這里已經(jīng)出了他們的地盤。

　　昨晚到殘寨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快要落山，并沒看清周圍的情況，現(xiàn)在從吊床上看過去，這里的山勢竟然完全變了。我們來的時候，走的是長滿針葉松的土丘，而眼前這一片兒，已經(jīng)是正兒八經(jīng)的巖山了。

　　山勢陡峭多變，怪石嶙峋，是山水旅游的絕佳目的地，但也更容易遇到危險。

　　響馬立寨要比正規(guī)軍專業(yè)的多，當(dāng)年，太爺爺他們將宿營地選在這土石之間，應(yīng)該也是有講究的。

　　看到這景象，江浩也興奮起來，“終于有了上山的感覺，昨天走的小土丘真是太無聊了?！彼槔氖帐昂帽嘲?。

　　我和小九哥也緊跟著整裝待發(fā)，唯獨老爺子背靠著樹坐了下去，他從包里摸出一個小筆記本，在上面畫著什么。

　　“老爺子，你在寫啥呢？”我湊過去，只見他畫了一些道道和圓圈之類的符號。

　　老爺子并沒有理會我，而是喊了一聲小九哥，“這是巫山山脈的走勢圖。按照風(fēng)水之法，這里山環(huán)峰轉(zhuǎn)，水脈眾多，引天地之氣，又無龍頭御氣。氣乘八風(fēng)，匯而不聚，群龍戲水爭珠，卻開不了龍眼。早些年，我們在這里尋過七條土龍、八條水龍的龍眼，墓翻出來不少，但都是些小規(guī)格諸侯墓，并沒有我們要找的神仙墓，你看這地方，還有沒有其他的講究？”

　　他將本子遞給小九哥。

　　“聽您這意思，這地方是群龍無首，寶地瞎眼唄！”江浩順著老爺子的話一本正經(jīng)的胡謅起來，他右手架在眼睛上，學(xué)孫悟空做了個金雞獨立狀，朝巖山瞅去。

　　小九哥接過本子，仔細看了一遍，然后又放下本子觀察了一圈眼前的山勢。我們都緊張的看著他，期待他能看出些什么，沒想到他竟然搖了搖頭，又將本子遞還給老爺子。

　　這似乎出乎了老爺子的預(yù)料，他眉頭深皺，若有所思，嘴里嘟囔著一句奇怪的話：

　　“尋龍乘金覓八風(fēng)，回風(fēng)聚氣斷陰陽。

　　趣全避缺界天水，印木止土寶穴藏。”

　　念完之后，又殷切地看著小九哥，“前兩年，我無意間尋獲了九地判官的《聞風(fēng)望氣訣》，但是并不知道其中的奧秘。聽說刀疤李尋獲劍斗，用的就是這聞風(fēng)望氣的本事，你看還有沒有什么印象？”

　　小九哥仍舊在看周圍的山勢，“不記得了?！?p>　　昨晚說到紫瞳魔刀，老爺子就閉口不言了，江浩并沒盡興，如今又提到了《聞風(fēng)望氣訣》，他打破沙鍋的精神就來了。老爺子此時的精力完全在小九哥身上，沒空搭理他，就把這小兒科普的活推到我頭上。

　　我雖然沒聽過紫瞳魔刀，但九地判官這個名字并不陌生。這些東西玄乎其玄，雖然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但在江浩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追問下，也只好草草地把我知道的講給他聽。

　　九地判官是一個人，也是一個幫派，甚至是盜墓行當(dāng)里一種異類文化的統(tǒng)稱。但凡和正統(tǒng)風(fēng)水堪輿之術(shù)不一致的手法，都被算到了九地判官頭上。

　　曾經(jīng)老爺子逼我學(xué)風(fēng)水的時候，提到過一些九地判官的故事。其實，真正屬于九地判官正統(tǒng)手法的，就只有聞風(fēng)望氣之術(shù)，也就是老爺子所說的《聞風(fēng)望氣訣》。

　　說來也怪，這聞風(fēng)望氣訣尋找上古墓葬非常有效，但對普通墓葬風(fēng)水卻屢屢出錯。根據(jù)老爺子的猜想，古代風(fēng)水堪虞之術(shù)在周朝之后，應(yīng)該有一次大的逆轉(zhuǎn)，才會造成這兩種差異巨大的風(fēng)水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