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經(jīng)歷過創(chuàng)業(yè)的人,永遠(yuǎn)不知道開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到底有多難。很多人能把ppt上第一頁的內(nèi)容實踐出個百分之七八十就已經(jīng)非常不錯了,甚至很多人都只是腦子想一想,連PPT都未必能做出來。
張雪年的歷史成績非常不佳,但是也聽說過朱元璋十六年打下江山的故事。
在張雪年看來,這是非常難以想象的。
按照正常人的履歷,十六年還不夠還房貸的。
就為了經(jīng)營那么一家小小的羊湯店,張雪年在天空中還飄滿星辰的時候,就已經(jīng)強迫自己從床上起來了。
他沒想到,曹文詔比他起的還早,已經(jīng)開始對著石鎖消耗他多余的青春。
果然,優(yōu)秀的人都很勵志。張雪年由衷的贊嘆了一句。
“二哥,怎么起那么早?”
曹文詔放下手里的石鎖,趕緊上前,將掛在樹杈上的外套給張雪年披上。
四月份黎明前,天氣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陰冷,他很擔(dān)心二哥這身子骨能不能經(jīng)受得住這般風(fēng)寒。曹文詔出身算不上什么高貴,越是被張雪年重視,他越是真心敬佩二哥的義氣。說出來的話,也都是發(fā)自肺腑之言。
“哎,沒辦法,家里還有那么多兄弟等著來天津衛(wèi)過好日子呢!”張雪年端著水盆,涑了漱口,用冰涼的清水洗了洗臉,人總算是清醒了幾分,“萬事開頭難,等過些日子弟兄們來了天津衛(wèi),這日子也就不用那么難熬了?!?p> 另外屋頭,聽見動靜的麻賴子領(lǐng)著一群弟弟妹妹也趕緊爬了起來。而王二太歲的房間,雖然也隱隱約約有些動靜,但是卻沒有任何出屋的跡象。
“小年哥?!眳⒉畈积R的童生響起,因為條件拮據(jù),又有曹文詔這個花錢大戶,張雪年一直沒有閑錢給他們置換衣物,所以這群孩子們依然穿的破破爛爛。
不過每天的三碗碎肉粥讓孩子們倍感幸福。尤其是麻賴子又躥高了幾分,只是頭上跟狗啃似得發(fā)型,越發(fā)的囂張。
到了萬歷年間,很多從太祖朝流行下來的規(guī)矩,慢慢就荒廢了,這群養(yǎng)濟(jì)院的孩子被官府趕了出來,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幸好遇到了張雪年,不然早就餓死了。
所以這群孩子格外的感恩,平日里能幫襯上的,一定不偷懶,很多擦桌子,抹凳子的活,根本不用張雪年招呼,孩子們自發(fā)的就上去干了,這也讓張雪年的工作清閑了不少。
見張雪年起了大清早,耳朵靈醒的麻賴子就趕緊將弟弟妹妹們叫起來。甚至有穿衣比較慢的,褂子沒系好,汲著鞋就往外跑。
“臭小子,倒是勤快?!睆堁┠晷χ闹橘囎拥哪X袋說道。
麻賴子嘿嘿直笑,也不多話,像是大將軍一樣,領(lǐng)著妹妹們開始將他們前些天割來的蓬蒿,撿來的薪柴抱過來。
麻賴子親自操持,將爐火燒的旺旺的,不一會兒的功夫,大鍋里的骨頭湯就開始咕嘟咕嘟冒泡。
年紀(jì)小的娃子們則搖頭晃腦的跟著包大蒜,不時困意襲來,小家伙們便咬一口大蒜,頓時辣的眼淚氣流,睡意全無。
張雪年將口袋里的銅錢買來一大捆芫荽?,F(xiàn)代人叫這東西香菜,是整個羊湯里的靈魂食材。
等到天快亮的時候,羊雜碎、羊腸子已經(jīng)出鍋切好,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难b在方盒里。
張雪年又將辣椒切成段,放在油鍋里熬制辣椒油,正在燒火的麻賴子嗆得眼淚直流,還一邊兒叨咕。
什么新褲子,新襖褂云云。
辣椒在明朝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但是并未普及。不過守著大運河,找到這種食材也不是很困難,麻賴子在指揮使大家家后花園廢棄的柴火堆偷來的,據(jù)說是指揮使大人嫌棄他不好看,當(dāng)廢棄的花扔掉了。
曹文詔則將幾根小腿粗細(xì)的竹竿撂倒,沿著骨節(jié)將竹竿鋸成一段段的。
不愧是粗壯的漢子,刺啦刺啦的鋸竹子的聲音響徹碼頭,惹來不少好奇觀眾,看見曹文詔在鋸竹子,大家還以為這位大漢發(fā)癔癥了。
老攤主有些擔(dān)心張雪年這個小年輕砸了自己多少年辛苦經(jīng)營的招牌,推門而出就看見茶攤外面已經(jīng)烏泱泱圍滿了看客,倒甚是驚訝。
大鐵鍋對面站著面帶幾分疲憊的少年,正跟燒火的孩子們說笑,不時還指著圍觀的群眾說兩句什么。
這讓秦攤主不禁想起了自己當(dāng)初在大柳樹下新開茶攤時候的艱辛,不也是這樣的起早貪黑么。
不過自己當(dāng)時的生意,沒有這個小家伙這么好吧?
看這人流,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吃飯,就能掙不少銀子。
眼前的少年,雖然看起來精神有些疲憊,但是總是面帶微笑,一臉的如沐春風(fēng),一雙眸子如同夜空中的星辰一樣,照著人心里很是舒服。
圍觀的群眾不時發(fā)出一陣陣竊竊私語。
“嗯,聽曹大哥說過,這里好像要改成羊湯店。咱們以后有羊湯喝了?!?p> 在眾多圍觀群眾中,有本意來維持秩序、結(jié)果淪落為看官的官兵忍不住跟周圍的群眾賣弄了兩句。
“是,那少掌柜的手藝是真沒得挑,雖然咱只吃過一兩次,但是那牛肉做真的是讓人食之入髓,說是天上的仙人飯菜也不為過?!绷硗庖粋€衛(wèi)所的兵丁忍不住吞咽口水說道。
天津衛(wèi)尊敬有本事的人,張雪年能得到一群衛(wèi)所官兵的重視,本身就會讓周圍的觀眾信服幾分。
不過也有人質(zhì)疑,因為他們看得出來,切得整整齊齊的,根本就不是羊肉,而是一些羊內(nèi)臟之類的東西,那東西能吃嗎?
“這羊雜碎的腥膻之氣不好除去吧?”
“呵呵,不會是看咱們只是一群賣力氣的腳夫,想要來糊弄咱們吧?”
“我看著小掌柜,是剛來咱們天津衛(wèi),結(jié)交了幾個衛(wèi)所的兵丁,就不知道東西南北了,想要在咱們天津衛(wèi)混口飯吃,可不容易?!?p> 不少人紛紛開口質(zhì)疑,他們都覺得,羊雜碎做湯,有蒙騙人的嫌疑,要知道現(xiàn)下羊雜碎大多數(shù)店鋪都是直接扔掉的。
當(dāng)然,也有不少眼紅大柳樹的位置跟著起哄的,他們早就想這茶攤出問題,卷鋪蓋走人。
“也不見得,這少掌柜的肯定是有本事的人,不然人家放著這好好的茶攤生意不做,做這羊湯生意做什么?”
觀眾眾說紛紜,但是都沒有離開的意思,一個個踮著腳往里面看,大有不看個明白,不離場的意思。
透過窗子,跟做賊一樣觀察著外面世界的王伯庸一臉嫌棄的說道:
“真的是一群沒見識的愚民?!?p> “一堆切成碎片的牙雜碎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值得你們看的?”
“你們不該好好的去碼頭上搬貨嗎?”
當(dāng)初太歲幫在的時候,誰要是敢這么聚眾,不交上百十文的銅錢,太歲幫一定掀了他的攤子。
誰要是敢浪費時間,不去干活,晚上交錢的識貨,太歲幫的管事一定會讓他們痛不欲生。
王伯庸越看越煩躁,最后忍不住吐了口唾沫,推開窗戶說道:“咱們好生生的人,為何放著羊肉不吃,偏偏要去吃羊雜碎?那東西那么臟,那么膻氣,能吃嗎?”
因為天還沒有放亮,他說話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位置。
不過雖然沒有人注意到王伯庸的位置,但是人們似乎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羊雜碎,不僅有各種亂七八糟的肝臟,又有羊的小腸,凡是見過殺羊的,想想就惡心,更不要說吃了。
在民間有個陋習(xí),那就是但凡是屠戶殺生,總有一堆人,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蹦跶,瞪大眼睛圍著觀看。
所以在場的人,幾乎沒有人沒見過臟兮兮的羊雜碎流了一地的。
“秦老攤主的侄子,不至于那么泯滅人性,賣給我們一堆羊雜碎吧?”
“若是實情,那老秦頭積攢了一輩子的人品,可就敗了?!?p> “大家還別說,這事兒真的十有八九,你們沒看見盒子里裝的都是些羊雜碎嗎?”
一時間大家七嘴八舌,很多人連羊肉都沒吃過,卻偏偏堅信這羊雜碎絕對不能吃。尤其是偷著撿砸碎回家煮著吃,亦或是炒菜吃的人,對這種看法尤為堅定。
雖然他們窮,但是他們真的知道這羊雜碎很難吃。
“張雪年,雖然我不能殺了你,但是看著你生意做不成,我這心里怎么就那么暢快呢?”
一群小娃娃都一臉緊張兮兮的看著外面看熱鬧的群眾,他們擔(dān)心小年哥哥的湯賣不出去,進(jìn)而他們的好日子也就沒有了。
不過張雪年卻絲毫不受影響,在初升的太陽照射下,他的臉上甚至泛起了金黃色。
張雪年扭頭看了眼老攤主,老攤主的臉不似先前的那么拒之門外,而是顫巍巍坐在桌子旁,先讓曹文詔給他盛了一碗。
吃完之后,朝張雪年頗有高人風(fēng)范的點點頭,張雪年則親自攙扶著老爺子回去休息。
“您老坐鎮(zhèn)后方便是,何苦跟著晚輩起這么早?”張雪年嘴里絮叨著。
“那么多人,我怕你砸了我招牌。”秦老攤主嘴角還站著香菜葉,表情卻裝的很是高冷,嘴里很是硬氣的回應(yīng)道。
“那您剛才喝著怎么樣?”張雪年也不拆穿老人家的堅持,笑著說道。
“嗯,有那么幾分意思。”秦老攤主一開口,就見到張雪年嘴角上揚頗有幾分得意,立刻將夸獎的話咽進(jìn)肚子里,不住的規(guī)勸道:“做生意要勤勤懇懇,要低聲下氣,笑迎八方賓客。你想迎接你弟兄們來過好日子,就要放下身段,別總是想什么二當(dāng)家。”
“您說的對,您說的都對,趕緊歇著吧。”張雪年笑呵呵的將老人家送進(jìn)房門,經(jīng)過王伯庸窗戶的時候,連眼睛都沒瞥一下。
這樣剛才搗了亂,頗有幾分看熱鬧心態(tài)的王伯庸有一種拳頭打在了空氣上的感覺。
望著張雪年離去的背影,王伯庸惡狠狠的瞪了一眼。
“放著好好的幫派不干,偏偏做這等下賤生意。”
“有你哭的時候。”
接下來,在一群人的不解聲中,張雪年一臉淡然,上前走了兩步,拱了拱手說道:“大家莫要繼續(xù)圍觀了,這里是碼頭,又不是菜市場。
我這湯就在這里,大家想喝就喝,不想喝便去他處討口飯吃。
咱大明朝萬里河山,多我這一桌飯不多,少我這一桌飯不少。反正又不影響大家生活,何必那么在意?”
說著說著,張雪年臉上竟然有了幾分不耐煩的意思。
“行了,行了,不吃飯的,就趕緊離開,別耽擱了我們家生意?!?p> 曹文詔聽了張雪年的話,直接開始趕人。他早就覺著這里鬧哄哄的煩躁了,因為他感覺大家看他的眼神,像是快船上進(jìn)獻(xiàn)給陛下的猴子。
而眾人則一臉懵。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別人不都是笑臉迎接四方客的嗎?
你這把人往外面趕是幾個意思?
莫非是看不起我們嗎?
躲在窗戶后面看熱鬧的王伯庸頓時心上眉梢,“畢竟是年輕啊,你做生意,又不是開幫派,你那么強硬,別人能買你的帳?”
真的是太年輕了。
王伯庸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他忽然感覺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高看張雪年了。
不過張雪年越是倒霉,他越開心。
“或許不用自己親自動手,這個家伙便要過上顛沛淋漓的苦日子了。”
“大哥,三弟,你們看見沒,這個王八蛋,自己開始作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