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越綾是真心喜歡這個門派的,也是真心想長留在這里。
她甚至把這里當成了家。
不是說新生嗎?為什么又回去了呢?!
還有小師妹,不是說好一起留在這里的嗎?
越綾沉浸在內(nèi)心世界的崩塌中,對外界置若罔聞,恍然間似乎聽到長老們說要將計就計。
幾天后,她被推選為逍遙門下一任新門主。
她入門時間短,人也年輕,資歷不足,眾人當然不服,長老們就說,那些所謂的正派已經(jīng)召集人馬,現(xiàn)在就潛在山下,欲一擁而上,覆滅我派!在此之前,新門主會召開誓師大會,屆時會表明與他們死戰(zhàn)的決心。
門派生死存亡之際,眾人接受了這個安排。
此事傳開,越綾一時間便成為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女魔頭。
她從前也問過,為什么逍遙門會成為眾矢之的的邪教,他們告訴她,因為所謂的正派制定了屬于他們的一套行事準則,并要求別人也要遵照他們的標準,他們不愿意,自然就成為了異類。
她信了,但她當了門主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門派里確實還有大奸大惡之人。
他們能殘忍的虐殺正派的探子,也能以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理由將屠刀揮向在山上迷失方向的農(nóng)戶。
他們之中的大多數(shù)都是為了逃脫律法而上山入派,即便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邪歸正,但也改變不了他們從前作惡多端的事實。
可是越綾來了后,那些快意恩仇的日子也不為假。
她不禁迷茫了。
這個世界,到底誰正誰邪?到底何為善惡?
她付出真心的門派無人可問,但她傾心相交的小師妹可以問。
自上次被抓,她便一直被關(guān)在牢里。
“你為什么這樣對我?”
“因為你不怕死,所以你闖過了幻境,就因為這個,長老們就決定待你完成任務(wù)回去收你為徒,可卻絲毫沒有提起我來!這公平嗎?!還有大師兄,他把我撿回去就是為了陪你,他心疼你怕你受欺負,就把我丟出去當擋箭牌,我可不會如他的意!我每次都告訴他,你過得很好,他給你買的東西,我全部都扔了!你看,你們還不是被我耍得團團轉(zhuǎn)!不過現(xiàn)在好了,等你死了,我立下功勞,長老們就會收我做徒弟,大師兄以后也只會關(guān)心我一個人!別怪我心狠!怪只怪你出身低賤,本來就不配得到這些!”
越綾看著對方那張從未露出過輕視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清晰的嫌惡和嘲弄,她不敢相信,卻還是掙扎著問:“眾生平等,這還是你對我說的……”
小師妹愣了愣,繼而狂笑起來:“你竟然會信這個?真不知道該說你純還是蠢!若是眾生平等,你又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那些含著金鑰匙出身的人上人,他們出入的場合你能去嗎?他們尋歡作樂,你在挨餓受凍,甚至為了得到他們的施舍,你還要卑躬屈膝,你告訴我,這平等嗎?”
“……”
“該你的命你就要認!老天不準你不認!你要是早認了,說不定現(xiàn)在也是哪家青樓的頭牌了!哈哈哈哈哈哈……”
“……”
越綾什么都沒說,悄悄幫著她,將她放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要她看著她被處死,她也不忍心。
就當還她贈藥還有接濟的恩情吧,她這樣想著。
長老們因此大怒,抬手就給了她一掌,身體飛出去撞到墻上,她當即嘔出一口血來。
不過,她臉上絲毫沒有怨恨,自己種的因就自己吃這果,這很公平,這樣想著,她便慢慢爬了起來。
門派里的人來到這里,無論過去如何,肯定都是不想再回頭重操舊業(yè),換一個人生,壞人未必還是壞人,當初門主建立逍遙門或許就是這個意思。
只是世人不知,如今的門主卻是一個清清白白,手上未曾沾染過半分鮮血的人。
越綾其實知道,長老們也不是要她做門主,只不過讓她成為一個靶子而已。
果不其然,誓師大會上,她就察覺到了四周時不時緊盯著她的目光。
人群熙攘,她一眼就看到了混在其中的小師妹。
她竟然還未離去,是想親眼見到自己身死嗎?還真是執(zhí)著。
她想著,也好,若真死了,身邊還有個認識的人,也不錯。
她看著那些看著她,等著她說話的人,里面不乏有她這樣,擁有難堪過往的可憐人。
他們不該死在這里??勺约?,又有什么辦法呢?便連自己,恐怕今天也要死在這里。
越綾心中悲憤不已,她抱著一盆瓜果,躍上了山門。
樓里的姑娘們多愛穿艷色衣裙,她從前從來不穿,但她今天特意挑了件紅得像火的勁裝。
姑娘們教了她許多年的儀態(tài),她在這里丟得干干凈凈。
她敞開雙腿,抖了抖,額前的碎發(fā)飄到了眼睛里,她用手撥開,對著下面的人大聲的笑了笑。
心里卻因為自己這些反常的舉動感到異常的興奮和緊張。
世人欺她,騙她,背叛她,她又何必再拘著自己!
不就是做一個十惡不赦的女魔頭嘛,她認命,她做得來的!
于是只聽她道:“既然上天非要讓我做這個門主,那我今日便在此立誓,從今往后,殺戮是我派唯一的行事準則!殺殺殺!殺盡這天下所有與我們作對的人!我派逍遙,唯殺可止!”
群情激憤,門人振臂高呼:“我派逍遙,唯殺可止!我派逍遙,唯殺可止!……”
越綾跟著揮了揮臂,一把站了起來,她看到小師妹驚訝的眼神,猖狂的笑了起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暢快的歡笑過。
卻不知,路過的散仙季青已經(jīng)掏出了仙丹。
正在此時,人群里掠起一人,竟然能直飛沖天并朝著散仙手里的仙丹而去!
斜斜的一道法術(shù)打到那人身上,他立時墜落下來,倒在地上不動了。
那肉身里的靈魂卻爬了起來,他回過頭來一看,發(fā)現(xiàn)是步霄與故淵二人,忙道:“上神助我!”
故淵指了指不為所動的步霄,兩手一攤,露出一個無能為力的表情。
便在這時,散仙季青已經(jīng)將仙丹丟進了越綾口中,一道天雷,將她炸成了煙花。
步霄走到魂體身邊,問他:“她被人欺壓你看著,她無家可歸你看著,她身陷囹圄你看著,你掙脫原身,不惜以魂體相抗,為的就是阻止從前的自己丟下那顆仙丹?”
魂體轉(zhuǎn)過身來,正是入鏡后的季青。
故淵看見他如此模樣,拍手道:“哎呀,我怎么忘了還有這個法子可以脫身!”
步霄當做沒有聽見,繼續(xù)問季青:“你仙身何在?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若是仙身有損,你可就永遠無法再回去了!”
季青置若罔聞,看著升空后的越綾,她的嘴巴似在微微顫動。
“她是不是在說話?!我當日并未聽到她說話!快,讓我聽聽,她說的是什么?!”
步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故淵,后者點了點頭,他便布置一番,將越綾的聲音傳到他們耳中。
“那些人說的沒錯,小師妹也說得沒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們??窗煽窗?,我所鐘愛的一切,果然全部都毀滅了!”
他們看向山上,小師妹振臂一呼,正派人士涌上山來,激戰(zhàn)之下,山門都被推成了平地。
這是一場慘烈的戰(zhàn)斗,步霄已無心再看,轉(zhuǎn)向季青說道:“她們說到眾生平等時,我看見小師妹臉上有過瞬間茫然的神色,那是你附在她身上與越綾說的吧?”
“你借用凡人的身體靠近她,安慰她,卻不知道命運的反噬,只會加劇小師妹背叛的傷害,從這以后,她再也不會讓任何人靠近了?!?p> “此后發(fā)生的事,你都已經(jīng)知曉,不必再看,快告訴我你原身何在?”
“不對?!奔厩噜溃骸拔乙吹母静皇沁@些!”
他話音剛落,越綾散仙之身已經(jīng)鑄成,天邊隱有金光嘆息,說道:“你是混沌結(jié)束,天地初開的第一縷光,后因感情用事,險令天地重新閉合,由此獲罪于天,須得歷盡天下所有黑暗才能重得神格,此番中斷歷劫而飛升,是禍不是福??!”
“這是誰的聲音?我從前怎么沒有聽到過?!”季青仔細的瞧著越綾的神情,“她也好像沒有聽到!”
兩人都看向步霄,后者搖了搖頭,“既是天地初開的第一縷光,那她獲罪于天的事情定是在回溯鏡被鑄造之前,是以這里看不到她的那段過往?!?p> “所以,”季青又激動起來,“你為什么要阻止我!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現(xiàn)在撥亂反正還不行嗎?!”
步霄還來不及回話,耳旁又聽得越綾說道:“原來愛,是毀滅啊。”
季青神魂俱顫,再也支撐不住,靈體無淚,他卻還是捧著臉蹲了下去。
“看著她受難,我忍得好辛苦,即便就在她的身邊,我能做的也很少。因為我知道她是在歷劫,我也知道,只要阻止了從前的自己賜她仙丹,她就不會認識我,我們之間的種種都會消失!而她之后,哪怕會被這些人間正道亂劍砍死在山門前,我也都能忍住不去相救!你也聽見了那道金光所說,此番飛升,終成禍事!天帝明明也說過,或許再歷幾世劫她就能擺脫這種命運,為此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你為什么不幫我?!你為什么要阻止我?!”
步霄看著狀若癲狂的季青,他語無倫次的喋喋不休,眼里已看不見他人,步霄見他眉心隱隱泛出紅光,忙用法術(shù)讓他強制冷靜下來,“你已經(jīng)入了執(zhí),莫要再想。更何況,天帝說的幾世未必就是你所以為的幾世,畢竟,她可能是很古老的神祗。歷經(jīng)所有黑暗,這劫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化解。你的心情我很明白,但入鏡之前我便說過,你們只能看?!?p> “我沒有改變別人,只是改變我自己都不行嗎?!”
“入鏡本就得進誅仙陣,若是生了變數(shù),你們將會毫無生機,對不起,我不能讓你們亂來?!?p> “更何況,你看。”步霄指著山間疾馳的一襲白衣,那是迎仙門的大師兄。
“你附身凡人,起身飛天的功夫,拖慢了整個事件的進度,他因此沒有趕到,沒有見到越綾最后一面,由此生了心魔,以后怕是不能善了?!?p> 這個大師兄對越綾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只是用錯了方式,還所托非人,季青一雙眼只看著越綾,未曾注意過周圍的人事變化。步霄嘆了口氣,此事待回去后,恐怕得與司命星君提個醒。
“人在局中,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這個道理,你不是不明白?!?p> “那我該怎么辦?越綾該怎么辦?”
面對季青無助的目光,步霄想了想,說:“首先,找回你的身體?!?p> 比較幸運的是,季青的身體并沒有被修行的妖精鬼怪奪走,步霄順著他之前付諸其身的法印順利的將其找到,只是雖然季青穿回身去,卻仍然不大想理他。
步霄也不在意,剛想帶著他們?nèi)ぴ孪?,他自己就迎面撞了上來?p> “你怎么……”
步霄還未問完,便被月下仙人一把拽住了,“這什么破鏡子,黑漆漆的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見!好不容易看見前面有個人影挺像你,我追著跑了半天!嘿,還真是你!得了,什么也不說了,你快帶我瞧瞧,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話音剛落,他們二人的手相接之處發(fā)出一道刺目的金光,故淵與季青睜不開眼,二人剛一遮擋,兩人就不見了!
“哎,等等,我們呢?”
季青沒有接話。
“啊這,我們是不是自由了?”
話音剛落,兩人對視一眼,分頭一跑,都撞到了無形的屏障上!
“好你個步霄!這又是什么時候下的結(jié)界??!你們戰(zhàn)神手腳都這么快的嗎?!”
兩人頹然的坐在結(jié)界里,一個始終沉寂,一個罵罵咧咧。
“戰(zhàn)神了不起哦,連個花草樹木背景板都不給我們當!瞧著我們多稀罕似的!呸!當然,我絕對不是想看他們這些戰(zhàn)神的過往,我就是……擔心……對,擔心!說起來,我是真的有點擔心,雖然他很強,但他現(xiàn)在也不是沒有弱點的人了……所以,怎么能不帶上博古通今的前百仙院院首我呢?!咳,氣死我了!”
罵了半天季青都不搭話,故淵用胳膊頂了頂他:“哎,你說說話啊,你不說話,顯得我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像個神經(jīng)病似的?!?p> “……”季青張了張口,說道:“進了誅仙陣,待我們隕滅后,她們該怎么辦呢?”
“……”故淵默了默,從懷里摸出折扇把玩,望著扇面上安靜煮茶的女子像,思緒一下子又飄了好遠,以至于他很久才回道:“你還是別說話了?!?
蟬七娘
因為不想寫番外,所以就簡明扼要的交代一下各副CP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