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圍了過來,但不敢接近。
張京渾身官服亂七八糟,血污干涸,揉皺一團,濺的都是黑血。
他帽子垂下的掛珠都有的劃損了,可見戰(zhàn)況激烈。
民眾見此,嚇得魂不守舍、不敢出聲,自動安靜下去。
偷偷抬頭見那張京,就只看見滿臉的盛怒,百姓們連忙又低下頭不敢細看。
“居然有人襲擊接官廳,本官萬萬沒想到姑蘇城居然有此惡事發(fā)生,到底是什么勢力如此猖狂——”
張京棒讀著臺詞,拎起一個殺手的身體,那殺手早就被奪去武器,疼的死去活來無法反擊。
就被這么提著脖子捏起來,直接被張京拎得雙腳離開地面。
“說,是誰派你們來取本官性命的?——”
那殺手梗著脖子一句話不說,畢竟收了錢是亡命殺手,哪知張京突然一把將他推進人群里。
人們嚇得連忙退后,那殺手灰頭土臉地撲倒在地,艱難地抬起腦袋看著茫然的民眾。
“本官也不是什么惡人,諸位看吧,這是引起爆炸的罪魁禍首,各位不想以后遭此劫難,就不要放過這賊人,自行處置。”
張京勾起一抹嘲笑:“隨諸位處置。不管是來幾個,幾十個,幾百個,不管對他做什么,脫衣服扔狗圈里,還是拳打腳踢,都隨諸位?!?p> 他的話讓那殺手臉上漸變倉皇無措,因為圍觀人群、好事者里有許多地痞流氓,而地痞流氓是最喜歡擠來擠去的。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就有很多幫派地痞。
他們獰笑著看那殺手,試探著問張京:“大人.....大人所言屬實?”
“本官一言既出,駟馬難追?!?p> 張京微笑:“只要不弄死,做什么來讓諸位開心,都可以。隨意就好?!?p> 人的惡意一旦被放大,被放縱,就如天馬行空,自由自在。
“你這個賊人,給老子當尿壺吧?”
一個地痞只是團起袖子,開玩笑地打個哈哈,那殺手就臉上一愣,隨即羞赧恥辱蔓延起來,他雙手伏地,另一個地痞下手拉他,他嚇得倒退,連忙撲到張京腳邊大叫。
“求大人....求求大人給我個痛快!”
張京彎下腰,摸狗一樣摸摸他的頭。
“本官給過你機會。”
那殺手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抓著張京被血染紅的褲腳,喃喃地說了一個詞。
“你大點聲。”
張京微笑。
“告訴大家,是誰派你們來的?”
那殺手像夢囈一般,哆哆嗦嗦地猶豫,張京抬腳要把他踹開,殺手嚇得抱緊張京小腿,支吾要開口,這時候突然一聲大吼:“大人、大人您沒事吧?”
張京移目一看,就見遠處姍姍來遲一群車馬,下車馬的是知府、府丞等人,還有蔡靈那個鹽府同知,但說話的是夏府轎子下來的一個人。
此人是夏家家主夏征的嫡長子,名叫夏良翰。
他登閣姑蘇所在的臺州的權(quán)力機構(gòu),原本在隔壁城池處理公務(wù),得知張京鬧事,連夜趕了回來。
姑蘇城是整個臺州的特商城,與府同級。
而「府」大于「直隸州」大于「廳」大于「散州」大于「縣」。
夏良翰在直隸臺州能直接見到仁德道上來的官兒,那些道員可都是三四品。
道大于府。
大燕國最大的區(qū)域等級就是道,一共有三十七個道,而仁德道就是姑蘇所在的道。
夏良翰身為臺州的州武舉事,已是正四品,據(jù)說很快就要升從三品。
窮酸青州來的巡州鹽科督辦在他眼里,就是個屁。
張京第一次看見他,但系統(tǒng)已經(jīng)自動提示對方家門之類的,他也就了解了,當即踢了殺手一腳,厲聲喝道:“快說,本官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那殺手看到夏良翰,立馬嘴巴一抖叫道:“是....是沈家人派我來的!”
你剛才還說是夏家呢。
張京早料到他會改口,嫌棄地一腳踹開,冷笑一聲,周圍民眾早已是聞風而逃,怕自己聽到不該聽的。
對張京而言,殺手說出誰都無所謂。
只要是沈家或者夏家的一個,那就夠了。最好是沈家。
夏良翰微笑著來到張京面前,也不行禮,也穿著官服,赫赫然一個四品大員,兩人在黃昏里彼此寂靜對視了一剎那。
誰也不先開口,反正等級差不多。
片刻,夏良翰道:“大人沒事吧?”
畢竟是張京這里炸了,張京是被害者。
“無妨。不知同僚在哪里就職。”張京隨口一問,就得知了,見夏良翰一臉的自持高貴,張京心里冷笑不止。
“.....”張京突然抖抖嘴角,然后夏良翰突然被張京抓住袖子。
張京趁機掏出洋蔥葉偷偷往眼睛上一抹:“夏舉事,我妹妹她....她還在屋里!我妹妹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活啊!——”
夏良翰目瞪口呆:“這....督辦,你妹妹還在接官廳里?”
看著被炸的亂七八糟的接官廳,夏良翰表情一涼。
“我妹妹她還那么小,我還沒有看她長大、嗚嗚嗚!”
張京此刻完全是個痛失親妹的好哥哥,拖著夏良翰哭個不停,一個勁發(fā)瘋,見者無不悲傷。
“沈氏竟然如此對我,好狠的心....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惹到沈氏了,我太慘了,我太可憐了,我不活了!”
張京又叫又喊,夏良翰本來很嫌棄,一聽他不想活了,連忙拉住他,本來意氣風發(fā)打算嘲諷張京,此刻也被張京弄的一番狼狽。
“別,督辦你冷靜一點....此事說不定還有回轉(zhuǎn)余地....”
花了好長時間,夏良翰才跟著張京去了原本夏惜香所在的轎子。
張京一邊抹淚一邊嚎啕:“嗚哇啊,我妹妹走了,我不活了嗚嗚嗚.....”
汪天和蒲吉見張京如此失態(tài),也動容地皺眉。
的確,張京是個孤兒,現(xiàn)在好不容易找到妹妹,還這樣了。太慘了。
夏良翰也無奈了,自己衣服被張京搞的一團亂,見他這個樣子,這么激動,也不是個冷靜的人。
這樣的人自己對付起來還不輕松?他只不過是個運氣好的庸人罷了。
但是掀開轎簾,卻看到轎子里臉色鐵青,被割喉的尸體。
正在捂著臉拼命假哭的張京透過手指縫看到,嚇了一跳,瞪著眼看向保護夏惜香的那群侍從。
夏惜香就這么死了?!
侍從們道:“我們與狂徒激戰(zhàn),不讓他們接近車馬分毫,怎么會如此.....我們以為沒事的....”
不光張京,夏良翰也是一驚。
沈府內(nèi)。
沈季同早就全副武裝,沈鴻文冷笑著看他忙來忙去:“一會兒你要演戲了,演的像一些?!?p> “那是自然?!?p> 沈季同渾身都是神清氣爽。
沈弘武坐在首座,面色淡然。
自從弟弟說出要夏惜香去假裝被劫走,他和二弟沈鴻文就一眼看出了沈季同的真正目的。
他們是兄弟,彼此最了解彼此。
沈季同早就不想要這個妻子了,他們都知道。
借著這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砍死妻子,嫁禍給張京,嫁禍給夏家,隨便嫁禍給誰都行。
沈季同到時候大哭幾場,就是一個完美的深情丈夫,半點錯都挑不出來。
既然三弟決定了殺妻,他們也沒什么辦法。
——怪不得叫“狼三”。
張京看到夏惜香的尸體時,腦中就涌現(xiàn)這句話。
殺手應(yīng)該就是那個車夫,因為外面的殺手無法靠近馬車。
只有臨近馬車的車夫才有機會下手。
自己那時候和夏惜香的對話以及行動,那個車夫估計也都報告給主子沈季同了。
證據(jù)就是.....那車夫失蹤了。
都說沈季同性格耿直、秉性直爽,只是脾氣火爆,其實那也只是沈季同故意給自己營造的人設(shè)而已。
殺人不見血,不愧是一頭惡狼。
世人都說狐貍狡詐,其實狼在這方面也不遑多讓。狼群詭計多端,為了獵物窮盡招數(shù)圍剿,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
還有人說什么狼不會在馬戲團跳火圈,崇拜狼族,然而馬戲團里的狼還不少。
狼是狠厲的動物,但不是傻狠傻狠的動物。
自己居然成了沈季同的棋子,幫他完成了他的目標,張京十分不爽。
沈季同為亡妻落淚的場面有多真實,張京并沒親眼見證到。
在小巷里襲擊他們的是沈季同派的人,炸了接官廳的是夏滄海的人。
但是現(xiàn)在完全被認為反過來了。
張京一口咬定是沈氏炸了接官廳,沈氏倉皇不已,畢竟證據(jù)確鑿,也就反口誣陷小巷襲擊督辦的是夏家的人。
兩家瘋狂狗咬狗。
而張京直接閉門不見客,不見夏氏,更不見沈氏。
天天就穿個白衣帶個白巾閉門不出,有人來了就開始干嚎,嚇得別人倒退三尺。
沈氏身上長一百張嘴也沒用,只好梗著脖子喊。
“真的不是我們派的人——不是我們炸的接官廳——我們怎么敢呢?”
沈氏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只好花重金,大出血收買大員官吏,來洗清自己的嫌疑。
姑蘇接官廳爆炸,上級自然派下文書和慰問官。
“已經(jīng)確定找不到令妹了嗎?”
“我的妹妹啊——已謝交朋遠,猶思弟妹孤!流落不知東與西。
心中事,把家書寫下,分付伊誰!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妹妹啊,你在黃泉還好嗎....哥哥想你??!”
張京穿越前偶爾喜歡背點古詩詞,陶冶點情操,如今正好用上。
在張京痛哭不止的時候,慰問官也痛惜地拍著張京肩膀,這時候來核對資料的官吏來敲門:“鹽科督辦,您的官印文牒在哪里...下官去取就可以?!?p> 張京一聽,連忙伏到慰問官身上繼續(xù)嚎啕,半點多余的思緒都沒有的樣子。
慰問官被感動的也動容了,拍拍張京的肩膀,越過張京的肩膀?qū)﹂T外喊:“沒有眼力見的,趕緊下去,什么事大事小都分不清!”
那小吏連忙道歉著退下了。
張京心里一樂,能躲一時是一時,現(xiàn)在事情鬧大把上級都招來了,管他要官印文牒,他有個屁,偽造的身份,怎么可能有具體文件?
要說有....也是有欽差大臣的身份文件。
這時候慰問官一把老骨頭,卻開始喃喃道。
“督辦所言的詩詞,甚是有才華。....老夫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過這種高格調(diào)的詩詞了。在這尚武的世界,真是知己難求!
督辦動情之處,更是涕淚如血,引人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