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云關上門,背靠在冰涼的雕花實木門上,仰頭望著夜空。墨藍色的天空,悠遠而空曠,她的失落也像這夜空一樣無邊無垠。她閉了閉眼,手指輕輕拭過眼角。自己熱切期盼早歸的男人嘴里說著晚上有工作要忙,結果卻跨越大半個城區(qū)跑去找林愛云。
是不是她理解錯了,其實忙是個多義詞,面對感興趣的人的時候,忙里也能偷閑,否則就是“早點休息不用等我”?
難道他其實喜歡的是林愛云?可為什么她白天的時候那么清楚的感覺到他對她是也喜愛的?難道他同時喜歡姐妹倆個?她搖了搖頭,覺得這個想法太荒唐了,她不愿意相信秦浩宗是這種人。
不是這種人又是哪種人?
江暮云口中發(fā)出一聲絕望小獸般的呻吟,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她努力讓自己不要再想了,因為她已經(jīng)開始幻想自己離開后別墅里那兩人會如何相處,會不會……
她邁步朝山上小跑,強迫自己將蘇家的電話變成她此時最最重要的是,她越跑越快,跑到蘇家別墅門口時已經(jīng)氣喘吁吁,跑出一身汗意,蒼白的臉頰布上了一層紅暈,看上去嬌艷明媚。
蘇明遠親自來開門,白日里搭理得整齊的頭發(fā)略顯凌亂,白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敞開,露出黑色繩索穿著的白金吊墜。他身上混合著香水味和煙味兒,眼神也不像之前見時那樣端正,看上去就是個貨真價實的浪蕩子。江暮云叫了聲蘇總,蘇明遠側身讓她進門,江暮云經(jīng)過他身邊時忍不住抽了抽鼻翼。
每個男人身上都會形成屬于自己的獨特的氣味,那是與他們的生活習慣和個人愛好息息相關的產(chǎn)物。就像清晨時的秦浩宗身上總是帶著香皂味兒,到了下午再混進去汗味兒和一絲煙草味兒,清楚明白的告訴每一位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女人,這里有一個身體健壯、潔身自愛的成熟男人,他具有攻擊性,還有一點危險。
蘇明遠身上的氣味兒則訴說著誘惑,尤其是在這樣的夜里,他就像是沼澤深處盛開的大麗花。艷麗得讓江暮云不敢直視,半低著頭走在他身后。
蘇老伯的情況沒有她想象中的嚴重,看老人家的臉色,這次的“不舒服”不像是身體問題更像是與誰慪氣。她按照醫(yī)囑給蘇老伯喂了藥,又在關鍵的穴位施了針,蘇老伯重重吐出一口氣,臉色變得好些了。
蘇明遠見狀也跟著松了口。他欠了欠身帶著幾分真誠對江暮云說:“麻煩你了,改日登門道謝?!保f完轉身離開。江暮云則坐在沙發(fā)上繼續(xù)陪著老人家。
蘇明遠走后,蘇老伯忍不住念叨“混賬東西”。
江暮云知道他說的是蘇明遠,安慰道:“蘇總剛才在電話里特備著急,他其實挺擔心您的。”
“他擔心我?我要是死了他才開心呢,從此沒人再管他了?!?p> 江暮云勸道:“您想太多了?!?p> “怎么能不想。我們蘇家雖然算不上書香門第可以清清白白的,她既然當了小遠的女朋友就應該……唉,我都沒臉見人了?!碧K老伯說完恨恨地錘著床沿,仿佛錘的不是床沿而是蘇明遠。
短短兩句話,蘊含的內(nèi)容太過豐富,江暮云仔細思索后才認為自己每個字都聽明白了可是連在一起就又不明白了,話里有話,背后藏著不容為外人道的隱情。
蘇老伯本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又是剛好在他最需要傾訴的時候,也不管江暮云是只和他見過幾次面的小姑娘,就把蘇明遠和他女朋友的事對她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盡管已有猜測和心里準備,可當聽見蘇老伯親口說出來還是嚇了她一跳,幾乎以為自己是在聽有聲小說。只是這事關系到蘇明遠的自尊心,以她對蘇明遠的觀察,這個人可不是心胸豁達喜歡自嘲的人,若是知道自己知道了他的隱私……
她下意識地咬住嘴唇,將嘴閉得緊緊的,仿佛這樣就能管住嘴不說出去。
半個小時后,蘇老伯發(fā)完牢騷火氣也消了,漸漸睡著。江暮云沒敢驚動他,輕輕起針,給他掖好被角悄悄退出房間。
一轉身發(fā)現(xiàn)蘇明遠一個人坐在客廳里,身邊只留著一盞古色古香的落地燈。
“我父親都告訴你了?”他的聲音從暗處幽幽傳來,昏黃的燈光讓她產(chǎn)生錯覺,覺得那聲音不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而是從不知道哪個角落飄過來的。
她站著不敢亂動,說:“我什么也不知道?!?p> 蘇明遠從沙發(fā)上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視線落在她臉上。
江暮云覺得渾身不自在,說話時不自覺地帶著顫音:“蘇總,我該回去了。”
“我送送你。”蘇明遠說。
江暮云想都不想就拒絕道:“不用了,離的很近,兩三分鐘就到了?!?p> 蘇明遠無視她的拒絕,率先轉身朝外走去。江暮云無奈只能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怎么她每次見蘇明遠都被迫跟在他身后。若是手里再捧個茶杯、端個手巾之類的,活脫脫就是封建社會的大丫鬟。
屋外還是同樣的墨藍色的夜空,來的時候她一個人步履匆匆仿佛逃兵,回去的時候前面多了一個陌生的鄰居。
“老爺子說我應該找個像你這樣的女人安定下來,最起碼應該生兩個孩子?!鼻懊娴奶K明遠忽然開口說道,臉依然朝向前面,并沒有回頭,篤定地認為江暮云聽得見他說的每一個字。
江暮云確實聽見了,一字不落,然后依然如故,默默的、安靜的走在他身后。
“你不想說點什么嗎?”蘇明遠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怼?p> 江暮云輕輕搖了搖頭。
蘇明遠笑了,若有似無的一聲輕笑,像一縷涼風略過綿密的草地。
“懂得閉嘴是個優(yōu)點?!彼従徴f道,“是女人身上除了美貌之外為數(shù)不多能讓我認可的優(yōu)點。”
不知道是不是夜風太溫柔了,又或者她想從蘇明遠身上探知秦浩宗的想法,江暮云突然鬼使神差地問:“她那樣騙你,你真的不生氣嗎?”
蘇明遠前進的身形頓住,轉過身來看著她,一片云遮住本就朦朧的下弦月,連那一絲微弱的光也沒了。夜色中他的臉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江暮云胳膊上忽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可惜話已經(jīng)說出口收不回來了。
蘇明遠冷冷說道:“他真的告訴你了?!甭曇舴路饛暮谐槌鰜淼牡度?。
江暮云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企圖悄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蘇明遠猜到她的用意反而向她靠近一步,拉近了距離。
“我喜歡風騷的女人,有味道。”蘇明遠說,聽上去陰森森的,他緊接著又說,“你就不行,像根木頭似的,白瞎了這張臉。”
蘇明遠的話深深刺中江暮云心底的痛處,胡慧和林愛云的身影交替在她眼前閃現(xiàn),她骨子里那股擰勁兒上來了,抬高聲音道:“我是不夠風騷,所以從來不給自己的男朋友帶綠帽子。恭喜你啊,被女朋友帶綠帽子還這么自豪?!?p> 蘇明遠氣極了三十八年的人生經(jīng)歷中還從來沒人敢當面羞辱他,他迅速伸手抓向江暮云的肩膀。江暮云沒想到蘇明遠會突然動手,她只是心里憋著一股氣這才口無遮攔,其實她天生膽小怕事,如果不是因為被蘇明遠的話刺激,根本不敢得罪這些有錢有勢的人。江暮云嚇得驚聲尖叫,掙脫他的手抬腿就跑。蘇明遠抓了個空,耳朵里聽見的是江暮云的尖叫,眼前看見的是她掉頭就跑,他腦子里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就追了上去。
越慌越亂,江暮云跑了沒兩步一腳踩中一顆小石頭,她好像聽見腳腕上傳來“咔嚓”聲,甚至來不是喊一聲身體已經(jīng)摔倒在石子小路上。蘇明遠已經(jīng)追了上來,他背對著天空,五官模糊成一團,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黑漆漆的陰影。
“你再說一遍。”蘇明遠壓低嗓音一字一頓的說。
江暮云蜷縮在地上,雙唇緊抿,臉色蒼白,她很想擺出無所畏懼的樣子,可惜身體卻出賣了她——手腳發(fā)軟不聽使喚,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她后悔了,后悔為什么要當面揭人傷疤,言辭上爭強好勝從來不是她的風格。
蘇明遠附身,伸手。他的身材不如秦浩宗那樣高大健壯,但在沿江地區(qū)男人中間也是一等一的好身材,尤其是穿著深色西裝的時候。只是可惜在飽受驚嚇的江暮云看來那昂貴的西裝仿佛死神的黑袍,他伸出來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能扼住她的喉嚨,奪走她呼吸的權利。
江暮云任命地閉上雙眼。
“完了?!彼搿?p> 如果她真的就此死了,并不會有誰為她傷心。秦浩宗和林愛云這會兒只顧著親親我我根本不愿意她回去礙眼,安安可能會在明天早上因為找不到媽媽哭一會兒,林愛云要回學校,秦浩宗要趕去公司,所以他可能會把安安帶去單位,讓李倩照顧她,沒人會想到要報警找她。于是,她就在這墨一樣的夜里被蘇明遠掐死然后悄悄埋進某塊隱蔽的土壤里,下一次再見天日將是在警察局的解剖臺上。
預想中的扼住喉嚨的魔爪并未落下,身側卻傳來重重的一聲悶響。她將眼皮悄悄掀開一道小縫兒,沒看見蘇明遠卻看見了本應與林愛云在一起的秦浩宗。
秦浩宗皺著劍眉看著江暮云。她大半夜跑出來就是為了和這個男人私會?這人剛才是打算對她做什么?
江暮云說不清楚此時到底是什么心情,復雜至極。既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又有求而不得的酸楚,兩相摻雜,讓她一時間忘了起身,身側地上還躺著昏迷中的蘇明遠,若不是因為秦浩宗的存在,此情此景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某種聯(lián)想。
秦浩宗從鼻腔里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江暮云張了張嘴,輕輕喊了聲:“秦總......”
秦浩宗腳步一頓,停下,仍未回頭。
江暮云一邊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小聲問:“蘇總......沒問題吧?”
從她的角度望去,秦浩宗后背起伏,好像深吸了一口氣。他沒回答江暮云的話,抬腿往山下走去。
直到秦浩宗消失在山坡后面,江暮云才帶著不舍收回視線?,F(xiàn)在該怎么辦?任憑蘇明遠躺在這里肯定不行,想著聯(lián)系蘇家管家或者物業(yè),可是她逃荒似的從秦家出來,忘了帶手機。此時她的右腳腳腕腫得像個紅燒豬蹄,稍微動一下都疼,更別提親自去請人來了。不過秦浩宗下手應該知道輕重,蘇明遠頂多昏迷一會兒,應該沒什么事,否則他不會這么丟下自己和蘇明遠獨自走掉。
想到這里,她重新坐回地上,伸手在腳腕處探索,手指剛碰到皮肉就疼得一哆嗦,幸好只是扭傷關節(jié)沒有傷著骨頭,只是這種疼痛程度估計至少得修養(yǎng)一個月。
夜空上的云層變薄了,纖弱的月牙奮勇將清輝灑向地面。
恐懼源于未知,江暮云眼前不再是一團漆黑,逐漸看得清周圍的事物,她膽子大了起來。在花叢下翻出一塊石頭,攥在手里停在蘇明遠腦袋附近。不知道是石頭壯膽,還是突然出現(xiàn)的秦浩宗牽動著她全部心神,總之,江暮云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他剛才天神下凡一樣的搭救。
想恨,恨不起來,想愛,又不敢愛。和心里的痛與矛盾相比,腳上的痛根本不值一提。
一聲悠長的嘆息從蘇明遠嘴角溢出。江暮云心里一驚,用力握緊石頭,警惕地注視著他。
蘇明遠緩緩睜開眼,大概是脖子痛,他一邊搖頭一邊伸手摸向脖頸后面,同時懷疑地望著江暮云。
“剛才是誰在背后襲擊我?”
江暮云眨眨眼,不說話。
蘇明遠摸到痛處,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他人呢?”他又問。
江暮云依然不說話。
蘇明遠的視線從江暮云臉上移到她手里的石頭上,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帶著吵瘋意味的笑:“你也想打我?用你手上這塊破石頭?”他說著從地上站起來,“你大可以現(xiàn)在就試試。”他說著,動作優(yōu)雅地彈掉衣服上的塵土。
江暮云依舊不說話,可也不扔掉手里的石頭。
蘇明遠不耐煩地低聲罵了句什么,一伸手拍掉江暮云手里的石頭。
“啊!”江暮云被他嚇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送跛腳女人回家!”他腳尖在江暮云腫起的腳踝上輕輕一踢,在她的痛呼聲中反身蹲下,不顧江暮云掙扎反對,堅持將她拉到自己背上趴好,雙手順勢上托,將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乇沉似饋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