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A市郊區(qū),秦浩宗正在墓園里給沈艷的墳地除草,一會兒功夫后背出了一層薄汗,他將外套脫下來搭在旁邊一棵萬年青上。
這個墓園很大,差不多八百多平米,秦浩宗買下來作為家族墓地。中間是秦浩宗父母的墓地,沈艷的墓地在墓園西側,用萬年青和小松樹隔開,形成個相對獨立的空間。按理說她不是秦家人,但是秦浩宗覺得她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爹和兄弟不配做她的娘家,在沈艷過世后做主把她埋入公墓,等他經(jīng)濟條件好轉買了這個墓園后才挑了個日子遷過來。
今天是沈艷的忌日,他特意回來給她打掃打掃屋子,換一張鮮艷的照片。那么好的一個女人,他不能忍受她死后住雜草蓬生的屋子,更不能看她風吹日曬眉眼模糊,他希望她一直保持記憶中最美麗的樣子,成為他心頭永不凋謝的玫瑰。
秦浩宗在沈艷墳前擺好果盤,點上三炷香,然后挨著墓碑坐下,這一刻,他的心異常安靜。
他輕輕擦拭墓碑上沈艷的照片,修長的手指在她嘴角逗留片刻,他說:“姐,我找到沈雪了,你是不是早就見到她了?也不給我托個夢。聽說她走的時候身邊一個熟人都沒有,孤零零的,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沈雪生了個女兒,叫安安,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兒。你現(xiàn)在是外婆了。放心,我昨天已經(jīng)和你哥商量好了,再有半個月就讓安安正式落戶在我名下。我向你保證,一定給她最好的條件,決不讓她受咱們當年受過的苦。我也一定會嚴格管教她,不會讓她像沈雪那樣任性胡鬧?!?p> 想到安安秦浩宗不由自主地想起江暮云,他下意識地說:“過去三年養(yǎng)育安安的人長得和你有點像,也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p> 話說出口后他有幾秒鐘的愣神,沒想到自己居然在沈艷面前提起江暮云。那句話完全沒經(jīng)過大腦,從心里直接跳到嘴邊。此刻,他有些懊惱自己,覺得這是對沈艷的不尊重是對那段艱苦歲月的背叛。他不再說話,點燃一支煙深吸兩口,緩緩吐出,臉上的表情透著一絲絲解脫,仿佛那幾句讓他后悔的話無意間解開了一個盤亙心中多年的結。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讓他不由得皺了皺眉。本不想理睬,奈何鈴聲固執(zhí)地一遍一遍響,打破了墓園的清凈,也敲碎了秦浩宗內(nèi)心淡淡的哀思。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碾碎煙蒂,起身從衣兜里拿出電話。
本想給這個不識時務的人一點排頭嘗嘗,來電顯示的是“江暮云”三個字。看見這個名字,秦浩宗第一反應是繞到沈艷墓后。
“喂?”電話接通的瞬間,他聽見電話那頭的女人明顯松了一口氣。
“怎么了?”秦浩宗問。
“安安丟了!”
低沉粗啞的聲音讓秦浩宗一怔,隨后才反應過來。
“秦浩宗,你在哪兒?安安丟了!”電話那頭的江暮云聽不見秦浩宗的回應,終于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這是自從得知安安丟失以后她第一次哭出聲來。
秦浩宗臉色頓時沉了下去,就在一分鐘之前他還在沈艷墓前信誓旦旦地說會好好照顧安安,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女人就通知他說把孩子丟了。
秦浩宗的失望和不滿因為這個電話達到頂點。他走之前反復邀請江暮云搬到自己的別墅去,那里有24小時保安,可她死活不肯好像自己會吃了她似的,非要守在魚龍混雜的城中村。就是因為她不聽安排結果把孩子弄丟了,秦浩宗恨不得生出一只“千里手”順著電話線把那頭的蠢女人扯過來好好教訓一通。
“不許哭!你現(xiàn)在按照我的吩咐做。第一,馬上傳一張孩子的近照給我,越清晰越好。第二,我要你把孩子丟失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告訴我,一個細節(jié)也不許遺漏,第三,我現(xiàn)在坐飛機趕回來,落地后馬上去派出所看監(jiān)控錄像,你和我一起去,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秦浩宗冷冰冰的命令反而讓江暮云混亂成漿糊的腦子再次清晰起來,她迅速從手機里找到安安近照發(fā)過去,然后開始發(fā)語音,把孩子丟失的原因、時間、地點、以及警方全城搜索的經(jīng)過事無巨細全部發(fā)給他。
做完這一切,她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在地上,那顆絕望無助的心再次有了希望。這是秦浩宗帶給她的希望,他是那么優(yōu)秀那么強有力的一個人,他給與的希望一定不會像前幾個那樣短暫。她漸漸有了一點踏實的感覺,仿佛掉進水里撲騰掙命的人終于抓住了一根浮木,秦浩宗就是江暮云的浮木,關鍵時候能救命的人。
江暮云雙手用力揉搓僵硬得幾乎失去感覺的臉頰,胡亂抹去滿臉的淚。秦浩宗語氣雖然不好但是并沒有責備她,這讓她心里的愧疚更重。她又自責又后悔,如果她同意和帶著安安一起搬到秦浩宗的別墅去就不會發(fā)生這些事了,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一定毫不猶豫地答應他,哪怕她會受傷,自己的情感傷害與孩子的安危比起來微不足道。
秦浩宗一邊接聽語音一邊快步出墓園,遠遠地招呼李勛和孫海驅車前往機場,他判斷安安要么是被人販子拐走了,要么是被有心人藏起來了。如果是前者,那就是簡單的人口拐賣,安安比較危險但是以他的能量卻也好找??墒撬睦镫[隱約約有個預感,這事不像表面那么簡單,很有可能涉及孫耀龍。如果是孫耀龍所為,安安不會有危險,但他卻要接受孫耀龍?zhí)岢龅目量虠l件。秦浩宗并不心疼錢,為了安安多少錢他都愿意出,問題是孫耀龍不要錢,他要的東西涉及到國外勢力,秦浩宗無法單方面承諾。
秦浩宗開始給孫耀龍打電話,電話剛響一聲就掛斷了,他再打,這回接電話的是秘書,說孫總不方便,有什么事她負責轉告。秦浩宗留下姓名,說稍后會再打。
秦浩宗不相信孫耀龍能有什么重要事情,總不會是談判去了。他知道這是在故意吊他,目的無外乎是報復他上次的拒絕。孫耀龍如此表現(xiàn),讓秦浩宗推測安安在他手里的可能性超過七成。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拿剩下的三成冒險,他把每一種可能情況都當成百分百進行查找。
他命令東華集團所有安保力量全力排查江城及其周邊,只要是和兒童丟失有關系的一律在排查范圍之內(nèi),塘花塢更是重中之重。
安排妥當后,他開始思索孫耀龍派人作案的各種可能性。最大可能是在附近找個穩(wěn)妥的地方藏匿,造成安安自己躲起來的假象,而不是真像個人販子似的帶著她趕路,那樣一旦事情敗露就真成了拐賣。
別看孫耀龍在秦浩宗面前耀武揚威,他背后那層關系既是依仗也是約束,使他不敢明目張膽的亂來。想到這里,秦浩宗吩咐孫海負責搜索小公園附近可能藏身的地點。孫海是狙擊手出身,對于尋找躲藏地點有獨特心得。
李勛定了最近一班的飛機,到機場后幾乎沒耽擱時間就登機飛往江城,下了飛機更是一刻不停直奔城中村。
路上秦浩宗隔幾分鐘就要看一眼手機,雖然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完全沒必要,如果有電話他一定能聽見,只是關心則亂,他心里掛念孩子的消息,還是忍不住看手機,可惜始終沒有等到孫耀龍的電話。
隨著時間的推移,秦浩宗臉上像是掛了一層冰,眼神像寒光乍現(xiàn)的刀。
孫耀龍確實太過分了,秦浩宗知道消息時已經(jīng)晚了一天一夜,這種情況下姓孫的還不肯接電話,這是擺明了要讓孩子吃苦頭。
秦浩宗的商務車在城中村狹窄的巷子里橫沖直撞惹來一路眾怒,正要集合眾人力量把車攔住,卻發(fā)現(xiàn)車在益君堂的巷子口停下,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從車上下來,邁開長腿直奔診所而去,后面還跟著一個帶金邊眼鏡的男秘書。
難道是為了丟孩子的事來的?之前的怒火頓時熄滅,有的人好奇地站在路口向里面張望。
江暮云坐在臺階上等秦浩宗,李富國也坐在一邊陪伴。安安沒有消息,江暮云根本不想搭理他,連個好臉色也沒給他。李富國知道自己理虧,因此也不計較。
焦急萬分的江暮云終于聽見熟悉的發(fā)動機聲,立刻從臺階上跳起來,三步并兩步迎上去,李富國看清來人是秦浩宗時臉色變了。
兩天不見,江暮云瘦了一圈兒,臉色蒼白嘴唇干癟,看見他的一瞬間仿佛在沙漠中跋涉的信徒終于遇見心中的神祇,眼里是無盡的乞求。
秦浩宗則冷冷地瞥了李富國一眼。
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李富國只覺得心臟一縮,視線閃爍著避了開去,他在氣勢上明顯輸了。
“帶我去派出所。”秦浩宗對江暮云說。
江暮云一秒鐘也不想耽誤,牽起秦浩宗的手拉著就往外跑。李富國的視線膠著在兩人里去的背影上,將手里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水和瓷片四下濺了開去。那是他剛才特意去給江暮云倒的溫水,她連一口都沒喝。
江暮云拽著秦浩宗急匆匆趕到派出所,找到負責視頻檢查的小劉警官,小劉警官知道她要干什么,雖然覺得希望不大但還是再次把視頻文件調(diào)出來。
秦浩宗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查看三個攝像頭記錄下來的交通錄像,江暮云安靜地坐在他旁邊,連呼吸都怕打擾到他。她每隔幾分鐘就看一眼秦浩宗,試圖從他臉上看見找到線索的跡象,可惜,他雙眉緊鎖,表情冰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秦浩宗沒告訴江暮云的是,他查找的點與其他人都不同。同樣的視頻看在別人眼里是沒線索,但到了秦浩宗眼里就變成了間接線索。來之前他已經(jīng)搜集了所有與孫耀龍有關聯(lián)的車牌號,只要這些車牌出現(xiàn)在視頻里他就會讓人順藤摸瓜找下去,如果一輛都沒出現(xiàn),那就意味著安安留在小公園附近的可能性非常大,有利于縮小查找范圍。比江暮云他們之前那種大海撈針的方式更有針對性。
第一遍看完,秦浩宗給孫海下達了命令。孫海立刻帶人展開地毯似的搜查,小公園附近所有的住戶和商鋪、車庫,尋找可能的藏匿地點一個不落。
兩小時以后,秦浩宗已經(jīng)將視頻反復過了兩遍,確定自己沒有漏掉重要信息。江暮云始終眼巴巴地望著他,希望他說點什么,不敢祈禱他能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發(fā)現(xiàn)線索,至少告訴她有沒有找回來的希望,哪怕只有一點點希望也比這么絕望地等待好。
秦浩宗明明讀懂了她眼里的乞求硬是狠著心腸什么都不說,謝過警察后走出派出所,任由江暮云失魂落魄地跟在他后面。
秦浩宗再次給孫耀龍打電話,這回孫耀龍接了,親自接。
秦浩宗開門見山地說:“孫總,有個不情之請要麻煩您,家里小孩兒貪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想借助孫總的力量一起找找。”
“哈哈哈,秦總這么說就見外了,小孩子嘛貪玩兒是正常的,誰小時候不喜歡躲貓貓呢。要多少人您說,一句話的事!”電話里的孫耀龍把胸脯拍得啪啪響。
秦浩宗依然笑著說:“孫總的人都是業(yè)內(nèi)好手,有兩個就足夠解決我的麻煩了。”
“這你就說對了,我的人絕對是百里挑一。只不過越是人才架子也越大,現(xiàn)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下班了,就算我是老板也不能違反勞動法不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啊?!?p> “沒問題,該給多少您盡管說,我沒意見。”
掛上電話秦浩宗一言不發(fā)往回走。路上又聯(lián)系了孫海,吩咐他與孫耀龍的人匯合。事情到此已經(jīng)沒什么懸念,剩下的就是等。安安不滿三歲,離開媽媽超過36個小時,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是清醒還是昏迷,秦浩宗想到這里眉頭越皺越緊,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
秦浩宗打電話的時候江暮云就站在他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可是他一如既往地沉著臉,所有的心事都深藏不露,江暮云從他臉上看不出分毫。
她實在等不了,終于鼓起勇氣,小心地問:“秦總,是不是能找到?”
秦浩宗回頭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說道:“把孩子交給一個見面不到兩次的所謂的男朋友,你就是這么當媽的?”
不給她解釋的機會,他又說:“只要找到安安我就把她帶回家,決不能把她留給一個不負責任的女人?!?p> 秦浩宗話難聽、臉難看,但是那句“只要找到安安”聽在江暮云耳里卻像是久旱逢甘霖。她知道以秦浩宗的穩(wěn)重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不會隨便說這種話,既然說了就一定是有辦法找回安安。
她忍不住又開始流眼淚,只要安安能好好的回來,讓她干什么她都愿意,哪怕天天聽秦浩宗的諷刺,哪怕這輩子都不許她見安安她也認了,只求她的寶貝平安無事。
秦浩宗把視線從她的淚上挪開,轉身往前走。江暮云趕緊松開攥住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