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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情緣千萬劫

第五章

心事情緣千萬劫 張宋春紅 4755 2019-10-17 09:35:50

  李富國的話讓江暮云眼眶濕潤,她半低著頭,手里輕輕轉動透明的玻璃水杯。這三年她和安安相依為命,安安既是她的負擔更是她的精神支柱,酸甜苦辣一言難盡。她不是喜歡自我標榜的人,生活中的艱難困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說出來旁人也難以體會其中滋味,若說想要藉此尋求理解和幫助,李富國一句“你是個好人”已經(jīng)讓她心滿意足,別的她不敢奢望。

  服務員開始送餐,兩個人不約而同選擇低頭吃東西,江暮云是。江暮云吃東西速度很快,她一個人又要帶孩子又要開診所,吃飯就跟打仗似的,不知不覺就養(yǎng)成了這個習慣,好在速度雖快但姿態(tài)文雅,并不丟人。她吃完牛排李富國才了一半,李富國見狀也想加快動作,結果一著急喝湯時嗆著了,“咳咳”直咳嗽。

  江暮云讓他別著急,慢慢吃,然后啜著果汁側頭看窗外的行人以免他難堪。吃過東西又聊了一會兒,說是聊天其實就是李富國問江暮云答。李富國還想繼續(xù)深聊但是江暮云心里惦記孩子開始心不在焉。李富國知道她的情況起身結賬,江暮云示意服務員把她沒吃的蛋糕打包帶走。

  出了餐廳兩人站在門口,李富國想開車送江暮云回家,江暮云說她住的地方街道太窄,車子不容易開進去。她說的是實情,聽在李富國耳里卻理解成她對他不太滿意,不愿與他繼續(xù)交往。李富國有些著急,直接說道:“暮云,我對你印象挺好的,你要是覺得我還行,咱們倆就認真相處吧?!彼涸蒲劾锍錆M期待。

  江暮云第一次相親,不知道見一次面就確定認真相處的速度算不算正常。相親應該是什么節(jié)奏她不知道,成年人的愛情應該什么樣她也不知道,她對李富國談不上有什么感覺,“心動”這種程度的就不提了,連“聊得來”的感覺也沒有,幾乎是她和患者的相處模式,不同的是問答身份對調而已。

  她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李富國沒能在第一時間等到江暮云的答復,眼里的光彩淡了下去,他又說:“你若是沒想好也沒關系,咱們先做朋友,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你家里要是有什么粗活重活盡管叫我,我身體好,廠子里還有十幾個工人?!?p>  李富國的話把江暮云逗笑了,她笑著點頭說好,李富國這才走了??粗坊⑦h去,江暮云慢慢往回走。李富國在最后一刻表現(xiàn)出的大度和善解人意出乎她的意料,如果說今晚有什么收獲,那就是在最后一分鐘里她對李富國有了一個好印象,這份好印象讓她對這場可能展開戀愛有了清洗的期待?!皯賽邸边@個詞不由的讓她想起那場自以為是的單戀。

  江暮云十歲那年母親去世,不到兩個月父親迎娶新妻子,又過了八個月她、有了妹妹林愛云。父親的無情、繼母的冷漠、妹妹的乖巧伶俐以及不知什么原因導致她過于肥胖的體重,她像一只在寒風中瑟縮的鵪鶉,自卑、孤獨、敏感,這樣的性格又越發(fā)不討人喜歡,成了惡性循環(huán)。

  家中的日子難過學校的生活也同樣不好受。別的女孩子青春期像盛開的薔薇叢,綻放得熱熱鬧鬧,蝶繞蜂環(huán),收到的情書和賀卡能塞滿一書包;江暮云的青春期卻灰敗得如一束苘麻,連牛羊都不屑一顧。

  十二歲的江暮云身高一米六五,體重達到一百五十斤,在別人是寬大晃蕩的校服在她卻是裹在身上,那套校服一年四季都被她穿在身上,袖口和褲腳磨出毛邊露出斷了的線頭,因為洗的次數(shù)太多,藍色變成灰藍色,白色變成淺黃色,看上去臟兮兮的。因為胖,她的臉蒼白浮腫,又長又密泛著油光的劉海遮住眼睛,看人的時候從劉??p里望出去,視線落在對方脖子以下的某個位置,這個位置并不固定,可能是胸可能是腹可能是腳尖,但她的學習成績倒是固定,始終在下游徘徊。初中三年加高中三年,江暮云始終是女生中的異類,經(jīng)常被拿來做胡慧的陪襯,胡慧是女生中的另一個異類,卻是男生們公認的夢中情人。

  高二上學期,班里轉學來了一個叫劉洋的男生,陽光、帥氣、學習成績特別好,是全年級女孩子偷偷喜歡的對象,她也不例外。有一次,她肚子痛請假沒上體育課,劉洋打球崴了腳所以也沒去。他從她身邊經(jīng)過時忽然對她說,你們家世代中醫(yī),你以后肯定也能成為一個好醫(yī)生。劉洋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她的雙眼亮晶晶的,里面好像含有她期盼日久卻未能接觸的意味。她沒時間想劉洋為什么知道她家世代中醫(yī),她的心跳得那么劇烈,震撼得仿若地動山搖。

  她躲去衛(wèi)生間里痛哭,那天是她十七歲生日。放學后她剪掉長發(fā)賣了500元錢,用那500元錢買個十二寸奶油蛋糕,坐在公園里和一群陌生的小孩子分著吃了。

  江暮云不知道劉洋為什么會對她說那句話,那句話之于她,就像永夜盡頭的一線曙光,就像溺水之人手邊的浮木。當她紅腫著眼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時,當她低著頭回到教室耳朵卻努力捕捉劉洋的聲音時,當她剪掉養(yǎng)了十年的長發(fā)時,當她獨自坐在公園吃生日蛋糕時,有些東西悄悄蛻變。

  她忽然開始拼命學習,白天在教室學,晚上在宿舍借著窗外的路燈學,吃飯背書,走路也背書,她像傻子一樣為了一個朦朦朧朧的遙不可及的目標拼命。她拼命三郎似的努力兩年,掉了二十斤肥肉換來一張省醫(yī)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和劉洋一個學校。

  因為劉洋,她得以脫胎換骨,也因為劉洋她備受良心折磨。想起昨天收到的短信,江暮云心里一陣鈍痛,她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將堵在心口的又澀又苦的情緒壓下去,加快步伐朝米粉店走去。

  安安坐在米粉店門口玩布娃娃,抬頭看見江暮云立刻跳下桌子,像一顆炮彈似的沖進她懷里。江暮云把蛋糕遞給孩子,彎腰把她抱起來。

  劉奶奶笑呵呵地問:“寶寶,乖,讓奶奶和媽媽說兩句話?!?p>  寶寶在江暮云懷里扭扭屁股轉過頭去:“不嘛~”

  劉奶奶抬手在她小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小沒良心的,有媽媽就不要奶奶了?!?p>  小孩兒咯咯直笑,蹬蹬小腿,示意媽媽她要下去。江暮云知道她是想吃蛋糕了,就直接把她放在凳子上,自己坐在她身邊,幫她把蛋糕盒子打開。

  劉奶奶笑瞇瞇地問:“見了嗎?你覺得怎么樣?”

  江暮云說:“還行,說好先做朋友?!?p>  劉奶奶瞧著江暮云的神色,順著她的話說:“先做朋友好,多了解了解,合適了再說處對象,不合適我再給你介紹別人?!?p>  江暮云手里順著安安的頭發(fā),抿嘴笑。安安用勺子挖出一塊蛋糕送到江暮云嘴邊,江暮云吃了,她又挖出一塊送到劉奶奶嘴邊,劉奶奶也吃了,第三口才是她自己。

  回到家,江暮云問安安明天想去哪兒玩兒,安安說果果明天要和爸爸媽媽去野餐,語氣里滿滿的都是羨慕。

  野餐嗎?江暮云這才發(fā)覺自己竟從來沒帶安安出去野餐過。自從她開了診所就沒有周末了,因為周末總是患者最多的時候,能多掙點錢。她沒有周末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卻無意間剝奪了安安與媽媽過周末的樂趣,江暮云放下手里的家務活,走到安安身邊半蹲下問:“安安想不想和媽媽去野餐?”

  安安睜著大眼睛意外地問:“我們可以去嗎?”

  江暮云說:“咱們明天就去?!?p>  “太好了!媽媽我愛你!”安安高興地摟住江暮云的脖子,在她臉上印下一連串口水濕噠的吻,跳下椅子跑去給果果打電話,她迫不及待要和果果分享這個好消息。

  江暮云看看捧著電話眉飛色舞的安安,眼角有些酸澀,心中難受。她是個沒用的人,虧欠了女兒,也對不起沈雪。三年了她從未帶安安去見過她,她自私的想讓安安把她當親生母親。只是她千算萬算沒算到秦浩宗這么快就找到她,找到她也就找到了沈雪。

  想起秦浩宗看安安的眼神,再想想照片上沈艷的長相,如果秦浩宗知道安安是沈雪的女兒,她直覺他不會讓她繼續(xù)撫養(yǎng)女兒,這段母女緣分不知道還剩下幾天,江暮云想到這里又是一陣心疼。不如趁著這個機會一起去見見沈雪,告訴她自己雖然無能,但是她真心愛安安,她把安安當眼珠似的愛護了三年。

  江暮云打定主意,走到門口,清了清嗓子,沖著院子和巷弄喊道:“我明天帶安安去野餐?!焙巴昕粗帐幨幍穆访?,沒人,那個阻止她逃跑的瘦削年輕人沒有出現(xiàn),她轉身回屋。

  野餐要做大量準備工作,防潮墊,花露水,小毛毯……香蕉,安安愛吃,帶上,黃桃酸奶,安安愛吃,帶上;鹵雞爪,安安愛吃,從冰箱里拿出凍雞爪準備現(xiàn)做;醬牛肉,安安愛吃,趕緊打電話問肉鋪有沒有鮮牛肉,麻煩他們送過來,一晚上就鹵好了,火龍果……

  孫海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在身后嚇了她一跳,手里的火龍果掉地上,滾到桌子下面。江暮云撫著快速跳動的心口看著孫海。

  孫海問:“江大夫要出門?”

  “嗯?!?p>  “打算去哪兒?”

  “清江縣,清江衛(wèi)生院?!?p>  孫海點點頭,走了。

  江暮云閉了閉眼,彎腰撿起火龍果,就近坐下,深吸兩口氣,望著地面發(fā)了會兒怔,把手里摔軟的果子吃了。

  第二天七點半,江暮云把安安叫醒,母女倆吃過早飯坐上出租車前往清江縣。安安聽說能去郊區(qū)更加興奮了,她還是第一次出遠門,一路上摟著江暮云問東問西,像只快樂的百靈鳥。

  手機響,江暮云看了眼號碼,知道是秦浩宗,她任由鈴聲響了一會才接通。

  “到哪兒了?”男人磁性低沉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問話依然直截了當。

  江暮云沉默了幾秒鐘,終是認命的說:“剛上高速?!?p>  “到了之后等我一會兒。”秦浩宗說。

  面對秦浩宗的強勢,江暮云無力反抗,只能以掛斷電話的方式表達她的抗拒。她半靠在車窗上,被安安帶動著產(chǎn)生的快樂心情消失殆盡,過了一會兒,她努力安慰自己,也許秦浩宗只是沒事所以單純的和她們一起野餐?只是這個理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車里,秦浩宗收起電話,低頭看一眼手里的照片,是江暮云昨晚和李富國約會時的照片,有等餐時的,有吃飯時的,有在餐廳門口分別時的。照片里的男人身體前傾、眼神專注,顯然對江暮云非常滿意。至于江暮云,大半時間半垂著頭,臉上表情淡淡的,不失禮貌但也沒什么熱情。

  秦浩宗放下照片,手指習慣性的摩挲鴿血紅。他昨晚沒在自己的公寓休息,突然得知沈雪離世的消息讓他心里難過,昨夜就去美景天城歇了一晚。早上接到孫海報告才知道江暮云要去清江衛(wèi)生院,清江衛(wèi)生院是沈雪生前停留的最后一站,他立刻叫人驅車前往。

  十點半,江暮云進入清河縣地界,遠遠能看見衛(wèi)生院的牌子。清河衛(wèi)生院位于清河縣東郊區(qū),主要是為解決附近五個村子的就醫(yī)問題。衛(wèi)生院有正式醫(yī)生也有市院派來的援助醫(yī)生,江暮云畢業(yè)后正式應聘到衛(wèi)生院成為一名住院醫(yī)師。

  清河縣是江市重要的育林基地,長著漫山遍野的各色樹木。春雨過后,綠草茵茵,樹木蔥蔥,空氣里飄著森林般的氣息。

  江暮云把安安抱下車,小家伙早已等得不耐煩,兩腳一沾地立刻跑起來??粗⒆釉跇淞掷锟鞓返乇寂?,江暮云的心情再次輕快起來。

  很快,一輛看起來很低調的奔馳商務車從遠處駛來,秦浩宗來了。為什么快樂的時光總是這么短暫,江暮云心情極其復雜,面上卻靜如沉水。她把安安喊回身邊。

  一行三人從商務車下來,走在前面的是身高腿長的秦浩宗。安安記得他,仰頭小聲對江暮云說:“媽媽,是壞叔叔?!毙『貉廴Ψ杭t。

  江暮云蹲下把孩子擁在懷里,在她耳邊小聲說道:“乖,不怕,叔叔不會傷害安安。”

  她努力安慰著孩子,可她自己的情緒是低落且抗拒的。孩子能敏感的察覺到母親的情緒,安安也不開心了,摟著江暮云,小臉貼在她的頸窩里。

  秦浩宗帶著李勛和孫海走到江暮云面前,站定。江暮云側著臉眼睛看著旁邊的草地,安安趴在她身上,只留給他一個扎著小辮子的后腦勺。

  秦浩宗望著不遠處“清江衛(wèi)生院”五個大字,臉色陰沉,嘴角下垂。突兀的跟來,直白的要求等他,此時望著衛(wèi)生院又是如此表情,江暮云的心往下沉。明知道遲早要面對這一天,只是當它真正來臨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遠遠沒有做好準備。

  秦浩宗的視線從衛(wèi)生院收回,低頭看著江暮云和安安,墨鏡后的眼神愈顯幽暗深邃。

  江暮云抱著安安認命地等待。誰知秦浩宗忽然開口說:“你要去野餐?”

  江暮云略感意外,她低低的“嗯”了一聲。

  “一起去?!鼻睾谱谡f完拎起她放在地上的背包,率先往樹林里走去,江暮云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秦浩宗走了兩步停下,回頭示意江暮云跟上。

  她徹底被他弄糊涂了,不過她計劃的野餐地點在另一個方向,她下意識用手指著東邊,說:“那邊?!?p>  秦浩宗聞言折回來,說:“帶路。”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暮云無奈,依言抱著孩子在前面帶路,秦浩宗拎著包走在旁邊。江暮云回頭,看見與秦浩宗一同前來的那兩個人沒跟過來而是轉身進了衛(wèi)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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