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麗娜睡得很不踏實,反反復(fù)復(fù)做著一個奇怪的夢:孩子們長大了,離開了她和尹志斌,山莊里沒有了其他人,原本美麗溫馨的家園一夜之間成為了廢墟,她與尹志斌偎依在荷花池旁,那把玉琴和尹志斌的玉簫都斷了,被人扔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先知出現(xiàn)了,笑盈盈地對她道:“早就說過五年之內(nèi)你們會有大難,還與水有關(guān),在如此山清水秀的地方,怎么還傻傻的不肯離開呢?他走了,你還留下做什么?難道是怕死不肯陪他去?”
“去哪兒?我們該去哪兒?”麗娜不解,仰頭看向尹志斌,想問問他先知的話,卻發(fā)現(xiàn)尹志斌身上中了許多箭,滿身鮮血,而俊美的臉已經(jīng)毀容,嘴角留下的黑血顯示他已經(jīng)中毒死去。頓時,麗娜悲從心起,只覺得周身冰寒,一下子呼吸困難起來。接著,場景一換,她輕飄飄地來到山莊的半空,看到遍地的死尸,有山莊里的人,有身穿各種盔甲的將士,還有勸豐佑提著劍在夢湖旁嗜血擊殺,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倒下,可憐的一雙兒女被他提在手中殘忍地抽打,孩子們哭聲都啞了,小腿兒亂蹬,求救地目光看得她撕心裂肺,一陣陣窒息·······
“去吧!去找他,他會帶你和孩子們離開,快去找他?!毕戎穆曇粼俅雾懫?。場景再次變化,夢湖邊,兩個孩子正踏著湖水走向湖中央,一身血袍的尹志斌已經(jīng)沉入了湖底,孩子們也漸漸下沉······
“不,回來,回來!”麗娜哭喊著:“別扔下我,等等我。六郎,阿英,璇兒,回來,快回來!”
尹志斌是被麗娜的哭聲引來的,他還在與木飛等人詳談明日計劃中的細(xì)節(jié),沒想到阿蓮抱著被驚醒的天璇出來外室哄著,進(jìn)入夢魘的麗娜卻未醒來,還在哭喊著,把守夜的幾個婢女都嚇壞了。尹志斌在鄭瑞譞的攙扶下快速摸到床邊,把麗娜抱在懷里,邊拍著她的后背安撫邊對阿蓮道:“快把璇兒抱走,別嚇著她?!?p> “是?!卑⑸徱矅槈牧耍B忙與鄭瑞譞一起退了出去。鄭瑞譞接過孩子抱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溫和慈愛地哄道:“璇兒乖,不哭不哭,舅舅抱?!?p> 趁著這會天璇有人哄,阿蓮連忙從柜子里取出各色點(diǎn)心和爐子上溫著的熱水,快速調(diào)了一杯蜂蜜核桃片甜茶過來喂,小家伙吃了幾口便又抽泣了兩聲在鄭瑞譞懷里睡著了。
有了尹志斌的安撫,麗娜也醒了,情緒也很快穩(wěn)定了下來。她抱著尹志斌的腰窩在他懷里不愿松手,還不放心地說要看著女兒在身邊才放心,尹志斌不得不叫阿蓮把孩子抱回到麗娜身邊來睡。
一夜過去,麗娜醒來時,身邊除了趴在床頭的小吃貨,尹志斌也難得的睡在身邊。許是被她昨晚嚇到了,尹志斌并沒有一如既往的早起,而是圈著她在懷里熟睡。
門外傳來段軍極小的聲音,像是在問守夜的將士:“主子和夫人醒了嗎?”
“還沒起,昨夜夫人似乎睡得不踏實,主子一直沒睡?!睂⑹繂柕溃骸岸巫o(hù)衛(wèi)有要緊事?需要屬下請示主子嗎?”
“怎么,你們平時在軍營都是這樣可以隨時打擾主子歇息的?”
“在軍營,主子一向以軍情為要,發(fā)生緊急情況時是可以立即稟報的?!?p> “哦!也不是很急,讓主子多睡會吧!別去打擾他?!?p> 隨著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外邊再沒了動靜。
麗娜看了看身邊的妖孽美男,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正要跨過他翻身下床,卻被一只強(qiáng)有力的胳膊摟住,溫柔地問道:“睡好了沒?怎么不多睡會?”
“你醒了?”麗娜俯身吻了吻他的唇,道:“外邊那么亂,你的弟兄們都在死守,咱們再睡下去似乎不合適。”
“打仗的事男人解決,你保護(hù)好自己和璇兒就行。再說了,我這幾日眼睛不便,都陪著你。”尹志斌說完,也不再逗她,開始起身穿衣。
用過早膳,尹志斌和段軍去山莊各處巡視了一番。眼見空中的霧氣越來越淡,很快便要到巳時,到時迷霧散去,夢湖山莊就沒了天然的屏障。山莊后是懸崖峭壁,無人可以潛入進(jìn)來,前方是迷霧深林,里層是天然的屏障,是真正的毒瘴深林,外一層是護(hù)衛(wèi)們當(dāng)初建造山莊時布下的陷阱,又有移植致幻的藥草和人為的安排,外面的人要傳進(jìn)來倒也要費(fèi)些功夫。加上尹志斌讓十七等人在莊子里布置的假的山林布障,把白色的屋舍建筑全部隱藏起來,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像進(jìn)入了茂密原始的叢林,就地布陣,能大大提高勝算,也讓所有的人對尹志斌的精明謀算和精巧安排更加信服。
麗娜牽著女兒的小手來到荷花池邊散步,想到昨晚的噩夢,心里很不舒服,可是天璇偏偏要十七帶她去劃船,麗娜只得千叮嚀萬囑咐地看著她被阿蓮抱進(jìn)船中,由十七劃船帶她們進(jìn)去玩??粗俅壣蠑[放的玉琴,麗娜只覺得煩悶無比,便無聊地?fù)芘饋怼?墒遣艙芘藘上潞螅蝗幌肫疬@是多么不明智的舉動,外邊有幾波人馬虎視眈眈,正愁找不到他們的藏身之所呢,她這不是給了敵人暗示,讓人知道他們的行蹤嗎?想到這,她驚出了一身冷汗,后知后覺地離開了玉琴擺放的位置。可是,她畢竟心里有事,有些六神無主的,腦海里全是昨晚上夢魘中的場景,就連尹志斌從她身后抱住了她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怎么走神了?麗兒,在想什么?”尹志斌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溫?zé)岬臍庀⑴盟鳖i間癢癢的,聲音中卻帶有一絲警覺。
“六郎,我有些怕。”麗娜老老實實地說道:“昨晚我做了很奇怪的夢,想起了當(dāng)年在羅平山賞梅時遇到先知的情景,他說過五年之內(nèi)咱們會有難,會是這一次嗎?”
“先知的話也未必能當(dāng)真,你是有了孩子過于焦慮,沒歇息好而已,別嚇自己。一切有我呢!別怕!”
尹志斌說著,將她又摟緊了些,寬慰道:“不能彈琴就寫詩作畫,把不好的情緒發(fā)泄一下,我陪著你,寫完了念給我聽。”
“我腦子里好亂,不知道寫些什么?!丙惸葼恐颈蟮氖謥淼绞噬献拢瑓s被他拉到腿上擁入懷中坐著,溫柔地說道:“那就想想以前的事,想想咱們是怎么相遇的,都經(jīng)歷過些什么?又發(fā)生過什么?有什么是你最不愿意忘記的。”
聽他這么一說,麗娜確實想起了很多,想想二人一路走來多么不容易,傷感的同時不覺又有些興奮。不一會,她便心中有了數(shù),便拿過桌上的宣紙鋪好,叫婢女過來磨墨,開始醞釀起詩稿來。
尹志斌在她身邊坐下,任憑軍醫(yī)給自己搽藥清洗眼睛,聽著湖中女兒與阿蓮和十七的嬉戲聲,安詳靈敏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當(dāng)麗娜寫完詩稿的時候,軍醫(yī)也替尹志斌處理好了眼睛,雖然有些發(fā)紅,眼角尚有青色,但好在已經(jīng)可以視物了。軍醫(yī)叮囑他多休息,少用眼,以免對恢復(fù)不利。尹志斌一一應(yīng)下,可是等軍醫(yī)一走,他立刻坐到麗娜身后,將她擁入懷中,一邊品茶一邊看起她的詩稿來。只見她這次寫的是一首五言長律,詩云:
綺夢芳菲舞,相思白頭殊;十年緣起處,稚女倚強(qiáng)襦。
駿馬出京街,郎君多好逑;執(zhí)筆教翰墨,捕鳥上云都。
凜凜東風(fēng)緊,炎炎夏日濃;朝來覌滄海,暮去展宏圖。
兩地相思苦,八方戰(zhàn)鼓重;一別三千日,再見杜鵑疏。
未防輕狂渡,軒轅覓閑愁;菡萏蕓香榭,零花紫薇樓。
百味思紅豆,千情掠艷綢;合歡花下舞,紫月云上頭。
豆蔻流云珠,相思暖情牢;離別多寂寞,寂寞憂思路。
夢斷迷情誤,心思憶館陶;蒼天憐妾意,無恙返京都。
蠟炬珠淚滑,相思祭情癡;夫郎恩義重,慰我暖情途。
五載同風(fēng)雨,千般不忍離;琴簫合一韻,綺夢復(fù)重曲。
綠帳凌云短,高墻霧靄深;兄弟齊聚首,同氣護(hù)疆土。
戰(zhàn)鼓云煙渡,同仇盼來春;依山攀翠宇,錦繡云深處。
生死兩相顧,尊卑同命途;人杰當(dāng)自勉,鬼魅不同宿。
把酒花間舞,言歡夢里回;年年花共享,日日草云舒。
白首居夢湖,同心云崖路,兒女承膝下,何悔棄華都。
日暮賞花雨,朝來挽松風(fēng);繁華魂夢斷,消卻離人愁。
尹志斌看完,暗暗吸了一口氣,自家娘子的才華他還是知道的,雖說眼下被外邊的戰(zhàn)況擾了情緒,但作出來的詩還是很工整,算得上是一首佳作。他狠狠地吻了一下麗娜的紅唇,略帶疑問地問道:“我那年帶你騎馬從街上過,當(dāng)真有許多美人看我?你才多大,還能記得清這些?”
“祖母說有許多美人都是從那時候看中你的,還有好幾位大臣去向祖母請求賜婚呢!”麗娜想起從前的事,不悅地嘟著小嘴道:“哼!還敢欺負(fù)我小不記得,你是不是在我之前就有許多女子了?”
“天地良心,除了你我誰都沒碰過?!币颈笪氐溃骸澳镒?,都成親多少年了,你還給我說這些,太冤枉我了。”
“不管,我心里不舒服,就要冤枉你,不服打我啊!”麗娜有恃無恐地撒嬌道:“都不知還能過幾天安生日子,想起你的桃花債,我就想踢你。等這次危難過了,我要你陪我和孩子們過無憂無慮的日子,再也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答不答應(yīng)?”
“答應(yīng)答應(yīng),只要娘子開心,一切如你所愿?!币颈蠛逯鴳牙锏膼燮蓿闹袇s暗暗憂心。計劃已經(jīng)開始,用不了多久山莊里就會出現(xiàn)異變,那么單純善良的她會受得了嗎?明明知道她會受苦會傷心,可還是要忍著讓她去經(jīng)歷,他覺得自己對心愛的人兒太殘忍了。可是,為了他們的未來,他還是要繼續(xù)下去,忍過了這兩天,迎來新的一年,他們就迎來新生,再也不用瞻前顧后了。這首詩,就當(dāng)是她的麗兒對今生長和公主這個身份的告別吧!
“六郎,這首詩還行嗎?”麗娜忽然一改方才的蠻橫,調(diào)皮地拉了拉尹志斌的耳朵,問道:“我還沒想好名字,叫什么好呢?”
“相思白頭殊,兩地相思苦,相思暖情牢,相思祭情癡,我的麗兒都從六歲相思到如今了,就名‘相思引’吧!”尹志斌挑眉一笑,憐愛地吻了吻嬌妻的額頭,起身就走到池邊的一塊兩人高的大青石旁,運(yùn)內(nèi)力于指尖,用內(nèi)力將這首相思引刻了上去。同時,他在旁邊又刻下了一首七言律詩,詩云:
夢至軒轅入紫薇,回欄薜荔倚花幃;零英漸落蕓苔路,亂絮紛飛菡萏雟。
鷹飛澗谷輕云縱,雁落幽崖玉鏡垂;雨燕驚魂掠遠(yuǎn)黛,黃眉水榭拭金衣。
幕幛憑空戰(zhàn)鼓起,寒石翠草映銀輝;聞聲忍踏零花路,路盡瑤臺月下回。
綾羅素裹纖纖韻,月貌花容玉指催;踏浪金沙終不悔,巫山綺雨影相隨。
琴簫韻樂偷天曉,寶凱旌旗烈焰衰;落絮魂歸夢故里,平湖勇騎痛別離。
錦繡朱閣翠帳冷,瓊樓玉宇暗香襲;兩地相思無緣訴,始道黃粱美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