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這天早晨,張九歌照例指點陳云徑劍拳丹三道。他先是讓后者再使劍法、拳法,確保皆已掌握后,又讓他背誦起丹道中入門四十八味丹方和中階三十六味丹方。陳云徑早已爛熟于心,對答如流。臨末張九歌又問起升爐煉丹所需注意的細(xì)節(jié),陳云徑一一道出,談吐自信如煉丹多年的老道長。
張九歌聽罷,微微點頭,對他道:“師弟,只要你保持這份沉著冷靜,今日星曜選拔必有你一位?!?p> 陳云徑?jīng)_他眨眼道:“大師兄,若是我成功入選,今晚可要好好慶功——后山野雞宴走起?!?p> 張九歌哈哈一笑,道:“自然。”
于是二人徑往中庭走去,其時尚早,人聲尚輕。
陳云徑一路走來,首先遇到的是二師兄宇文佑辰。宇文佑辰身形瘦高,皮膚白皙,一雙劍眉下眼帶寒芒,似是不易接近之人。事實上陳云徑自打入涵虛觀以來就沒和他說過話,平日見面也少。他正在想今天要不要破例,宇文佑辰率先開口打了招呼:“師弟早?!?p> “二師兄早?!彼貞?yīng)道。
宇文佑辰微微頷首,自顧自走遠(yuǎn)。
陳云徑目送他離去,方才前行,不久遇到盧青侯。但見他青絲高束,袍帶緊栓,一副秣兵歷馬的架勢。二人見面,相視點頭,并無言語。蓋盧青侯平日本就沉默寡言,大賽在即,稍稍緊張,更是沒有多的話講。
再行片刻,陳云徑又遇到方玄昊。后者一面行走,一面比劃,憨態(tài)可掬。
“方師兄,早啊?!?p> 方玄昊聽得有人叫喚,停下比劃,扭頭一看是陳云徑,忙回應(yīng)道:“早啊陳師弟?!?p> 陳云徑道:“師兄在為選拔賽做準(zhǔn)備呢?”
方玄昊撓頭道:“拳之一道,尚有些困惑,是以比劃一番,叫師弟見笑了?!?p> “沒有的事?!标愒茝秸鎿吹?,“師兄,今天好好發(fā)揮,愿你入選?!?p> “謝師弟吉言。”
陳云徑辭別方玄昊,繼續(xù)前行,回廊轉(zhuǎn)角又遇到王廣運、李寶林、余明生和汪炎四位師兄。他們都是活躍之人,一路說笑推搡,全無大賽在即的緊張感。陳云徑見此狀,不由羨慕,上前和四人打了招呼,給予祝愿,四人亦大方還以祝愿。
行不多時,陳云徑出了東峰,來到中庭。他本以為時候尚早,中庭定是一片空曠。豈料西峰弟子早已來到此處,除了參加選拔的幾位主力干將兀自練習(xí)外;還有些弟子自發(fā)組成打氣隊伍,手持如“XX師姐必奪曜位”“XX師妹必拔頭籌”之類的橫幅,在角落小聲練習(xí)吶喊助威。
陳云徑穿過幾個打氣隊伍,來到中庭正中,只見一五十步見方的香木高臺已然搭妥。高臺四周設(shè)有禁制結(jié)界,可保護(hù)圍觀弟子不受誤傷。高臺正前為三排齊人高的簡易丹爐,每排十余個,每只爐旁都堆有相同藥材、木柴,顯然是為考驗丹道所設(shè)。丹爐前方為一更高長臺,上陳三張?zhí)鞄熞?,是為璇璣、靈瓏、清平三位道長觀戰(zhàn)之處。
陳云徑正看的出神,忽然聽到有人叫他:“這不是陳師弟嘛?!?p> 他回頭看去,見一女子正笑吟吟望著自己。該女子頭梳馬尾,身著青袍,背一長劍,行頭干練,正是當(dāng)日岑柏舟提起的二師姐葉緋。
陳云徑忙應(yīng)道:“二師姐早?!?p> “乖。”
葉緋說完莞爾一笑,便如芙蓉出水,清荷帶露。其時微風(fēng)拂過,陳云徑只覺一股少女體香徑入鼻中,不由暗自心跳。
“陳師弟是來看選拔賽的?”
“額…”陳云徑支吾片刻,用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說道,“是來參加的?!?p> “什么?”葉緋說完又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師弟,你在逗師姐開心呢。”
“沒有?!标愒茝綋u頭正聲道,“我真的是來參加比賽的?!?p> 葉緋正待再細(xì)問,靈枝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提起嗓門道:“喲,二師姐在會小情人呢。”
“去去去。”葉緋拍著她的手道,“別胡說八道,陳師弟要被你嚇著了。”
靈枝躲開她的手,蹦跶到陳云徑面前,上下左右看一圈,調(diào)侃道:“二師姐,要我說嘛這位新來的陳師弟還算相貌出眾,倒也配的上你。”
葉緋白她一眼道:“好啦,別開玩笑了,陳師弟是來參加比賽的。”
“什么?”靈枝的反應(yīng)和葉緋起初一模一樣,“二師姐,你是在逗我呢?”
陳云徑只得把方才的話重復(fù)一遍:“靈枝師姐,我真的是來參加比賽的。”
靈枝聞言,笑意更甚。她走到他身旁,拍拍他肩膀,捏捏他胳膊,問道:“師弟,你的九轉(zhuǎn)玄功練到第幾轉(zhuǎn)了?”
“五轉(zhuǎn)。”
此言一出,葉緋和靈枝一齊愣住。不消片刻,靈枝將陳云徑肩膀重重一拍,笑的花枝亂顫,直道:“看不出來,師弟真會開玩笑?!?p> 陳云徑不由郁悶,想自己怎么說什么都沒人信。恰逢此時,大師姐林瑤一臉嚴(yán)肅走過來,見到三人說笑,第一反應(yīng)是瞪了一眼與她有過結(jié)的陳云徑,繼而轉(zhuǎn)頭對靈枝道:“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在這說笑,快回去練習(xí)。”
于是靈枝拉著葉緋隨林瑤一起離去,后者臨行回頭笑道:“陳師弟,你真有是個有趣的人。”
陳云徑看著她的背影,呢喃道:“哪里有趣了…”
他正念叨時,岑柏舟不知從哪冒出來,扶住他的肩膀遠(yuǎn)望三人,羨慕道:“哥,你可真有本事,能同時和西峰最漂亮的三位師姐搭話。這等絕技,啥時候教教我啊?!?p> 陳云徑?jīng)]有答話,反而問起葉緋之事:“小舟,這葉師姐是什么來路?”
岑柏舟瞇起眼睛看他,像衙差看犯人,問道:“咋的,對二師姐動心了?”
陳云徑?jīng)]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繼續(xù)問道:“她如何來的涵虛觀?”
岑柏舟道:“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盧師兄、王師兄都對她傾心已久,你若想橫刀奪愛,可得問問二人的拳頭同不同意?!?p> 陳云徑道:“我只問來路,怎么扯的這么遠(yuǎn)?”
岑柏舟見他面色正經(jīng),不再胡說,同樣正經(jīng)答道:“我只知葉師姐繼大師兄大師姐之后來涵虛觀,修為不俗,是現(xiàn)有八大曜位弟子之一。曾聽過小道消息,她乃是來自一個世家,家族背景大的不行,連當(dāng)朝皇帝都要敬上三分那種?!?p> 陳云徑摸下巴道:“不像啊,看她為人和善,笑容滿面的,完全沒有世家的架子?!?p> 岑柏舟道:“是沒有架子,但她舉手投足所現(xiàn)出的那股氣質(zhì),說她是當(dāng)朝皇后我也信啊。”
陳云徑道:“這你又懂了,什么氣質(zhì)不氣質(zhì)的,小小年紀(jì)一肚子花花腸子?!?p> 岑柏舟道:“我雖年幼,美丑高下還是能分辨出的,你若不愛聽,別問我就是了?!?p> 于是陳云徑不再問,他也不再說。二人走到角落,就劍拳兩道又探討一番,不帶內(nèi)息比劃幾下,為即將到來的比賽做最后準(zhǔn)備。
辰時剛過,只聽悠然鐘響,門人弟子陸續(xù)往高臺靠去,很快自發(fā)圍成一個方陣。三道金光分由三個方向朝人群疾飛而來,轉(zhuǎn)眼到了近前,落在長臺之上,正是璇璣、靈瓏、清平三位道長。三人落定,又有六名弟子從方陣?yán)镲w出,直往高臺而去,正是除去太陰星清平道長和太陽星靈瓏道長以外的六位星曜弟子。分別是哪六位:
破軍星:東峰張九歌;
天府星:西峰林瑤;
天同星:西峰葉緋;
廉貞星:西峰高瀾;
天梁星:西峰顧靜姝;
天相星:西峰宋青青。
六曜之中,除張九歌、葉緋、林瑤三位之外,高瀾、顧靜姝和宋青青三人也是觀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俱是秀外慧中、修為不俗,各有各的支持者。
六名曜位弟子站定后,璇璣道長起身,現(xiàn)出金光寶蓮,從中召出一珍寶曰“碧玉水火磬”,三尺來長,體呈玉潤之色,身發(fā)青紅二光。他彈指輕敲,頓有玄妙道音從中發(fā)出,悠長厚重,回響中庭。涵虛習(xí)俗,以此磬之音作為選拔賽開始的標(biāo)識,是以磬音一出,四下頓時一片安靜。
璇璣道長置水火磬于半空,朗聲說道:“門人聽令:涵虛新一屆星曜弟子選拔,正式開始。”
其聲如磬,回蕩四野。眾弟子聞聲,紛紛鼓掌喝彩。
于是參賽弟子陸續(xù)走出,來到高臺旁邊,璇璣道長在長臺念起名字:
“本次西峰參賽弟子為:靈枝…”
她的名字一念出,仰慕她的男弟子和支持她的女弟子一起喝彩起來,橫幅飄舞,掌聲震天。靈瓏、清平兩位道長著實看不下去,不約而同皺起眉頭往臺下掃視,聲音這才小了下去。
靈枝自信滿滿走上前來,朝眾人揮揮手,一副梨園名伶的氣派。璇璣道長略一停頓,繼續(xù)念下去:
“楊瓊,黃晶晶,姚琳,孟小嫻,唐婉秋,邢靜,阮芳菲…”
他每念一個名字,就有一位西峰弟子上前,臺下同時爆發(fā)出掌聲和喝彩聲,大小因人而異。靈瓏、清平兩位道長見屢禁不止,也懶得去管,任這群弟子們鬧騰。
璇璣道長念完西峰二十余人,又念起東峰來:
“本次東峰參賽的弟子為:宇文佑辰,盧青侯,方玄昊,王廣運,李寶林,余明生,汪炎,岑柏舟…”
他念及前十幾人時,掌聲和喝彩聲一如先前,直到他念出最后一個名字:
“陳云徑。”
臺下忽的一片安靜,接著有驚咦聲響起,轉(zhuǎn)而化為一片竊竊私語:
“他?”
“這不是新來的嗎,翅膀硬了?”
“哈,靈瓏道長是不是糊涂了,派這么個初來乍到的新手參賽。”
“找死嘛不是。”
“今天可有好戲看了,待會看他怎么被打的滿地找牙?!?p> ……
陳云徑在一片非議中走上前去,和余下參賽弟子站成兩列,位于六曜弟子之前。臺下質(zhì)疑聲被他聽的真真切切,質(zhì)疑之人臉上的表情也為他看的一清二楚。那一刻他忽然緊張起來,開始擔(dān)心自己萬一搞砸以后要一直聽這些質(zhì)疑看這些表情。正在他略略瑟縮之際,一只溫暖的手掌從頭頂緩緩蓋下,輕按在他的腦門。他回頭看去,正對上張九歌始終如一的笑臉,三個字傳入他的耳中,頓時消弭去他所有的緊張和不安:
“你行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