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極端
雖然開著窗,但是人太多,車廂里還是充斥著各種異味。車上乘客,大多臉上是麻木的悲哀。
馬陳氏的孩子已經(jīng)沒有褯子可換,沈夢昔從她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撕成了幾塊,折疊了放到孩子身下,馬陳氏急切地叫了一聲不行,沈夢昔一瞪眼,她又憋了回去。
列車行進(jìn)緩慢,幾個學(xué)生低聲討論著國事和功課,馬陳氏照應(yīng)著孩子,于家兄弟鉆到椅子下面大睡特睡。沈夢昔靜靜地坐著,似睡非睡。
列車進(jìn)入河北境內(nèi),她下車與李慧賢父親又見了一面,再次表示了感謝,詢問他的姓名,他笑著說:“我叫李敬忠。孩子娘天天求菩薩保佑恩人長命百歲,這次要是知道我能幫上點(diǎn)小忙,不知道多高興呢!”
李敬忠。沈夢昔默念,果然是。
她當(dāng)然了解欠人情的滋味,也樂得他們心頭輕松一些,“我們這就兩清了,以后可不要再叫恩人了!”
“那怎么成!“李敬忠笑著說。
“鐵路局工作好做嗎?”
聽到這句,李敬忠微微赧然,“你想罵我是吧?滿洲都丟了,我還給日本人開火車!你罵我我都認(rèn),可我還得開,不開我們怎么活??!家里老的小的,都指著我。我在鐵路局八年了,實(shí)話說,日本人對我們工作人員還真是客客氣氣,從不打罵?!?p> 沈夢昔默然,“那你就好好開火車吧,不要參與別的?!?p> “哎!我懂我懂!”
“你女兒好嗎?”
“好!惠賢好著呢!孩子她媽又懷上了!”李敬忠談起老婆孩子,臉上滿是笑容。
“那就好?!鄙驂粑酎c(diǎn)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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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終于到達(dá)北平,河北雖然下車了一部分乘客,到北京的還是居多。站臺上很多接站的人翹首企盼,有抱頭痛哭的,有失望嘆氣的?;靵y而熱鬧。
沈夢昔帶著一堆拖油瓶,下車比較晚,看到穿著制服的李敬忠站在車頭,她笑著揮揮手。
四個學(xué)生還在車下等她,此時即便不知道往哪兒走,作為老師也要擔(dān)負(fù)起照顧學(xué)生的責(zé)任了?!澳銈冎罇|大現(xiàn)在的落腳處嗎,不行就跟我去上海,反正是放暑假了。”沈夢昔和他們商量。
“章嘉瑜!”一個激動的聲音喊。沈夢昔剛回身,就被一雙臂膀使勁抱了一下,又馬上松開。她愣愣地抬頭看,居然是王守卿,他十分地激動,一個勁地說:“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沈夢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四個學(xué)生,又看看王守卿:“您怎么在這里?”
“......我來接人?!?p> “哦?!?p> “我送你吧。”
“你不是接人?”
“哦,他應(yīng)該是沒坐這列車?!?p> “七姐!”章嘉瑀從另一邊跑過來,一把抱住沈夢昔,勒得她要閉過氣去,“你可回來了!急死我了!”
“你怎么也來了?”
“我們專程來接你的啊!我從上海來,守卿哥從南京來。這列車要是還接不到你,我們倆就直接開車去沈陽找你了!”章嘉瑀指指站臺不遠(yuǎn)的一輛汽車。
王守卿有些不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
“回去給你做好吃的?!鄙驂粑襞呐牡艿艿募绨?,“家里都好嗎?”
“一切都好,就是四哥太牽掛你,嗓子啞了?!?p> “讓你們操心了。對了,車坐不下啊,我的人可不少呢!”她朝后面一揮手。
王守卿看得發(fā)愣,“你是走到哪里,都能撿回來人嗎?”
沈夢昔哈哈大笑,幾天來終于松了一口氣。
王守卿將幾人安頓到東交民巷的一處住宅,沈夢昔第一時間趕緊給章嘉璈打了電話,聽著他嘶啞的聲音,沈夢昔十分愧疚,“四哥,對不起。”
“早點(diǎn)回上海吧,阿歡急得不行?!?p> “好,我知道了?!?p> 沈夢昔收拾停當(dāng),才知道,東大大部分學(xué)生都已陸續(xù)回了原籍,還有大約500名東北籍學(xué)生,被安頓到北平師范大學(xué),彭教授和林惠雅一家都安然無恙,回了北平的住處,羅副校長和十余個老師,包括幾名外籍教師一直和學(xué)生們在一起。
沈夢昔當(dāng)天就去見了東大的師生,她最初聽齊副官說起,還以為是張翰青派火車接走了師生們,見到羅校長,才知道,當(dāng)晚她離開后,彭教授立刻打電話給羅校長,是羅校長第一時間動用私人關(guān)系,增發(fā)一列火車,在最短時間內(nèi)組織三千師生安全撤離沈陽,雖然學(xué)生們的衣物、書本和許多器材幾乎都沒有帶出來,但畢竟人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羅校長見沈夢昔安全歸隊(duì),十分安慰?!澳愕母绺珉娫挾即虻轿疫@里了,急壞了。
“讓大家擔(dān)憂了?!鄙驂粑舯浮?p> “是你最先示警救了大家!”羅校長并未過問她當(dāng)初去了哪里,也沒細(xì)問她怎么到的北平,充分提現(xiàn)對下屬的尊重和信任。
張翰青據(jù)說現(xiàn)在北平某處養(yǎng)病,沈夢昔聽了沒做任何表情,報(bào)紙上鋪天蓋地的咒罵,也只能養(yǎng)病了。
沈夢昔拿出一張一萬元的支票給羅校長,“對不起校長,這樣緊要的關(guān)頭,不能和您一起照顧學(xué)生們。這些錢希望可以減輕一些你們的負(fù)擔(dān),什么時候找到校址,可以開學(xué)了,您給我打電話?!?p> 羅校長拿著支票,十分動容,又想到大好的校園,大好的河山以如此方式落入日寇之手,一時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東北淪陷了!”
“我們會收回來的!”沈夢昔輕聲安慰,——只是要很久很久。
沈夢昔留下家中電話,叮囑羅校長有事情就打電話找她,她可以幫助籌錢募捐重建學(xué)校。羅校長連連點(diǎn)頭,一直目送沈夢昔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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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歡看到沈夢昔的時候,哭著撲了上來,他是真的害怕了。
沈夢昔緊緊擁抱這個敏感的孩子,輕輕嘆氣,“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回來了,回來了?!?p> 章嘉璈也濕潤了眼眶,看著她身后跟著的四個拖油瓶,十分佩服,對王守卿說:“我家七妹買大房子是有遠(yuǎn)見的?!?p> 王守卿也笑:“章小姐是心善之人?!?p> 海倫抱著馬陳氏的孩子,又十分喜歡,她嘟囔著,“中國的小孩子是最可愛的天使,中國的人也都是很好的,......沒有狐臭?!?p> 她是用德文嘀咕的,沈夢昔和王守卿聽了大笑,解釋給眾人,眾人也笑。
海倫沒有狐臭,比較難得,所以很自信,幾乎不用什么香水,談起來,還有些隱隱的自豪和驕傲。但是她并不知道,她的身上和頭發(fā)上是濃濃的香腸味。
馬陳氏見一個黃頭發(fā)藍(lán)眼睛的高大女人抱著她的女兒哇啦哇啦說個不停,眾人又只是笑,她就有些害怕,她可聽人說過,有的老毛子是吃小孩子心肝的。鼓足勇氣貼過去,想抱回女兒,海倫發(fā)現(xiàn)她的企圖,哼了一聲躲開,馬陳氏哇的哭出來,仿佛下一秒女兒就會被吃掉。
“不要怕,海倫是我的德國朋友,她最喜歡小孩子,不會傷害她的?!鄙驂粑艚o馬陳氏解釋。馬陳氏稍稍安心,但還是不敢讓孩子脫離自己的視線。
海倫抱得胳膊酸了,把孩子還給馬陳氏,馬陳氏連忙接過,到一邊檢查了一番??吹么蠹铱扌Σ坏?。
沈夢昔安排馬陳氏和阿青住到一起,等孩子大一大,讓她到寶山的工廠去工作,目前就先幫著家里做些雜事,供飯吃,不給工錢。
于家兄弟跟著鴻志一起住,九月一起去上學(xué),平時也要做些活計(jì),頂了學(xué)費(fèi)飯錢。兩個小子,算術(shù)很好,字寫得也湊合,三個小老鄉(xiāng),很快就打成一片。
沈夢昔回到臥室,立刻感覺出有人住過,雖然已經(jīng)竭力復(fù)原。
她喊過阿青。
阿青看著她的臉色,為難地說:“九少爺不許我說。”
“你聽他的跟他走吧?!?p> “章小姐,我,我說,九少爺領(lǐng)了他的女朋友回來住過......幾次......”
“誰住的?”
“九少爺和......”
“不要說了?!鄙驂粑糁钢蟠舱f:“把所有的東西都給我扔出去!”
看阿青還真發(fā)愣,“聽到?jīng)]有?扔出去!連床都扔出去!”
樓下聽到聲音,章嘉璈問怎么了。阿青抱著被褥下了樓,章嘉瑀看到了臉色一變。
“七姐,你過分了!不就是睡了你的床,你至于這樣羞臊我嗎?”章嘉瑀臉色紫青,渾身發(fā)抖,“枉我這樣擔(dān)心,千里迢迢去接你!”
沈夢昔已經(jīng)從窗口喊了趙三兒上來搬床。
聞言站到樓梯口,對章嘉瑀說:“章嘉瑀!我放心地把這么大個房子讓你住,是信任你,當(dāng)初只有一個條件,不要帶朋友來!你怎么做的?你帶個女朋友來??!沒有空余房間嗎?為什么偏要住我的床!”沈夢昔也氣。
“那不是另外的臥室被褥都潮了嗎?”章嘉瑀自覺非常冤枉。
“我說過,不要帶別人來!”
“那不是別人,是我的女朋友!”
“未婚同居!你行?。∠颖蛔映??是嫌床小吧!”沈夢昔對怯生生站在樓下的趙三兒說,“你!帶著三個小子,幫我把這張床,丟出去!”
章嘉瑀氣得哇哇大叫:“四哥!你看她!欺人太甚了!”
“阿青!你素來知道我的規(guī)矩,失職!扣你兩個月工錢!”阿青苦著臉,應(yīng)是。
沈夢昔又怒視阿歡,阿歡連忙低頭,囁嚅:“媽媽,對不起,我只看著書房了?!?p> 章嘉璈和王守卿站在沙發(fā)邊上,呆立看著一出大戲,誰也沒說話。
章嘉瑀幾步上了樓梯,氣憤地收拾了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
阿歡喊了兩聲小舅舅,章嘉瑀也沒理他。
吃飯的時候,沈夢昔情緒有所緩解,笑著招呼大家,又聊起在沈陽的趣事,大家吃得還算愉快。所以說,女主人的心情是家庭的晴雨表。
飯后,章嘉璈和王守卿坐下來喝茶,“我這個妹妹啊,性格太過固執(zhí),這樣極端主義,這樣完美主義,唉,要吃苦的啊?!?p> “章小姐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極端,大概是緣于重視個人隱私和個人空間吧,每個人重視的東西都不一樣?!蓖跏厍浜攘艘豢诓?,表示理解。
“是,是?!闭录苇H笑著點(diǎn)頭。.
2019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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