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簌簌地吹著冬日的冷風,就像無奈的天空所發(fā)出的嘆息。要不是因為馬科,我可不會這么辛苦找一家藏在鬧市里的咖啡館。好不容易找到了,要是那個人不在,看我回去怎么收拾馬科。馬科告訴我那個老男人經(jīng)常來這里光顧。我抖擻了一下精神,推開咖啡館的門走了進去。一走進屋子,暖流瞬間淌進了我的身體。上午十點的咖啡館,人不是很多,倒有幾分安靜。濃香撲鼻的咖啡,伴著一些沉醉的味道,敲擊著我的嗅覺和味蕾。我在柜臺前看了半天,點了一杯熱巧克力,然后四下里搜尋著那個人的身影。
在大廳里環(huán)視了一周,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了他。我拿出懷里的一張照片,和眼前的這個人對比一下,沒錯,就是他。身材不高,蒼白的臉上擎著一顆突兀的鼻尖,頭發(fā)稍短,還有些脫發(fā)。他一個人坐在咖啡館最后的角落里,手里翻著一本雜志,跟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只白瓷的咖啡杯。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差點把我的巧克力掉在地上,怎么會是這樣的一個人,我按捺住內心的怒火,端著杯子朝他走去。
“你好,這里有人嗎?”我指著他面前的座位說。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往四周望了望,周圍滿是空座。
“沒,沒有人?!彼粗艺f。
我坐了下來,沖著他微笑:“謝謝?!?p> 他微微點頭,不再理會我,繼續(xù)讀那本雜志。
我喝著杯中的熱巧克力,冷冷地注視著他。他皺起眉頭看了我?guī)籽?,那眼神和照片上的樣子很相似,透著怯懦和游移不定。他嘩啦啦來回翻著雜志,那聲音似乎顯出他的煩躁。過了片刻,他終于不耐煩我這無禮的舉動。
“請問,你,有什么事嗎?”他有點生氣地盯著我問。
“哦,對不起,”我指了指他手里的雜志,沖著他又是一笑,“那個好看嗎?”。
他沒有回答我,擺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抓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仍舊自顧自看了起來。
我輕哼了一聲,然后身子上前湊了一湊,問道:“上面都寫了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鼻子呼著粗氣,說道:“沒什么,這是一本文藝雜志,里面只有一些評論和小說?!?p> “小說?”我故意兩眼放光對著他說,“我最喜歡的就是小說了,里面有什么偵探小說嗎?”
“沒有?!彼麚u搖頭,然后把雜志合上指向我,“你要看嗎?”
我擺擺手,說:“謝謝,不用了,我也就喜歡看點兒偵探小說?!?p> 他聽我如此說,鼻子呼哧呼哧張得很大,把雜志重新打開放到翹起的二郎腿上,又來回翻了起來。
他喝完了咖啡,把雜志收到懷里站起身,準備要離開。坐在他對面的我,依然是一臉冷漠的表情看著他。他的臉上勉強堆出一點笑意,嘴角撇了撇,對我說道:“再見?!?p> 就在他要走之際,我突然站起身說道:“你是叫吳銘吧?”
吳銘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我,問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先回答我是不是?”我說道。
“是又怎么樣,你是誰?”他滿臉疑惑地上下打量我。
“哈哈,你好吳老師,”我笑著向他伸出手,“我叫佟巖,人冬佟,巖石的巖?!?p> “哦……佟巖,你是不是上過我的培訓班啊,我好像記起你來了?!眳倾憫械?,放松了對我的警惕,握了一下我的手。他的手纖小細膩,就像女人的手,膚白凝脂的手背上看不到這個將近五十歲的男人應有的紋絡。難怪會有那么多女人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就憑這雙手嗎?他一定用了不少護手霜。想到這,心里的怒火再難以抑制,我使勁握緊了他的纖細小手,疼得他咧嘴呲牙假裝向我賠笑。
“是,我最喜歡上您的課了?!蔽液a道,心里卻想著,就你,也配讓我屈膝上你的課?
“哦,那就好,那就好,好好努力,你的成績還蠻不錯的?!彼f著,一副冠冕堂皇的樣子。我知道他這么謊話連篇地應承我,就是想盡快擺脫我走掉??晌以趺磿@么輕易讓他走了呢,不教訓他一下,怎么對得起我的兄弟馬科。
“馬科……馬科您認識吧?”我說道。
“馬科?他也是跟你一起上的培訓班嗎?”吳銘揉著被我捏得發(fā)紅的小手問道。
“哪啊,就他那水平,上了培訓班也是白費功夫,”我笑著說,“不過他的女朋友倒是上過您的課,您應該認識?!?p> “他女朋友,誰???”
“陸馮娜啊?!?p> “???”吳銘張大了嘴巴,好像被這個名字嚇了一跳。我恨不得此刻從懷里掏出一把左輪手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槍口伸到他的嘴巴里,接著一聲槍響,從他的腦袋后面鉆出個血窟窿出來。假如我有槍的話。
“怎么,您忘記了?”我笑道,伸手在懷里掏出那張照片擺給他看。照片里一男一女胳膊挽著胳膊正從商場里出來,男的就是他,女的就是陸馮娜。
“她……她,我不認識她?!眳倾懻f著轉身想走。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沒想到這個矮小的培訓老師的身子骨竟然這么柔弱,仿佛輕輕一捏,他的骨頭就會立刻散架似的。
“你干什么?!”吳銘緊張兮兮地說。
“真的不認識嗎?你再想想?!蔽蚁驳?。
“真的不認識?!眳倾懻f。
“那你緊張什么?”我說。
“誰緊張了?!?p> 陸馮娜,一個生性喜歡招蜂引蝶的女人。她就是馬科的女朋友,確切地說,是他前妻,他們很久以前離了婚,最近馬科又死皮賴臉地黏著她要求復婚。我早就勸過馬科,讓他離這個女人遠一點??此刻齑虬绲没ㄖφ姓沟?,一定是個招惹是非的主??神R科就是喜歡她,謎一樣的戀著這個女人,雖然和她離過一次,還整天想著復合的事情。
突然有一天,陸馮娜對馬科說要點錢去報一個培訓班,馬科想也沒想,就把手頭不多的錢拿給她。她揣在手里說不夠,還差很多。我要是知道馬科給我要錢是給那女的報什么培訓班勾引老男人,我說什么也不會給他的,我還要再給他幾個耳刮子,讓他清醒清醒。
我一見到吳銘的照片,氣就不打一處來,我狂懟馬科:“就是他嗎,你和這樣的猥瑣老男人爭搶女人還有什么意思,還讓我找這個男的替你出氣,我看你還是把陸馮娜這女人拱手相讓得了?!?p> 馬科一臉委屈,說:“她可是我老婆,你嫂子啊?!?p> 我朝地下啐了一口,道:“狗屁嫂子,有這樣的嫂子是對我的侮辱?!?p> “是她侮辱我了,又沒侮辱你?!瘪R科輕聲地說。
“你說什么?”我怒道,“你自甘做綠帽子王,可別拉上我。你知不知道這女人在外頭興風作浪勾引了多少人嗎,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你是一點也不長記性,我就搞不明白了,她到底哪點好,看把你迷得成什么樣子。你自己也照照鏡子,仔細看看你自己,就你這條件,找個正經(jīng)女孩兒過日子很難嗎?”
被我一通數(shù)落后,馬科坐在椅子上不再吭聲,眼睛吧嗒得開始掉眼淚。他哽咽著說道:“我和她從大學那會就好了,要不是她鬼迷心竅被那個老外給騙了,她也不至于非要和我離婚,現(xiàn)在她好不容易回到我的身邊,又被那個假正經(jīng)的培訓老男人給迷惑了,這次說什么也不能就這么輕易算了?!?p> 我嘆了一口氣,拿起照片甩門而去。
現(xiàn)在那個假正經(jīng)的培訓老男人就在我的手上拼了命地想掙脫我,我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座位上,他害怕地哆哆嗦嗦嚷道:“你……你……你要干什么?”驚得四周賓客紛紛投過來刺探的目光。這時咖啡館的服務員和經(jīng)理趕過來,說道:“兩位先生,請你們不要大聲喧嘩,要不然,請你們離開這里?!?p> 我向經(jīng)理和其他賓客招手道歉:“抱歉,抱歉,我們在逗著玩呢,打擾你們了,對不起各位?!?p> 我轉臉向吳銘笑道:“吳老師,我看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聊吧?!?p> 我拽著跌跌撞撞的吳銘走到湖心廣場上,廣場的噴泉水花四濺瀟灑地噴涌出一串串的水晶蓮花。因為天冷的緣故,水池邊上沒幾個人。我告訴吳銘,擺在他面前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是他帶著陸馮娜離開這里,他們兩個永遠消失在我和馬科的視線范圍內;第二個選擇稍微有些疼痛,要是他不肯帶著那女人離開這里,也行,我就卸下他一條腿,讓他以后再也不能碰女人。
我擰著他的胳膊說道:“怎么樣,吳老師,這個選擇題很簡單吧?!?p> 吳銘疼得滿臉冒汗珠,嘴里哎呦哎呦叫個不停,喊道:“好漢,大哥,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找陸馮娜了,其實都是她找的我?!?p> “她找的你?哈!哈!我怎么覺得我兄弟特別冤呢,他怎么會和你這個慫包爭搶女人?!蔽铱嘈χf道。
“你放了我吧,你說,你要什么補償,我給,我都給?!?p> “你以為你誰啊,整這一出亂七八糟的事情,給點補償就算完了?”我用力擰著他的胳膊,“你拿我們當什么人了?!?p> “哎呦,疼,疼?!眳倾懘舐暼碌?。此刻我們身邊已經(jīng)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起先他們還為吳銘憤憤不平,說我一個壯小伙子怎么欺負一個柔弱的男人。待后來他們聽清了我們的對話,都只是嘿嘿笑著瞧著我們倆。其實我也沒有怎么動手打他,只是簡單一個動作,擰著他的胳膊不讓他轉身。其中一位抱著泰迪的老太太看了半天,明白了我們的事由,顫巍巍走到我跟前,說道:“小伙子啊,我看他比你大不少,你身強體壯的,他也打不過你,你就簡單說他幾句就好了,沒必要動手動腳的,弄壞了他胳膊,你可要吃官司哦?!?p> 我朝老太太點頭微笑,說道:“老奶奶,您放心吧,我不會把他怎么樣的,我就是問他幾句話,只要他答應了,我立刻放他走人,看,我也沒有動手打他吧?!闭f著我把吳銘的胳膊向上抬了抬,吳銘跟著哎呦叫喚疼得不行,周圍人哈哈笑了起來。我看到有幾個小姑娘拿著手機對著我們,我就把吳銘扭過來身子,沖著拍照的說道:“來,來,把這個人的臉也拍下來,傳到網(wǎng)上,讓大家都看看,這是一個專門勾搭良家婦女的老流氓,害得我兄弟都病倒住院了?!瘪R科雖然沒有像我說的那樣病倒住院,但他的確是害了相思病,至于那個陸馮娜是不是良家婦女,想必大家心里都已經(jīng)很清楚了。
吳銘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好多都拿出手機開始拍照錄像,忙把另一只手遮住臉,低下頭想扭身背過眾多的目光和手機。我擰著他的胳膊,笑道:“吳先生,哪兒去?”
他臉上掛滿了苦瓜相,強裝鎮(zhèn)靜沖我笑嘻嘻懇求道:“佟兄弟,你就饒了我這次吧,我答應你離開這里,我再也不在這里出現(xiàn)了?!?p> “那陸馮娜呢?”我說道。
“她?我可沒辦法把她弄走,我還有家室?!眳倾懻f道。
“原來你也有老婆啊,禍害別人老婆的時候怎么不想想你也有家室啊?!蔽艺f著,又使勁擰他的胳膊。
“我錯了,我錯了,你就饒了我吧?!眳倾懼皇且粋€勁地向我求饒。
其實我也不打算把他怎么著,現(xiàn)在圍觀的人那么多,我也不好出手狠狠教訓他一下。我說道:“那好吧,繞了你這次,不過你最好躲得遠遠的,別再讓我看見你,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就不會這么便宜了?!?p> “是,是,是?!眳倾懨忘c頭應道。
看熱鬧的人紛紛鼓掌叫好,人群中有個別的喊道:“別輕易饒了這個王八蛋?!蔽也孪肽侨说睦掀攀遣皇且采线^吳銘老師的培訓課。
我把手一揚,說聲“去吧!”吳銘撲通栽到噴泉的水池里,整個身子立時濕透,他在水里踉踉蹌蹌掙扎著站起身,渾身打著冷戰(zhàn)。這落湯雞的樣子跟他的形象還真的很般配,我樂呵呵地看著他抖落著身上的水,圍觀的人群嗡地狂笑起來。我甩甩手,揚長而去,身后的笑聲依舊哈哈不斷。
馬科一臉愁容地呆坐在沙發(fā)上,見我來了也不打個招呼。我朝他身邊的椅子坐下,伸手拿起茶幾上的灌裝可樂打開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我打著嗝說道:“看我夠兄弟不,今天我替你可出了氣了,那王八蛋讓我給弄水池子冬泳去了?!?p> 馬科看我一眼,嘆了一口氣,起身躺到床上背對著我。
我輕拍一下他的后背,問道:“怎么了,教訓得還不夠嗎,改天我再去找他?!?p> “別找了,人都走了?!瘪R科臉沖著墻嗚嗚說道。
“誰走了,陸馮娜嗎?”
陸馮娜聽說我在湖心廣場把吳銘打進了水池里,氣得來找馬科,連罵帶拉扯地跟馬科鬧了半天,最后收拾衣服行李說是以后再也別想見到她了。馬科跟著她跑出去,死拉硬拽也沒有把她勸住。陸馮娜踏上出租車一溜煙消失在了馬科的視線里。
我勸馬科:“兄弟,想開點,大丈夫何患無妻,何必單戀一枝花呢,何況是這么一只野花,那歌不是說得好嗎,路上的野花不要采,這朵野花已經(jīng)開始敗了?!?p> “你說誰是野花?!你這是來消遣我來著,還是到我這兒來拽詞兒來了!”馬科氣呼呼地起身瞪著我,兩眼冒火,似乎要把我燒個透心兒。
“呵,你吃什么槍藥了,我替你出了氣,一句感謝話沒有,還沖我吹胡子瞪眼的,干嘛呀,我招誰惹誰了?!蔽覛獾冒芽蓸芬幌伦訐サ降厣?,只聽“砰”一聲響,接著可樂罐子在地下“呲呲”地抗議著,仿佛它在訴說“你們吵架關我什么事了,我又招誰惹誰了?!?p> 見我發(fā)了火,馬科頓時蔫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撿起地下的可樂,無聲無息地啜著。
我見他這個樣子,只能哀嘆一聲,陪著他坐下。
我說道:“馬科,你大小也是個男人,別那么蔫了吧唧的,倒像個女人,她陸馮娜都做到這一步了,你還想怎么樣,我看你連她都不如,起碼人家敢愛敢恨,為了一個培訓師肯跟你鬧,舍你而去,就這個精神頭兒你有三分之一也好啊?!?p> “我要殺了那個王八蛋吳銘?!瘪R科忿恨地說道。
“得了,你呀,只會嘴上說說,到頭來還不是我給你出頭,算了吧,吳銘那老小子已經(jīng)被我折騰得夠嗆,多半會兒你也找不到他?!蔽液戎蓸氛f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知道他家在哪,他有老婆孩子,他跑不遠?!瘪R科這會兒來了精神,定要報這奪前妻之仇。
“呵,你長本事了啊,之前我怎么沒瞧出來啊,你要是早點有這個氣概,那陸馮娜也不會找其他男人了?!蔽逸p聲笑道。
馬科瞪我一眼,愣了幾秒鐘,起身氣呼呼朝門外走去。
此時已經(jīng)是夜晚十一點,外面的風刮得很刺人,我縮著脖子找馬科,看不到他的身影。該不會他真的去吳銘家了吧,我心想,“狗急了會跳墻?!边@話看來沒錯,也許馬科真的是在乎陸馮娜,可是他找吳銘干嘛,陸馮娜這會兒也不會在吳銘家里啊。該不會,他想……后面的我不敢想了,想想都嚇我自己一跳。馬科這只兔子看來是真急了,他要咬人了。
我擔心馬科會鬧出人命,趕緊搭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市區(qū)??墒巧狭塑囄揖突帕?,我可不知道吳銘家在哪里,我只知道他的培訓班的地址。我打馬科的手機,打了幾次也沒有打通。我讓司機把我?guī)У絽倾懙哪莻€培訓班。我喊醒了一個看門的老大爺,老大爺睡眼惺忪一臉的不情愿,我再三賣乖他才支支吾吾告訴我了培訓班老板的電話。原來這培訓班老板另有其人,吳銘只是被他雇來的講師。我編了個謊話,說自己在上吳老師的課,有些問題搞不明白,想親自上門向吳老師請教。培訓班老板二話沒說,很痛快地就把吳銘家的地址告訴了我,最后還鼓勵我好好學習,多向親戚朋友宣傳一下他的培訓班。我滿口答應下來。我是要多宣傳宣傳的,就你這個培訓班,簡直就是一個狼窩,我要讓全城的有老婆的男人都知道你這培訓班養(yǎng)了一匹什么樣的老色狼,我心想著。我拿著吳銘家的地址,又急忙打的趕過去。
等我趕到吳銘的小區(qū)門口,隔老遠就聽見里面吵吵嚷嚷。都這個點了,幾棟樓的住戶的窗戶都還透著燈亮,有不少人趴著窗戶朝樓底下看。我緊跑兩步過去,看看是不是馬科。在單元樓前面,圍了一圈人。在兩只綠色的大垃圾桶旁邊,一個肥碩的胖子壓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胖子嘴里不停地哭天喊地的,手里拿著掃帚噼里啪啦打下面那人的腦袋。聽那渾厚的粗嗓門,震天響的嚎叫,那定是一個女人無疑了。那這底下挨揍的人是誰呢?該不會是馬科吧。我擔心馬科吃虧,尤其受這種女人的欺負。我擠過人群,拉住女人還要打下去的手,說道:“大姐,先別打了,打壞了可不好?!?p> “要你管,你是哪根蔥?!迸伺^蓋臉朝我罵了起來,還噴了我一臉口水。
我抹抹臉,自認倒霉,好漢不跟女斗,能讓就讓著點吧,女人可不好惹,只是苦了我兄弟馬科。我站起身躲得遠遠的,身后圍觀的人都嘿嘿朝我笑。我想,難怪他們都圍在那里看,沒一個上前勸架的,原來都曉得這女人的厲害啊。胖女人也不歇著,繼續(xù)拿掃帚打底下那人。我剛想上前說“你怎么還打啊?!睕]到我話說出口,突然我的身子被人攔了下來。我轉身一看,竟是馬科。
“馬科,被打的不是你啊?!蔽殷@喜地看著他。
馬科滿臉笑嘻嘻地望著我,說道:“我怎么會被她打呢?!?p> “那底下被打的是誰呢?”我問道。
“那還能是誰呢,就是那個培訓老師唄?!瘪R科說著,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
“吳銘啊?!睕]想到是這個情況,出乎我的意料,“那壓在上面的胖子是誰?”我繼續(xù)問道。
“那當然就是他老婆了,他也有今天,真是活該?!瘪R科咬牙切齒瞪著地下扭打的兩口子。
“怎么會這樣呢?”我說道,心里也沒半點高興,只是覺得事情不應是這樣的,應該是馬科騎在吳銘的脖子上狠狠地教訓他才是。
馬科湊到我跟前,在我耳邊說道:“我本來找吳銘算賬的,準備給他來個魚死網(wǎng)破??晌覄偘阉哪切┏笫露堵涑鰜?,他那一百八十斤的老婆立馬掀翻桌子跟他拼起了命。吳銘想跑,跑不掉,就被他老婆在后面追著打,從家里一直打到這里。呵呵,這場面,看著多壯觀,多解氣啊?!?p> 那吳銘的老婆越打越來勁,圍觀的人七嘴八舌勸說他們別打了,可那胖女人哪里聽得進去,掄圓了大胳膊朝吳銘臉上又是狠狠地錘了幾下。吳銘就像白天在湖心廣場噴泉被我教訓的那樣,連哭帶叫毫無還手的力氣,拼命捂著臉喊著“老婆別打了,老婆別打了,我錯了?!?p> 這兒的動靜越鬧越大,已經(jīng)惹得眾鄰居難以休息睡覺。最后在一位社區(qū)主任和派出所民警的協(xié)調勸說下,那胖女人才住了手,她氣呼呼地噔噔跑上樓梯,臨走撂下一句“吳銘你這個王八蛋今晚就別睡老娘屋里了,你就在外面浪吧?!北娙嗽谖曋屑娂娚⒘巳?。
吳銘垂頭喪氣蹲在地上。夜里太暗看不清他是不是在哭,昏暗的燈光掃在他的臉上,點點淚光反射過來,這個男人還是哭了。他兩手不停地在臉上抹來抹去,像是在揉搓臉疼的地方,又像是在抹眼淚。我摸了摸屁股兜,還有幾張上廁所沒用完的紙巾,我拿出來遞給了他。他伸手接過紙巾,看到是我,臉上沒半點表情,拿紙巾擦臉順勢低下了頭。也許他會覺得我是在看熱鬧,我在那幸災樂禍。其實呢,此時我倒是有點同情他了。我雖然還是對他給我兄弟戴綠帽子的行為感到憤恨不平,但是現(xiàn)在我作為一個男人為他感到悲哀。一個男人被自己的老婆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辱罵毆打,哭喊抹淚,而且沒有任何還手招架之勢,其羞辱難堪的程度甚至比馬科被戴綠帽子還要嚴重。這樣自受其辱,何必當初。
馬科想上前搶白吳銘兩句,被我一把攔住,我給馬科使了個眼色,道:“讓他先清醒會兒吧,看這被打的樣子,多半是打糊涂了。你先站在一旁不要說話,你的事兒待會再說?!瘪R科只得默然,在一旁站立看著。
我俯身湊到吳銘跟前。他頭發(fā)散亂的像個草窩,左眼青腫,右眼烏黑,額頭和臉上凈是被撓的血印,鼻子里還在滴血,整個臉被打得像塊五花肉,與白天在咖啡館的翩翩風度大相徑庭,簡直判若兩人。我想笑,但是忍住了。我問道:“怎么樣,還能說話嗎?”
吳銘抬起瞇縫眼,點點頭道:“唔?!?p> 我蹲在地上深嘆一口氣,說道:“走吧,別在這兒呆著了,先找個門診瞧瞧吧?!蔽移鹕矸銎饏倾?,他凄凄慘慘地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捂著臉,跟著我朝前走。馬科見我這舉動,跟上來問:“你這是在干嘛?我是來找他算賬的?!?p> 吳銘緩慢扭頭看了一眼馬科,他這副慘容已經(jīng)看不出他是愧疚還是害怕了。我對馬科說:“待會再說你的事,你看他這樣,不得先治治嗎?”馬科聞言,也只好跟著我走。
經(jīng)過小區(qū)門診醫(yī)生的簡單處理后,我?guī)еR科吳銘來到一家燒烤店。已經(jīng)凌晨,店里只有兩三星個客人在吃喝,見我領一個滿面五花肉的人進來,紛紛朝我們這邊望。我們三人坐下,老板拿來菜單。我點著菜。老板拿眼不住地偷睨滿身窘迫相的吳銘,抿著嘴唇差點笑出來。我趕緊點好菜遞給老板,又點了一瓶白酒。我問吳銘道:“能不能喝酒?”
吳銘默默點頭。
我們三人邊吃邊喝。吳銘喝一口,嘴巴咧一下,看來是被他的胖老婆著實打得不輕。我和吳銘相對而坐,馬科坐在一邊悶頭喝酒啃著烤串。
我舉起酒杯,對吳銘說:“今天得罪了,這酒算是我賠禮道歉?!?p> 吳銘擺擺手,兩個烏青的眼睛似乎要流淚。感動的嗎,不至于吧。他喝了一口,我遞給他一串烤串。他把烤串放到鐵盤里,然后舉杯準備站起來,我點點手示意他坐下。他舉起酒杯,含混地說道:“我謝謝二位,一切都是我的錯,這酒是我賠禮了?!?p> 馬科毫不理會吳銘,一口喝干自己的酒,不拿正眼瞧他。我說道:“吳老師,那事兒就先不提了。其實也不全是你的錯,他老婆也不對,一個巴掌也拍不響。這陸馮娜因為你賭氣離開了我這兄弟,現(xiàn)在他著急上火想把她找到,我們來找你也不為別的,就是想問問你,你知道陸馮娜會在什么地方嗎?”
馬科瞪著眼瞅著吳銘,只等著吳銘說出他前妻的下落。吳銘搖搖頭,手摸著已經(jīng)腫得很高的臉說:“我也不知道她在哪,我和她就見過兩三次?!瘪R科聽了這話沉下臉想作勢起身打吳銘,我趕忙拉住他的胳膊,讓他坐下來。
我勸馬科說:“你坐下,你就老實地吃你的喝你的,其他的不要管,我來問?!?p> 吳銘經(jīng)過剛才被老婆的極度羞辱,已經(jīng)對馬科的威脅毫無反應。
我問道:“吳老師,你再想想,陸馮娜可能會去什么地方呢?!?p> 吳銘撫著酒杯杯沿,閉眼想了片刻,道:“也許那個女的知道她在哪?!?p> 馬科急忙撂下烤串抓住吳銘的胳膊,問道:“誰?”
吳銘被他這突然的一抓,嚇得差點從座位上栽倒。我趕忙扶住吳銘,把馬科搡過去。我坐到吳銘的身邊,道:“你且慢慢說,那個女的是誰?”
吳銘小心地瞧了一眼馬科,看向我說:“那個女的我一時也想不起來是誰,不過她有幾次和陸馮娜一起來過培訓班聽過我的課?!?p> 我看向馬科,問他:“你知道那是誰嗎?”
馬科嘴里慢慢嚼著肉,沉思了一下,嘟著嘴說道:“能和她在一起的,我也想不起來是誰,我很少見她帶女伴一起出來玩。我只知道她認識一個叫張秀雯的服裝店老板,我和陸馮娜去過她的店,感覺她們兩個還挺親密的?!?p> “張秀雯,是不是這女的?”我問吳銘。
吳銘說道:“名字我不確定,她長得什么樣?”
馬科想了想,道:“短發(fā),個子很高,大概有佟巖那么高,打扮得很時尚?!?p> 我看向吳銘,吳銘點點頭,道:“嗯,大概就是她了?!?p> 我問吳銘:“那你有這張秀雯的電話嗎?”
吳銘搖搖頭,說:“沒有?!?p> 馬科揶揄道:“你不是挺能耐的嗎,這種女人不是你的拿手菜嗎?!?p> 吳銘羞愧地低下頭,只拿眼盯著酒杯。我微微一笑,說道:“馬科,你有她電話嗎?”
“我也沒有?!瘪R科說道。
“那你還記得她的那個服裝店在哪嗎?”我問馬科。
馬科點頭道:“記得?!?p> 我們又喝了幾杯。我看看手表,馬上凌晨一點了,我起身說道:“吳老師,你今晚在哪休息?”
吳銘抬頭看看我和馬科,說道:“我到朋友家去?!?p> 我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吳銘送上車。我扒在汽車后窗上對吳銘說:“咱們的事兒今天就算了解了,你以后別再找陸馮娜了?!?p> 吳銘猛點頭,沒有說話。汽車吐著尾氣漸漸消失。
我和馬科另外攔了一輛車。我們回到馬科住處,我對馬科說:“先休息會兒吧,等天亮了,我們再去那個服裝店問問。”
馬科悻悻地合衣躺到床上,眨巴著眼似乎在想心事。我躺倒在沙發(fā)上沒一會兒就呼呼睡去。
第二天上午我們乘車來到張秀雯的服裝店。這是一家反季打折店,裝修很普通,店門外掛著“瘋狂甩貨最低50元起”字樣的手寫牌子,店門開著,里面一個短發(fā)身材修長的女人正在整理貨架上的衣服。馬科對我說她就是張秀雯。我們進店,張秀雯以為是來了客人,剛想招呼我們,一看到馬科,她的臉立刻拉了下來。我心想有門兒。馬科也不上前,只站在門口胡亂看著打折的女款各式衣服。
我走到張秀雯跟前,說道:“老板你好,我是陸馮娜的朋友,我來找她有點事?!?p> 張秀雯看看我,然后嘴巴朝我身后的馬科一努,道:“他怎么不過來。”
“哈哈,我這兄弟不好意思過來?!蔽倚Φ?。
“陸馮娜不在這里,你們走吧?!彼f道。
“那你知道她在哪嗎?”我問她。
“我哪知道她在哪,腳長在她身上,又沒長在我身上?!睆埿泠┻呎f邊整理打包箱里的服裝。
我被張秀雯這么搶白一句,心里頓時有些生氣,我壓抑著內心的怒氣,笑嘻嘻地說道:“好姐姐,你就告訴我吧,我們大老遠趕過來,就是想見見陸馮娜,只跟她說幾句話就走,絕不做其他過分的事?!?p> “就你們,做得事還不過分嗎?”她說道。
我佯佯撓著腦袋,灰溜溜走到門口。我只好把馬科拉過來,站到張秀雯跟前。馬科憋著臉,不肯說話。我拍了他一下,說:“說話呀?!?p> “張大姐,我,我想見見娜娜。”馬科囁嚅著。
張秀雯見馬科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白了他一眼,然后說道:“其實我不想摻和你們之間的事,可她大晚上的跑我這兒來,我也不好趕她走,畢竟我們這么多年的姐妹了??墒?,我說你這個榆木疙瘩,不管多大的事你就不能讓著她點嗎。她是有點對不住你,可你這樣畏畏縮縮的,她怎么安心跟著你呢。你也知道,娜娜這人的性子比較野,那你就好好看著她,看不住她又跑來找人,你說你,讓我說什么好呢?!?p> 馬科低頭沉默不語,我在一旁附和道:“大姐您說得是?!?p> 張秀雯頓口氣,說道:“好吧,看你們這么實誠的樣子,我就告訴你她在哪,不過你們能不能和好如初,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p> 我連忙說:“是是是,謝謝張姐?!?p> 我杵了一下馬科,馬科也跟著說道:“謝謝張姐?!?p> 我們按著張秀雯給的地址,來到萊茵花園小區(qū)的一間單元樓房。我敲敲門,半天沒有人回應,我對馬科說:“你來喊?!?p> 馬科隔著門喊:“娜娜,我是馬科,你把門打開吧?!?p> 我耳朵貼著門仔細聽里面動靜,只聽見咣當一聲不知什么東西從里面摔到門上。陸馮娜看來是在房間里。我揮手示意馬科繼續(xù)喊。
馬科喊道:“娜娜,是我錯了,你開開門吧,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了?!?p> 里面悠悠地傳過來聲音:“那你和別人吵架去吧,我們分手了,你別來煩我了?!?p> “我不和你分手,娜娜,我們還要在一起,我們還要復婚,我不能沒有你,嗚……”馬科喊著喊著哭了起來。
我見馬科這么個窩囊樣,實在看不下去了。我狠勁拍門,罵道:“陸馮娜,快把門打開,再不打開,老子要破門而入了,到時別怪我不給你好臉看?!?p> 馬科愣愣地看著我。我朝他擠擠眼,繼續(xù)猛拍房門。
我啪啪連拍了幾下,馬科卻拉住我的手,要我不要那么粗魯,這樣陸馮娜更不會開門見他了。
就在馬科和我爭執(zhí)的當,陸馮娜啪地把門打開了,門板悠悠地晃來晃去,她立刻扭身回到房間坐在沙發(fā)上背對著我們一言不發(fā)。
我把馬科推進去,我站在門口。馬科亦步亦趨走到陸馮娜跟前,陸馮娜一個轉身背過去就是不理他。馬科看看我,顯出一臉難色。我微笑著攤開雙手,表示我也沒辦法,只能靠你自己了。我轉身關門離開這房子。
我在小區(qū)門口等著,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馬科從單元樓下來。
我問道:“怎么樣?”
馬科鐵著臉不說話,徑直朝大街上走,沒走了兩步,突然扭頭朝著剛才那個單元破口大罵:“你個臭婊子,你想拉倒就拉倒,我們再不相見,你愛跟誰鬼混就跟誰鬼混,我自己一個人過日子也挺逍遙快活?!?p> 我上前拉住他,問:“你這是怎么了,沒談好嗎?”
馬科罵過之后,似乎輕松了不少,嘆口氣,道:“沒辦法,只能這樣了,這女的已經(jīng)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陸馮娜了?!?p> 馬科說完,就直直地往前走。我跟上去,問:“到底怎么了,剛才不是開門讓你進去了嘛,她到底怎么說的?”
在我一再的催促下,馬科無奈地說道:“她懷孕了?!?p> “???”我有點吃驚,“是你的嗎?”
“怎么可能是我的,要是我的,我還這樣嗎我?!瘪R科苦著臉說道。
哦,看來這下馬科的帽子真的石錘了。我心里突然閃過一個想法,但是又岔到了吳銘那兒去。難道這陸馮娜和吳銘待了幾次就懷上了他的孩子?吳銘都快五十了,還有這能力嗎?我有點難以置信,畢竟她和馬科在一起已經(jīng)好幾年了,兩人到現(xiàn)在也沒有要個孩子。
“是誰的?”我問。
“管他是誰的,反正跟我沒關系,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她了,我就當她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瘪R科說道。
“會不會是吳銘的?”我自言自語道。
“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瘪R科在我前面走著。
“原來如此,那你現(xiàn)在怎么辦?!蔽易飞像R科問。
“回家,睡覺?!瘪R科說道。
我跟著他沒頭沒腦地就這么一直沿著人行道朝前走,心里總感覺剛才想到了什么事情,但是一瞬的功夫就忘了,怎么也想不起來。我邊走邊拼命努力想著,一點點往前縷,但還是想不起來。待到等紅燈的時候,斑馬線兩邊等待的人群里有那大人牽著小孩子手的。我看著紅燈的倒數(shù)一二三,猛然想起來是什么事了。
“哎,先別回家?!边^了斑馬線,我喊道。
“干嘛,不回家去哪?”
“去醫(yī)院?!?p> “去醫(yī)院干嗎?”
“給你檢查檢查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