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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在閃耀

第十二篇 秋葉

燈塔在閃耀 麥子壬 8143 2019-10-31 10:48:46

  初次見到一葉是在病房的203室。

  房間里彌漫著消毒劑的味道。晨曦的陽光透過窗紗溫暖地落在打著石膏的右腿上面。石膏上面早已布滿了侄女亂涂亂畫的彩筆印?!笆迨?,快點(diǎn)好起來?!边@句話在一叢叢字跡中顯得耀眼奪目,可愛可親。

  我因?yàn)樽邩翘莶恍⌒乃嗔送?,住在醫(yī)院里。對于才滿二十歲的我,這點(diǎn)外傷根本不算什么??墒歉绺绾蜕┳訁s像嚇壞了的樣子,堅(jiān)持讓我在醫(yī)院里好好修養(yǎng)。不過這里的病房,安靜,舒適,還有美麗的護(hù)士姐姐的悉心照料。除了腿部打著石膏行動不便外,其他的還挺讓我滿意。躺在我隔壁床的大哥就曾說過,好想一直就這么在醫(yī)院里住下去,惹得照顧他的大嫂對著他又是打又是罵,被打罵的他卻齜牙咧嘴地跟著我呵呵大笑。

  醫(yī)生護(hù)士們已經(jīng)查完房,病房里只有我和隔壁床大哥兩個人。我們正躺在床上聚精會神地看墻上掛著的電視,里面正在播放一部緊張刺激的美國影片。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輕輕地打開了。一個漂亮的女孩手捧著一束劍蘭花走了進(jìn)來。我和我的病友都扭頭朝門口看去。梳著馬尾辮的她羞澀地站在門口問道:“請問,哪一位是董秋原?”

  我按耐著內(nèi)心的悸動舉起了手:“是我?!?p>  她臉上漸漸略去潮紅的顏色,信步越過大哥艷羨的眼神,走到我的床邊。

  “你好,我是盛一葉?!闭f著,她雙手舉著劍蘭遞給我,臉上又見出一抹緋紅。

  我愣愣地接過她手里的花,看著她,半天沒有言語。她面部清晰的輪廓,鑲嵌著兩對迷人的酒窩,微笑的樣子撲閃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淡黃色的連衣裙穿在她的身上,顯出一份溫柔和親密。一股芬芳的香味撲向我,分不清是花香還是她香。

  “請問,我們認(rèn)識嗎?”愣了半天,我終于擠出了一句。

  “啊,你忘了嗎,你還寫信給我的?!?p>  “寫信?我好久沒有寫過信了。美女,你確定不是認(rèn)錯人了?”我內(nèi)心這么想著,倒是不希望她會認(rèn)錯人。

  “哦,好像寫過,但是不記得了,我呀,一住進(jìn)醫(yī)院就把好多事情給忘掉了。剛才我還在和大哥嘟囔我侄女的生日是哪天來著?!蔽遗Τ舯诖驳拇蟾缡寡凵?,可他卻只是坐著樂呵呵地看著我們笑。

  “難道你不是董秋原?”說完,她翹起小嘴看著我,懵懂的樣子令我看了好想抱著她親上兩口。

  “我就是董秋原,可我想不起來在哪認(rèn)識你的?!?p>  “我們是在聊天軟件里認(rèn)識的,我是玲瓏的七星瓢蟲??!”她睜大眼睛,露出一臉驚喜。

  “?。俊痹瓉硭褪悄莻€我認(rèn)識了有一年多的“玲瓏的七星瓢蟲”,所謂寫信其實(shí)指的是我發(fā)給她的那些短信息,我頓時臉紅羞澀地低下了頭。

  “要不要我們重新打招呼,害羞的冰王子?!?p>  我在聊天軟件里的名字叫冰王子丹尼斯,可是跟她在聊天軟件里發(fā)信息的時候,她總是說我好害羞,非要管我叫害羞的冰王子。

  就是在那天,我正拿著手機(jī)和玲瓏的七星瓢蟲聊得火熱,走樓梯時突然踩了空,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來,好在手機(jī)并沒有摔壞。她的七星瓢蟲的頭像在手機(jī)屏幕里一直抖動著,問我怎么了。我實(shí)話告訴她,我摔傷了。而且我還給她拍了張我的腿部受傷的照片。因?yàn)樽≡旱年P(guān)系,護(hù)士姐姐一直叮囑我不要老是用手機(jī),我不怎么聽勸阻,直至把我的手機(jī)給沒收了,交給我的家人保管,說是等到我做完復(fù)查才能給我使用??丛谧o(hù)士姐姐諄諄教導(dǎo)而且對我悉心照顧的份上,我最后聽了她的話。所以最近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動手機(jī)了,也不知道玲瓏的七星瓢蟲最近怎么樣了。沒想到,她居然找到了這里。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好像沒有告訴你我住在哪家醫(yī)院吧?!?p>  “這個嘛,是秘密哦,以后你會知道的?!彼ξ乜粗遥瑪[出一副神秘的樣子。

  我撓著頭,始終想不起來什么時候告訴她的,而且她還知道我的真名叫董秋原,真是怪事。

  “難道是我稀里糊涂的摔倒的那天,在聊天軟件里告訴你的?”可我想起來那天我只是發(fā)了一張摔傷的圖片給她,并沒有說其它的。

  “哈哈,你慢慢想吧,花已經(jīng)送到了,祝你早日康復(fù)!”說完,坐也沒坐,她就朝我擺擺手,噔噔噔地跑出了病房。

  我拿著一束花,木然地呆坐在床上。

  “這女孩真漂亮??!”隔壁床的大哥一臉嫉妒的樣子,目光尾隨著她離去的影子。

  我望著還在輕輕搖擺的病房的門,想著她離去的倩影,沒有理會大哥的酸溜溜的話。

  幾天后,哥哥夏原和嫂子帶著他們的六歲女兒茉莉又來看我。哥哥和嫂子都到醫(yī)生辦公室詢問我的病情進(jìn)展,只留下侄女茉莉在病房里陪著我。此時隔壁床的大哥已經(jīng)睡著了,茉莉拿著畫筆在我的石膏板上又開始涂鴉。

  “叔叔?”茉莉翹起小臉看了我一眼。

  “嗯?”

  “最近有沒有姐姐來看你???”

  “姐姐?哪個姐姐?!?p>  “應(yīng)該是一個很聰明的姐姐,她自己這么說的?!?p>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瞪著眼睛看著我這古靈精怪的侄女。

  “你說的那個姐姐叫什么名字???”我試探的問她。

  “不知道,好像叫什么毛毛蟲吧。”茉莉一邊在石膏上畫著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

  “是七星瓢蟲吧?”我不知道小侄女有沒有見過毛毛蟲和七星瓢蟲。

  “嗯,應(yīng)該是叫什么七星瓢蟲?!?p>  “玲瓏的七星瓢蟲,那位姐姐是不是這么給你說的?”

  “玲瓏的七星瓢蟲,那是什么意思?”

  “你是怎么認(rèn)識姐姐的?”我沒有回答茉莉提出的問題,而是急迫地想弄清楚這幾天一直困擾我的那個驚喜。

  “在叔叔的手機(jī)上認(rèn)識的啊?!彼魺o其事地說著,依舊在我的腿上畫著一只小鴨子。

  “原來這樣啊?!倍ㄊ俏业氖謾C(jī)交給嫂子保管又被這小丫頭給拿去玩了,“那你是不是告訴姐姐,叔叔叫什么名字了?”

  “嗯?!?p>  “還告訴姐姐,叔叔就住在這里?”

  “嗯?!彼欀∶碱^望著我,疑惑地問道“叔叔,難道不可以告訴姐姐嗎?”

  “哈哈,當(dāng)然可以了,而且你做得非常棒!”我摟過小侄女茉莉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內(nèi)心澎湃不已。

  一個周末的上午,我正百無聊賴地瀏覽一本小說,嫂子說讓我沒事的時候可以看看,但是里面實(shí)在沒有引起我興趣的內(nèi)容。這時,穿著一身短打牛仔的一葉又來看我,這次手里提著一袋水果。

  “怎么樣,感覺好點(diǎn)了嗎?”她說話的口吻很像嫂子,好像和我已經(jīng)是很熟的朋友,雖然我們在網(wǎng)上已經(jīng)認(rèn)識一年多了。

  “很好?!?p>  “能下地走了嗎?”

  “今早醫(yī)生說,我可以試著下地走走。但我還沒試?!?p>  “哦,那現(xiàn)在要不要下來試試?!?p>  “哦,好吧?!?p>  我撐起身子,想自己下床,但是被她一把扶住,我頓時臉紅燥熱起來。

  一葉攙扶著我在病房的通道里來回踱步。我吃力地邁著步伐,自從摔倒后,這是我第一次下床著地走路,腿上麻麻的混著一點(diǎn)疼痛。而她不疾不徐地?cái)v著我,做出鼓勵我繼續(xù)努力的樣子。她身上的味道令我渾身酥麻,要不是有她在扶著我,恐怕此刻我已經(jīng)醉倒在地了。

  中午我們在醫(yī)院的餐廳里吃飯,她給我打了一份排骨,一份煲湯,自己卻只吃一點(diǎn)點(diǎn)蔬菜。我給她加了一塊排骨,她只是看我笑了笑,然后小嘴細(xì)嚼慢咽地吃起來。有過往的熟識的病友看到我和一個漂亮的女孩坐在一起吃飯,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和我微笑點(diǎn)頭示好,然后沖我豎起一根大拇指。我內(nèi)心里偷偷樂了起來。

  吃過午飯,我們回到病房。隔壁床的大哥因?yàn)椴荒芟麓?,他的老婆正在給他喂飯。大哥看我們在看他,想逞一下自己英雄的氣概,伸過手要自己拿勺子吃??墒谴笊﹨s裝作怒目生氣的樣子“啪”地一下打了他伸過去的手,然后又慢慢一口一口喂給他吃。一葉見狀噗嗤笑了出來。

  我躺到床上。她坐在凳子上,依偎在床邊,翻看那本我看煩了的小說。

  “你睡會兒吧?!彼P(guān)切地說。

  “那你呢,要不就回去吧,我自己能行?!?p>  “沒事的,反正今天也沒什么事,我在這里多陪陪你?!?p>  我按下升降按鈕,床慢慢躺平,我閉上眼睛,享受那份難得的混合著香味的愜意。

  待我醒來,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趴在床邊睡著了。隔壁床的大哥也已經(jīng)呼呼入睡,大嫂不在,應(yīng)該是回家了。

  晚上的醫(yī)院,很是寂靜,雖然行人腳步匆匆,但是他們似乎都故意躡手躡腳似的,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我和一葉慢慢在花叢中溜著。她輕輕扶著我,講些有趣的事情。我聽了感覺很舒服,即使沒有聽進(jìn)去她講些什么,但是我只要聽她慢聲細(xì)語的聲音,就感覺渾身好受。

  皎潔的月光帶著星星,在池塘中泛起粼粼波光。晚間的風(fēng),溫和如絲,從面頰拂過,仿佛柔紗一般。漸漸人少,一葉抬手看看手表,已經(jīng)將近八點(diǎn),她說道:“我送你回去吧?!?p>  “那你呢?!蔽覝厍榈乜粗?。

  “我也要回家了,把你送上樓,我就走了?!?p>  “哦,那我送送你吧,今天多謝謝你,陪了我一天?!?p>  “不要那么客氣嘛,我們可是好朋友??!”

  好朋友?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最害怕她這樣說,讓我心里起先的一點(diǎn)希望也給打碎了。

  “我現(xiàn)在可以慢慢走了,你放心吧?!?p>  “真的嗎?”

  我的倔強(qiáng)勁又上來了,執(zhí)意要先送她上車。我沒有再說話,只是陪著她慢慢朝醫(yī)院的大門走去。

  看著她乘的士離去,我站在醫(yī)院門口久久沒有回身,心里多少有些惋惜。這樣一段還沒開始好像就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感情,就這樣隨著那輛的士煙消云散了。就像我不曾記住那輛車的車牌,司機(jī)的樣子一樣,一葉在我的心里雖然烙下了一個印記,可是我在她的心里卻也只是匆匆過客。

  心里胡思亂想著,猛一抬頭,竟來到了病房。

  我歪倒在床上,四周一片寂靜,黑暗的房間里只有隔壁大哥的時斷時續(xù)的呼聲和溫控器的滴答聲相互焦灼著穿透我的耳膜。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始終不能入睡。腦子在想什么,我明知道答案,卻故意告訴自己,明天起來,又會是新的一天。

  接下來每逢周末,她都會來看我。而且她還和我的哥哥嫂子一家漸漸混熟了,尤其是我那個調(diào)皮的侄女茉莉,更是黏得她不行。

  我出院的那天,她照樣來了。

  哥哥和嫂子幫我收拾行李,侄女茉莉在病房里嘻嘻哈哈,到處亂跑,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一葉跟著我去辦理出院手續(xù)。她跟在我的身后,我總是要回頭才能看到她,可她只是對我一笑,卻不怎么說話。我不知道她怎么了,總感覺她今天怪怪的。我們的關(guān)系算什么呢?朋友?好像比這更深一點(diǎn)。戀人?總感覺有一絲絕望,還是我只是一廂情愿呢。我就這樣想著想著,辦完了出院手續(xù)。

  等到了家門口,我和哥哥嫂子熱情邀請她到我家坐坐。她是第一次來我家,顯得很局促。我給她沏了一杯茶,她伸手端過茶杯的樣子很像是受到老師批評的學(xué)生,有點(diǎn)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我們坐在沙發(fā)上,目光盯著電視里的聲像,里面不知道在播放什么,也許都沒有心情理會這些。嫂子拿過來一些水果拼盤擺在茶幾上,我插起一片蘋果給她,她也只是木木地接過。嫂子見我們倆這么尷尬地坐著,提議我們出去到外面轉(zhuǎn)轉(zhuǎn),等飯做好了,會讓哥哥給我打電話。

  我們在大街上信步走著,不知道要去哪里,只顧埋頭向前走去。

  我實(shí)在受不了這種氣氛,就打破了沉默。

  “呃,你今天怎么了?不怎么說話。”

  “沒什么?!?p>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

  她停住了腳步,立在路旁,眼睛吧嗒吧嗒地落起了眼淚。

  我心里一驚,走向前,靠近她的身旁,遞給她一張紙巾。

  “怎么了?”

  “我要走了?!?p>  “去哪?”

  “美國?!?p>  “?。繛槭裁??!?p>  “我爸爸要帶我去美國訪學(xué)。”

  原來一葉的爸爸是在一所本地中學(xué)教書,因?yàn)樯暾埖矫绹L學(xué)的審批已經(jīng)批復(fù)下來,馬上要準(zhǔn)備動身前去。她的媽媽早在兩年前因乳腺癌去世。父親擔(dān)心女兒一個人在國內(nèi)不能生活,這次訪學(xué)申請同意他攜帶一名家屬。

  我聽到這個消息,像是終日見不到陽光即將凋謝而去的三色堇,無精打采地站在原地,此刻不知道是要安慰哭泣的她還是要安慰自己悵然若有所失的心靈。我明白了她的心意,可是此刻的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亦是有情,終是太晚,還是要分開。

  我想了一肚子的話,待要開口,手機(jī)鈴聲響了。茉莉稚嫩的童聲從里面?zhèn)鞒鰜恚┳右呀?jīng)做好飯,要我們回去吃。

  “那這算是我們的最后在一起吃飯了?!?p>  “也許,是吧?!?p>  我和她肩并肩默默地朝家里走去。

  我們圍坐在飯桌前,桌上擺滿了嫂子做得可口的飯菜。哥哥拿出來一瓶紅酒,給我們每人倒了一杯。侄女茉莉喝著牛奶。嫂子站起身。

  “首先,這第一杯,祝賀我們秋原康復(fù)出院。”

  我們跟著紛紛站起,茉莉也裝模作樣地端著牛奶笑呵呵跟著一起舉杯。我一口喝完了杯中的紅酒,一葉只是淺嘗了一口。我們兩個只是強(qiáng)堆出一臉歡笑。哥哥嫂子只顧高興,并沒有注意到我們的表情。

  “這一杯,歡迎一葉來我家做客,還謝謝你這段時間對秋原的照顧。”嫂子再次提議。

  我又是一口喝干,一葉也跟著喝完了杯中的酒。

  我起身接過哥哥手里的酒瓶,依次給一葉、嫂子和哥哥倒上了酒,最后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倒得滿滿的。

  “這一杯,算是我們給一葉的送別。”我說道。

  “送別?”嫂子和哥哥看看我,再看看一葉,然后兩人又相互看看。

  “是的,一葉馬上要去美國了,今天是她第一次來我們家,也算是最后一次了?!?p>  “哦,這樣啊?!鄙┳用媛犊上У臉幼印?p>  “我謝謝你們?!币蝗~站起身,端著酒杯。

  “這孩子,謝我們什么,快坐下?!鄙┳觿褚蝗~坐下,然后我們同時一飲而盡。

  在送一葉上車的時候,她故意多留了一會,我把一包嫂子做的炸糕遞到她的手上。她看著我,似乎眼里要流淚,我趕緊催促她快上車。我似乎顯得很絕情,但是我不想就這樣在這個時候還做過多的糾纏。應(yīng)該快刀斬亂麻,不是嗎。

  在這之后,我們就斷了音訊。有時白天黑夜,我會久久盯著聊天軟件里那個七星瓢蟲的頭像,頭像從此再沒有閃動過。我試著發(fā)去幾個信息過去,信息猶如石沉大海,聽不見任何回響。

  再次見到一葉,已經(jīng)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

  茉莉的婚期定在四月初八,那天的風(fēng)和陽光都很友好,不冷不熱。禮堂里坐滿了賓客,親家還在招呼陸續(xù)來到的客人就坐。

  在進(jìn)行完了一系列儀式后,最后主持人說道:“下面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董茉莉小姐的至親,一直照顧她陪伴她成長的叔叔,董秋原先生,上臺給我們這對可愛的新人送上新婚的祝福。”

  我站起身走上繽紛的舞臺,手里還握著昨天晚上寫了好久的演講詞。激動的心情混合著緊張的汗水,順著手腕滑到了稿紙的紙背。我站定,欣慰地望著美麗的新娘。此時的茉莉已經(jīng)哭花了眼睛,兩道黑色的淚痕順著臉頰流淌下來。她的手被新郎緊緊握著。我對新郎報(bào)以滿意的微笑??纯磁_下,他們都在翹首期盼我的發(fā)言,桌子上已經(jīng)開始擺上了各色的酒肉飯菜。坐在最前面桌子的嫂子也是淚眼婆娑,不時被她身后的女人輕聲安慰著。這時,我定睛看了看嫂子身后的那個女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面龐引起了我的思索,但是我一時想不起來她叫什么名字。

  場面似乎有些煽情,我看了一眼手里的稿紙,發(fā)現(xiàn)這個時候,它不再適合出現(xiàn)了。我把稿紙揉吧揉吧揣進(jìn)了褲兜。我拿著話筒,開始講話:“咳,今天,是我的侄女茉莉,大喜的日子。感謝各位百忙中來參加婚禮。這是一個喜慶的日子,主持人講得很好,太會講了,把我嫂子還有茉莉都講哭了,就沖這個,待會結(jié)賬的時候我要扣你錢,哈哈?!迸_下一陣笑聲,嫂子也跟著笑出了花。

  我又看看茉莉,對新郎說:“我這個侄女,溫柔善良,雖然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調(diào)皮任性,但是我想你肯定會忍讓她的,要是你實(shí)在受不了她,你可以來找我,我給你出頭,她多少還是聽我話的。有一點(diǎn)你必須要包容她,就是她喜歡畫畫,為了畫畫可以不顧一切,這我是領(lǐng)教過的,她從小就喜歡畫,小時候在我斷腿的石膏上還畫過……”說到這,我突然想起來嫂子身后的那個女人是誰了。那個在我摔斷腿住院期間總是來看我的一葉,那個在聊天軟件里不再閃動的七星瓢蟲。是的,就是她,一葉,沒想到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在這樣的場合又見到了她。

  接下來我的演講開始語速加快,變得有點(diǎn)心不在焉了:“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很漂亮,知書達(dá)理,善解人意,總之你要好好對她?!彪m然我講的是作為新娘的茉莉,可是我的目光卻一直盯著一葉。我發(fā)現(xiàn)一葉雖然已近中年,但是膚色面貌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多大變化,尤其是還像以前一樣扎著一束馬尾辮,仿佛我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她。

  在陣陣掌聲中,我結(jié)束了致辭,走下舞臺。嫂子已經(jīng)抹去了淚痕,滿臉笑意地對我說,講的真好。我隨聲附和,眼里卻打量著她身后的一葉。今天她穿著一襲藍(lán)色的花格衫,顯得肅穆典雅。我朝她微微一笑,她臉上露出兩朵酒窩,兩眼忽閃忽閃,似乎在對我說“好久不見,你好嗎?”

  哥哥夏原已歿三年,今天除了嫂子,我就是女方家的主賓,親家那邊輪番對我敬酒,我一一招架,卻來不及同一葉打招呼。也是因?yàn)榻裉旄吲d,平時不怎么喝酒的我,今天喝了不少,幸好我還能挺得住,并沒有醉倒。一杯終了,我發(fā)現(xiàn)一葉依然坐在嫂子旁邊,嫂子握著一葉的手,似乎她們在敘家常。我繞過人從,來到她們身邊。

  “秋原,你還認(rèn)識吧,這是一葉?!鄙┳右廊焕氖?,指著她向我介紹。

  “你好,一葉?!蔽蚁蛩斐鍪?,因?yàn)楹染频木壒?,我的臉色可以肆無忌憚地紅下去。

  “你好,秋原?!彼⑿χ樟宋瘴业氖?。

  我滿腦子想著對她要說的話,可是那邊又拉我去喝酒,我也不好推辭,只好讓嫂子繼續(xù)陪著一葉。

  趁著對方敬酒詞的余暇,我朝一葉那邊望去,發(fā)現(xiàn)她也在看我。我們四目相對一笑,接著我咕咚一口喝下了杯中酒,苦辣的酒此時卻變得香甜起來,我的臉上也顫出笑花。

  酒席漸進(jìn)尾聲,已經(jīng)換了旗袍的侄女茉莉手挽著她的新郎來到我們桌前。

  “媽,我們過來敬你一杯?!?p>  剛才的儀式上,新郎新娘已經(jīng)敬過了嫂子改口茶,這會兒又來給嫂子敬酒。此時茉莉滿臉幸福紅暈,高興滿意的樣子,嫂子看著她,欣慰地笑道。

  “先別敬我,你得先敬你叔叔喝一杯?!?p>  “行,那我們就先敬我親愛的叔叔?!闭f著,茉莉他們倆端著酒杯開始向我敬酒,“咦,這不是,一葉姐嗎!”

  茉莉把端著的還未喝的酒杯遞給了新郎,越過我和嫂子,蹦蹦跳跳地沖向一葉。兩人抱在一起好久,似乎她們眼里都泛起了淚花。

  兩人親密的樣子讓人看著簡直像一對姐妹。嫂子開心地說道:“好啦,好啦,茉莉,你們也該敬一敬你一葉姐,她可是大老遠(yuǎn)從國外飛回來的?!?p>  我這才知道,一葉是從國外專門乘飛機(jī)過來參加茉莉的結(jié)婚典禮的。

  當(dāng)晚,我和一葉坐在長廊的藤椅上。長廊的對面是酒店的一片人工湖。湖面的波光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蕩起一圈圈漣漪。我們聊了很多,聊了過去,聊了彼此的生活。

  她結(jié)過婚,和一個美籍愛爾蘭裔。后來愛爾蘭人移情別戀,留給她一座房產(chǎn)和不少存款,只維持了三年的異國婚姻就走到了頭。后來她在美國當(dāng)?shù)卣业搅艘环萁淌跐h語的教師職位,一直單身到現(xiàn)在,也沒有孩子。

  而我,依然在人潮中放飛自我,做著一份收入不錯的音樂錄音師的工作,因?yàn)檎旌鸵魳反蚪坏赖木壒剩瑢?shí)在沒時間談戀愛,所以至今也單著。

  其實(shí)那都是我對她的說辭。實(shí)際我一直在想著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在我心中占據(jù)了很重的位置,以至于我想不到還有什么別的女人能夠代替她。而這個女孩現(xiàn)在就坐在我的身邊。

  “那你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還是回到美國嗎?”我問道。

  “暫時就先回去吧,畢竟在那邊生活這么多年,習(xí)慣了?!?p>  習(xí)慣了,真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啊。因?yàn)榱?xí)慣了,就可以放任一個人在這里焦灼地等待,真是靈丹妙藥啊。我也是因?yàn)榱?xí)慣了嗎,習(xí)慣了一個人默默地相思,還不知道她對我是否還有點(diǎn)感覺,畢竟分別已經(jīng)二十年了。

  “那你就沒想著再找個人,重新組成家庭?”

  我的情況,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了解了,我說這話的目的,她應(yīng)該很清楚吧。

  她搖搖頭。

  我發(fā)覺自己有些絕望。坐在藤椅上時間長了,感覺還有些冷,我裹緊了衣服。

  “沒想過再結(jié)婚的事情,也沒有那個心情?!?p>  “只是你沒有遇到對的人而已。”

  “呵呵,也許是吧?!?p>  “……”

  “……”

  沉默,可怕的沉默,我們靜靜地坐在藤椅上,任微風(fēng)吹過,可是我感覺更冷了。

  “我們走吧,這里有些冷?!蔽艺酒鹕?,準(zhǔn)備離開這個肅殺的氛圍。

  “嗯……那你有沒有想過結(jié)婚?”她依然坐著,問我。

  “結(jié)婚?我還沒發(fā)現(xiàn)哪個人可以和我結(jié)婚呢?!?p>  “哼,侄女都已經(jīng)嫁人了,自己還在那單著,以為自己還很年輕嗎。”

  聽她的口吻,很像前不久我嫂子批評我的樣子。

  “沒辦法,我在等一個人?!蔽彝淀怂幌?,發(fā)現(xiàn)她沒有任何表情,也許時光已經(jīng)耗費(fèi)了我們的曾經(jīng)的那么一點(diǎn)情愫吧,我想。

  “等誰?”她轉(zhuǎn)過臉問我,真摯的面龐仿佛二十年前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病房里的那個女孩。

  “你,一葉,我一直在等你?!蔽疑钗豢跉?,目向前方(我不敢看她),終于鼓足勇氣說出了早在二十年前就該說出的話。

  空氣凝滯,雙方都沒有再說話,仿佛時間又慢慢消逝了二十年。

  我轉(zhuǎn)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淚痕滿面,胸脯上下起伏,無聲低泣著。

  此時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在那干干地站著。

  “我告訴你一件事,”少頃,她停止哭泣,對著我說“我要回國定居了。”

  “啊,回國定居?你剛才不是說還是要回美國嗎,這是什么時候決定的?”

  “就在剛剛?!彼抗鈭?jiān)定地看著我。

  這時的風(fēng)真的感覺又溫暖了起來。

  就在侄女茉莉結(jié)婚兩個月后,我也結(jié)婚了。

  還是那個禮堂,還是那個主持人。

  “下面,我們請新郎董秋原先生和新娘盛一葉小姐共同踏上這幸福美滿的舞臺,向各位親朋好友致以誠摯的謝意。”

  我牽著一葉的手緩步走到舞臺中央,今天身著婚紗的她顯得格外美麗。舞臺的幕墻上是侄女茉莉自己親手作的一幅卡通涂畫。

  “害羞的冰王子?玲瓏的七星瓢蟲,祝你們新婚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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