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驚變
雍王是個閑散王爺，風(fēng)流愛玩，偏偏又娶了一個不愛拘束的夫人，兩人在一起也算絕配。
雍王府的百花宴設(shè)得排場很大，京城中凡是有頭臉的夫人小姐都受到了邀請，與那些三五成群的女子不同，陳玦是由姜靈陪著來的。姜靈陪在她身邊，覺得很是別扭，這樣的場合，她向來極少出入，女人的脂粉味與花香重合，隱隱有人吟誦古調(diào)，婉轉(zhuǎn)動聽，好似夢里呢喃。
陳玦望著一朵芙蓉出神，細(xì)細(xì)地數(shù)那層層的粉嫩花瓣，耳邊是清爽又無聲無息的風(fēng)，還有女子們輕柔如鶯啼的笑談聲。陳玦第一次知道，人間還能有這樣的芬芳夢境，美人配鮮花，雍王府溫柔的空氣仿佛一層屏障，將這些心無旁騖的女人們與外面紛紛擾擾的爭亂隔開來，好似留在這屏障里，便可歲歲無憂。而陳玦不相信這種無憂的錯覺。
雍王妃齊文茹不知什么時候繞到了陳玦身后，細(xì)膩清香的手指繞過她的肩頭，掐下了一朵芙蓉，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手中：“原來趙夫人喜歡芙蓉?！?p> “美麗的花朵，誰會不喜歡呢？”陳玦搖頭淺笑，身上的老成一下子褪去，她又成了含羞的少女。
隨手將那花兒丟到地上，齊文茹有些疲憊地笑了笑，“芙蓉高貴。可在我眼中，也只是俗物。像這樣丟在地上，它便只是馬泥?！?p> “臣妾不知王妃何意？”
“芙蓉脫了枝，又有幾時好呢？”齊文茹的話敲打她。
聽后，陳玦先是一愣，繼而笑：“臣妾愚鈍，不知王妃何意?！?p> 齊文茹湊近了她，在她耳邊叮嚀：“趙夫人，快回府看看吧?！?p> 聽她語氣也不像有惡意，陳玦當(dāng)即臉色一變，早已沒了賞花的心情。
四月暮春，趙府中的野草瘋長而無人修理，徒然生出一股歲月荒涼之感。陳玦與姜靈走下馬車之時，竟出乎意料地?zé)o人迎接。
碎玉：“奇怪得很，今兒都怎么了?！?p> 陳玦看了碎玉一眼，齊文茹的話盤旋在耳邊，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已經(jīng)等不及了，陳玦幾步跳上玉階，推開門進(jìn)去，只見趙府之中，重樓疊宇，皆門戶大開，哪里見得一個仆人。
來不及反應(yīng)，陳玦便拉著姜靈先向尚春閣去。
尚春閣外，朔風(fēng)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臺階上，手里扯著一支柳枝。
“朔風(fēng)。”陳玦叫了一聲。
驀地一抬頭，不同尋常的，朔風(fēng)的臉上掛著笑容，只是那笑容非但不開懷，反倒十分苦澀，像是在用力地隱瞞著情緒。
“夫人，您回來了。”
“出什么事了？”姜靈不安。
朔風(fēng)沉吟了一下，聲音試探，“南邊兒打過來了。”
什么……陳玦皺緊了眉，南北局勢嚴(yán)峻，全靠絕雁嶺一頭支撐著，維持表面的平靜，小王爺現(xiàn)下雖然人在北廷，但中廷的格局不會亂，南邊的人想要過來，如若沒有中廷的支持，是萬萬辦不到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陳玦回頭看了一眼姜靈。果不其然，姜靈閉緊了嘴巴，臉色蕭然。
小王爺定然是插手了的，那此事也是趙明淵首肯的。趙家發(fā)兵，直逼京都，一時間竟難說究竟是誰更想要趙明淵的命。陳玦知道，趙明淵這條命，他早就不在乎了，但她在想，做出這樣抉擇的趙氏一族，究竟有沒有叫他寒心呢？
“這府里又是怎么一回事？”姜靈換了個問題。
“抄家?！彼凤L(fēng)有一種末世前的坦然與瀟灑，他輕輕地笑，露出雪白的牙，“主人被削爵，貶為庶人?！?p> “他的尊位不是戚卓云給的，是先帝，不管戚卓云再如何否定，他都是南廷的趙小王?！标惈i脫口而出。
“夫人，趙小王死了?！彼凤L(fēng)定定地看著陳玦，一字一句道，“趙家，已經(jīng)為趙小王置辦了衣冠冢，現(xiàn)已風(fēng)光大葬，入土為安了?！?p> 仿佛一道驚雷，順著陳玦的頭頂劈了下來，即使再愚笨，再不通世事，她也知道這衣冠冢對于身為質(zhì)子的趙明淵來說意味著什么。他現(xiàn)在才是真真正正成為了戚家的盤中餐，刀上俎。
抄家的人在趙府里來回穿梭，如同一窩馬蜂一樣，竄來竄去，所到之處，無不紛亂不堪，打砸聲起。
碎玉連聲嘆氣：“仆人都遣走了么？”
朔風(fēng)點頭：“你要走，也可以走。”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這算你的工錢?！?p> 碎玉遲疑地看向陳玦，見她沒有發(fā)話的意思，便咬咬牙道：“奴婢愿跟隨夫人，風(fēng)雨與共?！?p> 現(xiàn)下不是感動的時候，陳玦將朔風(fēng)手中的銀子放到了碎玉手里，“碎玉，你聽話，趙府本就扎眼，現(xiàn)在失了權(quán)勢，更保不住你，京城大亂未平，留在這里不安全?！?p> 碎玉搖搖頭，賭氣似的把那銀子又丟回朔風(fēng)懷里，給朔風(fēng)砸了個愣。
好氣又好笑地嘆了口氣，陳玦沒有耐心與她再爭辯，只能暫且將她出府一事擱置，先急著問朔風(fēng)道：“公子呢？”
“在宮里?！?p> 陳玦渾身的力氣好像突然之間都被抽走了一樣，她無力地跌坐下來。她很想幫他，陪在他身邊，可是她不能，她只是別人口中的女流之輩，只能留在這個空空蕩蕩的庭院，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現(xiàn)在在他身上正在發(fā)生什么恐怖的事。
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癡迷于陪伴在他身邊的呢？陳玦細(xì)細(xì)想來，應(yīng)該就是在上陽宮門口的第一面，他跪在階上，堅毅又平靜。她便好奇他的堅持，也想?yún)⑴c他的堅持?？v使他的人生已如一團亂麻一樣理不清楚，她也像藤蔓，緊緊地與他纏繞，分不開了。她既是趙夫人，便不得不與他榮辱與共，她既是她自己，便無法抑制住地走進(jìn)他的世界。冥冥之中，好像一切自有定數(shù)。
又是上陽宮，又是那熟悉的玉階，趙明淵雙膝跪地，與從前一樣安靜平和。
只是這次，戚卓云穩(wěn)穩(wěn)坐在金碧輝煌的龍椅之上，透過敞開的大門，滑下百級階梯，微笑地注視著他。
從前，他忌他是趙小王，又愛他似親兄弟，如今，他褪去華袍，只著褻衣，身上的名頭被擼了個干凈，只有那脊背仍然不彎。
戚卓云皺了皺眉。
“利竹，教教趙護衛(wèi)怎么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