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盛裝
鐘鼓樂響,四方寂靜。趙明淵眉頭緊蹙,他身邊的位子空空。
等成排的粉裙舞姬魚貫而入后,陳玦才姍姍坐到他身邊,身上裹著一股不屬于她的濃艷脂粉香氣。
趙明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去了哪兒?”
“去看月貴妃。”陳玦低聲。
“你想見她,一會兒自有得看?!?p> 陳玦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用手扶了扶有些傾斜的鬢發(fā),悄聲打量著已經(jīng)入座的一個個面孔,“皇后娘娘呢?”
“沒來。”趙明淵抿了一口酒,濃烈熱辣的液體突然闖入喉嚨,嗆得他咳嗽。
“你不擅飲酒?!标惈i用余光瞥他,語氣并非詢問,而是肯定。她想起那時喝醉了的趙明淵,雙眼朦朧,神志尚還清醒,行為卻莽撞。她有點喜歡微醺的他,褪去了清醒與克制,平日里深深隱藏的情緒終于得見天日……
“在想什么?”用絲巾優(yōu)雅地拭了拭唇角,趙明淵深邃的眼神將陳玦眉眼間細(xì)微的變化盡收眼底。
“在想姜靈的話?!标惈i的目光躲閃。
趙明淵對她的說法倒也買賬,“哦”了一聲,將才斟的酒又倒回壺中,“她和秦淮一會兒就到?!?p> “秦淮也要來?”陳玦著實吃了一驚,睜大了眼,“皇上可請了他?”
趙明淵嗤笑一聲:“請他?如此喜事,怎會指望他同慶同樂?”
陳玦低下了眼,“卻指望你能同慶同樂?!?p> 趙明淵握著玉杯的手指一緊,看陳玦的眼神微頓,“你今日好生討厭。不知是否是與月影說過話的緣故?!?p> 太監(jiān)唱禮的聲音綿長:“皇上駕到——”
戚卓云滿面春風(fēng)地走來,似乎又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兒郎。
眾人皆跪,山呼萬歲。陳玦盯著趙明淵的膝蓋,心中暗忖他是否跪得不情不愿。
戚卓云擺手,“都起來,不必拘禮?!?p> 大家才緩緩站起坐下,又是一聲報:“月貴妃到。”
眾人又起,請貴妃安。
唯陳玦與趙明淵坐得瓷實。
月影邁著金蓮小步,鞋尖鑲著羊脂玉,款款走來,步步生香,她傲慢而不無驕矜地喚眾人起身,鳳眸卻慵懶而凌厲地落在了陳玦二人身上。
“趙護(hù)衛(wèi),你與夫人,為何不跪?”月影坐下,細(xì)致白嫩的手輕輕放在了身邊戚卓云手上。
戚卓云反手握住她的指尖,也很有興致地看戲似的打量著趙明淵:“是啊,趙明淵,君臣之禮不可廢啊。說起來,你就算我的家奴,月貴妃也算你的主子?!?p> 趙明淵微笑,頷首,“皇上恕罪,貴妃恕罪。小人染了腿疾,除了九五之尊不可不跪,其他的禮,臣便擅自主張,一一舍去了?!毖粤T,趙明淵又沖太后揚了揚下巴,“太后娘娘也勿怪。”
此時,不等戚卓云發(fā)難,一個大臣率先疑惑道:“趙護(hù)衛(wèi)一向身子骨硬朗,從未聽說過有什么腿疾,不知可是搪塞之語?”接著又哈哈大笑,以示只是玩笑之語,不值得認(rèn)真。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捫心而論,無論在座的是否是皇帝一黨,都不愿意跪月影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貴妃,趙明淵若為此信口開河,倒也情有可原。
“大人有所不知,”令人驚訝的是,今日的趙明淵一改往日的愛答不理,竟愿意耐心相告,“那日我在自己的園中行走,忽地被一支暗箭射中,中了毒,傷了腿。醫(yī)生特意叮囑,必要好好將養(yǎng),不然恐再站不起來了,還怎么為皇上護(hù)駕?”
那大臣受寵若驚,連忙殷切回話:“此事蹊蹺呀!您自己家中,怎會有暗箭埋伏呢?趙護(hù)衛(wèi)可千萬小心府中之人,必有內(nèi)鬼!”
“是了,”趙明淵點點頭,“說來奇怪,趙府是皇上賞給我的,府中人都曾是皇上的家奴,想是這座府邸空閑太久,惡人混了進(jìn)來?!?p> 趙明淵話中暗指何人無需多言,方才把此事當(dāng)成趣談,伸著頭聽得津津有味的臣子們,都縮回了腦袋,一聲不響地吃飯。
趙明淵笑著舉起空蕩蕩的酒杯,隔空朝著面色鐵青的戚卓云點了點。
忽然,趙明淵碰了碰陳玦的手臂,示意她往門口看去。
陳玦的目光穿過舞姬們?nèi)缁ǘ湟话憔`開的粉紅裙擺,瞥見了玄紫色的一角。順著那抹玄紫色向上看,是秦淮古銅色的胸口,修長的脖頸,和他堅毅的面容。
秦淮的身邊,站著一身月色男子長袍、頭發(fā)高高束起的姜靈。這身裝束,雖性別不對,但很能襯她的英氣。
顯然是沒料到這二人的前來,原本無精打采地倚在榻上的戚卓云忽地坐直身子,一邊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才剛變得鴉雀無聲的賓客們,又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雙眼無不落在這對面容平靜的璧人身上。
“各位何必驚慌?”戚卓云笑笑,伸手用力地一指秦淮的臉,“你們有的人認(rèn)識他,有的人不識。朕來告訴你們,這是中廷的秦淮,和你們一樣,也是朕的臣子?!?p> 人群之中,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小王爺!”
霎時間,戚卓云的臉色僵硬下來。小王爺……他算是誰封的王爺?眾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敢叫他的狂名。
秦淮順著那聲音的來源,扭過頭,看了那人一眼,又沖戚卓云笑笑:“臣,確是中廷小王爺?!?p>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臣很是看不慣秦淮那副輕佻的樣子,忍不住口中斥道:“區(qū)區(qū)山丘,也妄想稱王?自不量力?!?p> 秦淮不急不惱,那副莽撞易怒的性子仿佛已經(jīng)蕩然無存,他不聲不響地拉了張椅子就要坐,戚卓云給立在身旁的利竹遞了個眼色,利竹立刻幾步走到秦淮身邊,依然是恭敬的神態(tài),微微欠身,“秦大人,這兒不是您的位置。”
似乎料到了什么,姜靈冷笑一聲,看了看利竹,又遙遙地望了望坐在高處表情模糊的戚卓云。
“那么,哪里才是我的位置呢?”秦淮輕咬后牙,明知故問。
“秦大人?;噬蠜]請您來,這兒沒您的位置?!崩窈蜕频匦Α?p> 姜靈掏出戚氏玉牌來,清脆一聲,重重地擱在桌面上。接著,不等利竹張口,便拉著秦淮坐了下來。
“這……”利竹苦笑。
“姜靈!”戚卓云大吼,“朕收了你的玉牌!”
這一幕滑稽可笑,陳玦搖搖頭,忍俊不禁,“戚氏玉牌,薛氏木牌,這天下真的有好多通行令。不知究竟是哪塊牌,能流傳千古,使其主人一生暢通無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