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下午三點。
夏衡抬頭掃了眼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從剛剛開始，天迅速地陰了下來。
鉛灰色的云層又厚又重，魚鱗似的壓在低空上，聲勢頗為駭人。
鯨歌碼頭上，大家已經(jīng)開始換上雨披，準備迎接馬上到來的大雨。
夏衡穿著雨披，最后一次嘗試搬動大包，想象里的風(fēng)壓沒有出現(xiàn)，他低聲嘆了口氣，想莫非當時只是幻覺？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覺，的確有股風(fēng)壓抬起了一百五十斤的大包。
在他的操縱下。
這個時候，大班踩著雨靴嘎吱嘎吱地走過來，穿著黑色雨披的工人們從碼頭的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像是無數(shù)道黑色的水流。
“馬上到的船，大家把貨搬到后倉。老規(guī)矩，兩個小時內(nèi)搬完，動作麻利點，搬完到我這兒領(lǐng)薪酬，然后放假?！?p> 大班高聲囑咐道。
眾人一齊應(yīng)聲，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碼頭上陷入難得的沉默，所有人都看向碼頭外接到天際線的海面。
夏衡站在人群里，一同望過去。
以往沉靜的海面此刻如一汪煮沸的水那樣不安的起伏著。
這是暴風(fēng)雨即將到來的征兆。
絕大多數(shù)的船已經(jīng)入港，遠方的海面上空蕩蕩的，一束慘白的燈光從碼頭西側(cè)的燈塔上忽然投向海面，海面上頓時好像打開了一個白色的洞口。
這樣的天氣居然還有船在海面上航行？
夏衡想。
遠方的陰云真是駭人，被海風(fēng)一層層推向山海城的方向，這種極端惡劣的天氣，敢在海面上乘風(fēng)破浪的一定是兩艘大船。
終于，隨著天空上一聲沉雷炸響，云團崩塌了，大雨瓢潑而下。
飛濺的雨霧一瞬間籠罩了海面和碼頭，漸漸蔓延向后方的城市里頭。
海天之間一片荒涼。
寒風(fēng)凜冽。
一聲震耳欲聾的汽笛聲從海上的雨霧深處遠遠傳來。
一艘貨輪的陰影破開海面，推開海水，無聲無息。
“來了！”
大班眼角微微一跳，聲音在雨幕里傳開。
燈塔上的氙燈晃了一下，在海面上打出三長三短的信號，很快，漆黑的貨輪上用汽燈回以三短三長的信號。
真謹慎。
夏衡眼光閃動。
連進港都要確認港口環(huán)境，這艘船上運載的絕對是很重要的東西，當然，也可能是很危險的東西。
他想起大班的叮囑，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紛亂的猜想。
確認了約定的信號，貨輪陡然加速，海浪被一往無前的推開，嘩嘩的聲音甚至隱隱壓過了鋪天蓋地的大雨聲。
另一個巨大的陰影也在海面上浮現(xiàn)。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一前一后兩艘貨輪駛進港口，貨輪上身穿漆黑的雨披的水手開始下錨，移動浮橋被早已安排的工人推過來，直直的延伸向兩艘貨輪。
艙門開啟。
一把把漆黑的雨傘被撐開，像是渡海而來的幽靈般跨過浮橋，雨從傘的四面八方流瀉而下。
夏衡悄悄抹了把雨水沾濕的臉，才勉強看清那些黑色雨傘的主人。
真見鬼，這種黑天暴雨孤燈的天氣，從船上下來的人竟然還是一身黑衣。
男人們舉著黑傘，步伐整齊劃一，跨過浮橋便敞開為兩隊夾道。
他們穿著緊身西裝，神情肅穆，每個人的領(lǐng)口都用暗金色的細線繡著一朵多瓣生的石蓮花。
夏衡的目光落在男人們的腰間，看到金屬的冷光。
槍！
這些渡海而來、行動有素的黑衣男人們竟然荷槍實彈、全副武裝！
自從十年前天啟城發(fā)生了革命黨的武裝暴動，唐國所有州府的城市里便發(fā)布了禁兵令，除了城衛(wèi)軍、各兵團武人、以及武道場記錄在冊的訓(xùn)練用兵器，不允許任何人非法持有武器。
夏衡屏住呼吸，覺得氣氛一瞬間凝滯起來。
他掃過那些金屬的冷光，腦海里忽然跳出一些信息。
唐國第十二兵團研發(fā)、祝融二型自動裝填手槍，普通子彈。
手感還不錯，威力太小，不咋地。
夏衡審視著這兩條信息，一陣啞然。
這是原主的記憶碎片，看上去他曾經(jīng)使用過這款名為“祝融二型”的自動裝填手槍，評價還很低？
這是第一次有來自兵團生涯的記憶信息，夏衡有些許激動，雖然僅僅是針對于一款剛剛見到的手槍。
但這是突破性的一步！
難道這種記憶是觸發(fā)性的？
哪里不會點哪里？
夏衡沉吟了一下。
或許，他該嘗試著，多接觸一點兵團和武人的信息。
思緒紛亂之間，浮橋上安靜了下來。
一個瘦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浮橋后雨幕的盡頭。
他沒有撐傘，獨自站在那里，所有雨水密密麻麻的被某種力量彈開，從遠處看就像是流竄在男人體表的電流。
夏衡使勁眨了眨眼，看清了那道身影。
那是個黑發(fā)黑瞳的年輕人，甚至只能說是個大男孩，他穿著櫻花之國的青黑色文付羽織，面容清秀，看上去就像是某位剛到山海城的留學(xué)生。
但此刻，他左手握著一把長刀，用獅虎般的眼神俯瞰浮橋下烏泱泱的人群，仿佛一位年輕的君主。
夾道的男人們同時低頭，恭迎著男人走下。
武人。
夏衡站在人群里隔著大雨遠遠地望著氣勢逼人的年輕人，心頭跳出這個詞。
本能的，他知道這個正走下浮橋的男人是個武人。
那彈開雨水的力量、持刀的姿勢，都在證實這一點。
年輕人在渡頭上停下腳步，忽然有所感應(yīng)的望向碼頭工人的隊伍里，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垂下腦袋，避開了男人秋水般冷冽的眼神。
夏衡心中一驚，也跟著低下頭。
年輕人環(huán)視一圈，收回目光，他仰頭看著漆黑的天空，看見無數(shù)雨點從天心墜落。
“好天氣?！蹦腥藦膽牙锾统鲆粋€象牙鑲嵌的金質(zhì)懷表，啪的彈開，一眼看清了時間。
“開始吧。”
大班率領(lǐng)的碼頭工人們開始動了。
工人擁擠著向浮橋涌去，穿黑色雨披的水手站在船上等著他們，貨倉的大門緩緩敞開，透出昏黃的光芒。
沒有人說話。
夏衡跟著人群向前走，忽然明白這些荷槍實彈的男人們夾道兩旁的目的。
他們在監(jiān)視這群工人。
恐怕只要有任何一個人有異樣的心思和行為，等待他的便是“祝融”的槍擊。
甚至是……
那個武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