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政堂
宇文淵入宮已兩個多時辰,宇文璟讓使節(jié)將他帶入機政堂,絲毫不給休息時間。
待談過南城事宜,宇文璟遣散眾臣,只余宇文淵在殿內(nèi)。
“說吧,想要什么獎勵,想不想要這個位置?”宇文璟拍了拍龍椅的把手,一旁的崔暕表情隨之一震,伴君如伴虎,果然沒錯。
宇文淵垂目答道:“兒臣只想尋回母妃,求父皇成全。”
宇文璟嘴角一扯,顯得皺紋更深,他的一身冷哼讓崔暕悄悄對宇文淵使了個眼色。
六皇子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又提順妃做什么。
“貴妃薨逝多年,朕早就下旨,宮內(nèi)不許再提!”
順妃“死”后被追封為貴妃,為她建的墓冢里也只有一套首飾罷了,當(dāng)年下葬也是草草了事。
“父皇!”宇文淵將頭引至地,字字?jǐn)S地有聲,“求父皇成全!”
若順妃真是病逝,為何無中生有讓眾人不得再提,當(dāng)年知情人要么功成返鄉(xiāng),了無音訊,要么死于宮中,尸骨無存,分明是在掩飾。
宇文淵雖被太后收養(yǎng),但這么多年來她都只字不提,維護的不正是龍椅上的人嗎?
讓天子承認(rèn)錯誤,自然是難上加難。
可他如今就是要觸真龍逆鱗,讓宇文璟明面上不痛快總比暗中猜忌他要好。
何況,宇文淵對母妃的思念也是在情理之中,若他不想念,反而會引起宇文璟疑心。
果然,宇文璟表面雖是震怒,但崔暕明顯感到他怒氣的消減。崔暕漸漸放下吊著的心來,雙手交疊,拱立在宇文璟身側(cè)。
這位天子登基已逾二十多年,當(dāng)朝太后是他的嫡母,而他的親生母妃在他十九歲那年暴斃而亡。若心中尚有遺憾,那便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之痛”。
當(dāng)他登上皇位的一天起,他便明白了自己踏上皇位的第一步就沾滿了母妃的鮮血。
立子殺母。這默認(rèn)的傳統(tǒng)殘酷卻穩(wěn)固了皇權(quán)。
但宇文璟與高皇后感情深厚,斷不會有立子殺母之事發(fā)生。
皇帝輕輕嘆了口氣,給崔暕使了個眼色,崔暕也連忙扶他起身。
“賜座?!?p> 宇文淵略有些驚訝,在機政堂能被賜座的,還只有實在不能久站的年紀(jì)大的重臣,就算太子來了也得垂立一旁。
他沒有將驚訝顯露,一聲道謝后坐在崔暕挪來的鑲金木椅上,那個位置離皇帝極近,就連宇文璟細(xì)微的表情也能看見。
“你出去。”宇文璟指了指崔暕,崔暕會意,輕輕關(guān)上門后,遣散了門口侍衛(wèi),獨自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
宇文璟隨手將龍椅上的某顆珍珠按入,一個錦盒從內(nèi)壁間緩緩彈出,他向宇文淵招了招手,示意他拿走此物。
“辦妥此事,朕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
“父皇請說?!?p> “找到玉璽。”宇文璟頓了頓,目露兇狠,“毀了它。”
……
宇文淵向太后請安后第一時間就回到了齊王府。他步履匆匆,直奔聽雪園。
偌大的聽雪園古木參天,美景依舊。他駐足看著窗上的倩影,她微微低頭,似乎在看書。
他的目光柔和了些,雖一身疲憊還是重新打起精神,輕扣門扉。
忘憂收起這本手寫書來,書頁上隱隱沾著淚珠。這上頭的字跡,是師兄的……
她不知道師兄樣貌,但師兄通過寫字方式與她交流了五年,她忘了什么也不會忘了這字跡!
雖然這字跡有些變了,變得更蒼勁有力,是工整的小楷,一筆一劃,浸透著筆法。
“殿下稍等,我生個暖爐?!蓖鼞n平復(fù)了心情,小心引了火種,小小的暖爐立刻爆發(fā)出火焰,火舌舔舐著銅壁,暖意彌散。
她打開門,見宇文淵一襲月白色披風(fēng),面容被月光襯得更柔和起來。只是他眼下是掩飾不去的疲憊。
對面宇文璟那么久,無論是誰都不容易吧。
若日后單獨面對元明帝……忘憂也不知自己有沒有這樣的勇氣。
“請殿下止步。”忘憂將宇文淵引到靠近暖爐又放著銀狐毯子的座位旁,自己向后退去,仍回到案前坐下。
這樣的距離她才能稍放心些。
宇文淵雖覺得心生寒意,但很快便被暖意驅(qū)散。他神色黯了黯,自嘲般地應(yīng)了聲“好”。
有同心蠱在一日,他們就得如此一日。
“這蠱,能解。”忘憂看著他睜開深幽的眸子,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笑。
“不能解?!彼恚瑤卓|青絲垂下,不似玩笑。
不能解,不是不會解。
“殿下是想用蠱毒來尋順妃?”能讓他固執(zhí)地不解蠱毒,也只有順妃一個理由了吧?
倘若他想解,她便立刻派人回晉……但她答應(yīng)了藍(lán)姑姑,說到做到,到時候就算使些手段,也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解了。
宇文淵見忘憂猜到也不意外:“是,我猜測母妃在永州附近。”
“殿下?!蓖鼞n正色,“你為何對順妃有執(zhí)念如此。若她不想見……”
“不?!庇钗臏Y緊縮眉頭搖了搖頭,“母妃不會?!?p> 他認(rèn)真思考起忘憂的問題來,為何這么多年他都執(zhí)著著尋找母妃?大抵是那天順妃看著他的眼睛發(fā)誓她一定會回來。
母妃向來是守信用的人,她會說到做到。
也許,還有些意難平。
忘憂抿著唇,突然發(fā)現(xiàn)宇文淵與她是一類人,是被親人拋棄的一類人……
他不會知道,順妃是不想見他的。就算知道自己的兒子近在咫尺,就算知道自己的兒子迫切地想見到自己,她都不會見他。
“殿下就當(dāng)我沒說?!蓖鼞n無奈地笑了一笑。宇文淵自己心里也該猜到一二了吧?只是他不愿承認(rèn)罷了。
宇文淵神色稍緩,開口道:“這聽雪園歸你,九月后便搬來吧?!?p> 原來這園子叫聽雪園,真是好名字。她格外喜歡那株古木,夏日在這里避暑一定是個好去處。
“好。”忘憂突然想起今日鬧劇來,那位公子出手另她印象深刻,“今日韓少卿是故意的?”
宇文淵似乎在回憶這件事,末了點了點頭:“京都中人都對你很好奇,依小叔父的性子是該有行動。他今日進宮勸說太后舉辦賞花會,四品以上官員的小姐都會參加?!?p> 這樣算,她也在其中。
“皇宮園林景色是極好,這個時節(jié)聽說荷花仍盛開著,茉莉,桂花也開了,是應(yīng)該有個賞花會?!蓖鼞n說得心不在焉。
韓珂該不會是想借著賞花會捉弄她吧?
宇文淵緊接著提醒到:“若韓珂想留你們下來觀賞曇花,推脫了吧。若推脫不了,就叫落雪給我報信?!?p> 忘憂聽他提到落雪就想起山柳來,頓時渾身不自在。
“月芙是你的人?”宇文淵見她有些變扭,不如將話說開為好,“她既然是你的人,照顧起來也比其他人體貼。何況日后你在齊王府中,沒有事能瞞過你。”
宇文淵這意思,是要將齊王府事宜全權(quán)交給她了?至少掌握了賬目,宇文淵想做什么她都能推測出一二。
“殿下就如此信任我?”忘憂瞇了瞇眼,頗有些戲謔的味道。
宇文淵淡笑著:“是。”
“若日后多了齊王妃呢?”
“齊王妃于我不過多了一個要養(yǎng)活的人?!庇钗臏Y將手拿去暖爐前烘著,暖意直達(dá)心底,“她若執(zhí)意于當(dāng)家,給個虛權(quán)又何妨。”
父皇還未說明王妃人選……不過也快了。
女人爭風(fēng)吃醋起來可不是小事,忘憂可不希望日后還要與宇文淵的王妃相斗。
忘憂只覺得充斥在房間里的香味便淡了些,她環(huán)視房間,終于找到香味的來源——珠簾后點著香爐,白霧裊裊散開。
“此香名為彼岸?!庇钗臏Y解釋道。
“誰配的?”忘憂撥開珠簾,用木箸挑了些余灰放在帕子上。
“先前胡之敬所贈?!庇钗臏Y來到忘憂身后看著她撥弄余灰。
難道有問題?可是先前讓多名醫(yī)官驗過,并無不妥,還得到不少稱贊。
忘憂退后幾步又拉開了與宇文淵的距離。她灌了杯清茶澆滅剩下了香料,重新將蓋合上:“此香有安神之效,上品,為晉國御用?!?p> 宇文淵聽到后幾個字神色黯淡不少,晉國御用……八月必有官員上門慶賀,若有人以此作文章,后果不堪設(shè)想。
是針對宇文淵的,還是針對她柳清漪的?她這層晉國長大的身份不得不防。
“胡之敬向來忠心,不會害我?!彼刈嘏沃?,有所思量。
忘憂將香灰用帕子包好,她可太多年沒聞過這香了:“殿下若不方便動用自己的勢力,不如把此事交給我?!?p> 他沉默了會兒,門口出現(xiàn)一個人影,緊接著門被敲響,是流影的聲音:“殿下,時候差不多了。”
此番宇文淵出現(xiàn)在這兒借的是查看王府的名義,未冊封前,他仍住皇宮。
“好,交給你。”宇文淵抖了抖銀狐毯子,流影已推門而入,為他披上披風(fēng),接過毯子:“左邊柜子第三格有寧國至今國史,第四格是我所知曉關(guān)于皇室的一切,希望對你有幫助?!?p> “謝殿下?!蓖鼞n行禮恭送宇文淵上轎,目送著轎子越行越遠(yuǎn),直至轉(zhuǎn)出聽雪園,再也看不見。
她在衣袖中的手不斷顫抖著。左邊柜子第四格……那是她找到有師兄字跡書的地方……
宇文淵的話是何意……這書是他寫的?!
此夜,注定無眠,但無眠的何止她一人。
清子菲
清子菲:發(fā)燒碼字so sad 顏懷:你也想聽我嘮叨了?? 不想被顏懷嘮叨的各位要注意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