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話音剛落,一個黑影從屋頂躍下。一道寒光閃過,利刃出鞘,不久屋外傳來激烈的打斗聲,須臾間一陣兵器散落,再沒有半點聲響。
王鈺似泄了氣般從忘憂懷中滑落,將頭埋在膝上發(fā)出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看來都結(jié)束了。
忘憂活動了下筋骨,左臂接近麻木讓她的眉頭鎖得更深。
那個黑影收起劍來推門而入,一身利索的武夫打扮,身姿挺拔如松,一看就是受過訓練的武人氣質(zhì)。在沒有衣物覆蓋的手背上隱約可見幾道傷疤,年代久遠卻不可磨滅。
“見過主子?!狈鱿拖骂^去不敢直視她,一如既往遵守著皇室禮節(jié)。
從前他從來沒有違抗過命令,這是第一次,就算受到責罰也不后悔。
忘憂松了一口氣,真的是扶溪。
原先在宇文淵處,她提到了他的阿父信州狂士這才讓他亂了陣腳暴露自己。
“為什么不好好呆在京都?”
扶溪心一沉,聽她的語氣是十分不悅。他輕抿起唇,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主子交代的事都辦完了,我……我們都很擔心……”
“違反命令你知道怎么做?!蓖鼞n硬生生打斷了扶溪不留半點情面。此刻的心軟只會給以后帶來更大的痛楚。
天星樓違抗命令者,打四十軍棍,下放狼牢,非死即殘。
但扶溪毫不猶豫便回應:“是?!?p> 他知道忘憂一定不會讓自己死,四十軍棍熬一熬就能過去,負傷與狼搏斗也經(jīng)歷了幾次。只要有仲予這個神醫(yī)在,最壞的結(jié)果也就是傷殘。
“不過念在你有功就受二十軍棍,罰奉一年。”明明是故意從輕發(fā)落,忘憂的面上語氣上仍是冷冰冰,讓人琢磨不透。
扶溪知道自己家主子就是這樣的脾氣,這已是莫大的開恩,于是嘴角帶起了些許笑意:“謝主子?!?p> 忘憂有些擔心地看向王鈺,她仍是蜷縮著只是不再哭泣。這樣脆弱,如何在京都立足?
“以后,保護她吧?!?p> 扶溪有些驚愕地抬起頭,主子竟讓他保護一個無用之人?
方才那些“東西”只是對那個女人有威脅他便沒有出手,直到接到忘憂命令他才拔了劍,但這樣直接將他支走還是讓人有些不悅:“主子,扶溪的任務是保護您?!?p> “我早就沒有從前的地位了,你不必再履行諾言。”忘憂回想起來,她第一次見扶溪還是六七歲,那時十二歲的他隨師父發(fā)誓誓死忠于皇室,一直到現(xiàn)在他都沒有離開。
扶溪一雙眸子俯視自己的抱拳,有的只是一派正氣與堅毅:“屬下早就說過,我發(fā)的誓是效忠于您,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p> 忘憂沉默了片刻,若此時她將“小羽”搬出來也是老生常談,扶溪定會回一句“她的選擇與屬下無關(guān),屬下的選擇與主子無關(guān)?!?p> 真是與他阿父一樣的性子,強硬又不肯服軟。
忘憂似默認了般沒有說下去,轉(zhuǎn)身輕輕帶上門,走出幾步便能隱隱望見幾團黑氣向上升:“把苑外清理干凈,不要再查下去?!?p> 既然不是人間的東西,她便不能過多插手,更不能害了旁人。
扶溪知道她的意思,當他揮劍刺中其中一人時,涌出的不是鮮血而是黑氣,他便知道此事非同尋常,只按照平日習慣先結(jié)果了領(lǐng)頭的,其余人便隨其一同消散不見蹤跡。
“屬下明白。”扶溪領(lǐng)命后便奔向苑外。
忘憂悄悄算了一卦,每到關(guān)鍵處便有力量與她抵抗,起初溫和地只是阻斷了她的思緒,第二次竟有了攻擊之勢。
她不敢再算下去,對手怕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超越了鶴仙的半仙能力,已接近真仙。
她揉了揉被撞痛的背,默默抱著腿坐在階前。也就是那么一小會兒的落寞就被打斷,苑口吵吵嚷嚷起來,一大群仆人涌入,兩邊排開。
先進來的是一個慌張的婦人,她奔向臥房,溫柔地將王鈺從地上哄起:“小姐,小姐。地上涼,快起來?!?p> 王鈺見是自己的乳母,原來止住的哭聲復起:“溫姨……”
苑口又走入一隊體面的婢女,后面跟著的是略帶焦急的王夫人,扶著她手的正是先前那個婢女竹湘。
“鈺兒?!蓖醴蛉思氶L的眉毛微微上揚,有嚴苛之心卻飽含愛護之意,原先的怒氣在見到王鈺時都消散不見,只余心疼。
她略過忘憂快步走向王鈺,將撒嬌的王鈺摟進懷里:“那些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不必傷心。明日娘帶你去瓏珍坊,想買什么就買什么?!?p> “真的嗎……”王鈺一聽“瓏珍坊”三字眼睛霎時雪亮,連哭也顧不上了。
瓏珍坊只做定制,能進去消費的非富即貴,連王家也只在重大典禮前才去做幾套禮服,打幾套首飾。
而瓏珍坊最主要的收入還是來自宮中,每年有半年之久不對外營業(yè),只專心定制宮中所需。傳聞坊內(nèi)有支繡娘隊伍,都是拒絕了宮里尚衣局邀請來到這里。
也不知道瓏珍坊背后的老板是誰,能有這般能耐。
王夫人寵溺著刮了刮王鈺鼻子:“就知道你喜歡,娘向來說話算話?!?p> “啊啊啊啊啊……娘你也太好了吧!”王鈺緊緊抱著王夫人,將方才的恐懼忘得一干二凈。
溫姨的眼睛笑成了一道彎:“夫人一聽說此事趕緊過來了,廚房里燉好了肉,你不是要吃嗎,咱們快回去吧?!?p> 王夫人點了點頭,將王鈺交給溫姨,轉(zhuǎn)身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給清苑管事的使了個眼神:“這件事,你務必給我個交代。”
那管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想那闖禍的小子肯定完了。方才他清點了番,這次損失了足足三百多兩銀子,就是讓他做兩輩子的工,不吃不喝也交不出那么多錢啊。
王鈺拉了拉王夫人衣角,輕聲道:“這次也不全怪那小廝,打發(fā)出去就是了,別太難為人家?!?p> 王夫人滿目笑意,為王鈺捋了捋碎發(fā):“我的兒,難為你懂事一回。那就聽你的?!?p> 管事霎時松了口氣,只是小姐何時轉(zhuǎn)了性子?按以前鐵定要將那小子扭送官府,就算榨干了他們家族也得賠錢出來。
忘憂站在一旁默默無言,誰都沒有注意她,亦或是索性不理睬。她看著屋里其樂融融,竟生了些許羨慕之心。
王鈺有資本任性,她從小卻是被迫懂事。
她捂著酸痛的肩頭,輕輕嘆了口氣。
“娘,你應該好好感謝清漪,是她救了我。”王鈺見忘憂被忽視,拉著王夫人就到忘憂跟前,全然忘了在王夫人眼里她還是男子身份。
王夫人細眉一挑,露出淡淡的笑意:“管事,備份禮給這位先生?!?p> 管事察言觀色那么多年,自然能看出王夫人的敷衍。從前小姐帶回來其他朋友,無論是男是女,是富是貧,王府皆是好生招待,但這位清漪先生——夫人似乎格外不喜。
“舉手之勞罷了?!蓖鼞n低沉著嗓子回應著。
她能感受到王夫人的不悅,應是誤會了什么。
唔,白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不妥。
王鈺對忘憂甜甜笑著,王夫人的眉頭鎖得更深了。
這還沒嫁出去呢,怎么就收不回來了?王夫人腹誹著拉著王鈺向外走去。
“啊啊啊,娘,你做什么走那么快?!蓖踱曔€沒察覺王夫人的不悅,只好一邊被拽著一邊扭頭回來和忘憂打招呼,“清漪,改日再見!等我!”
忘憂只覺得一時間所有下人的目光皆聚集在自己身上,有的甚至交頭接耳起來。
完了,完了,明天該不會傳出王鈺單戀神秘男子,王夫人棒打鴛鴦的故事吧??
與此同時京都
熏著靜心香的房間四角立著漢白玉柱,四面墻壁全由玉石雕砌而成。黃金勾勒描繪著神秘圖騰,似是一座巨大渾天儀,一旁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物進行著祝禱。
白衣男子靜坐于香爐旁,衣上隱隱有銀色流紋,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飄悠空靈:“異奴,如何?”
從墻壁里脫身出一個表情僵硬的偃甲人,聲音卻流暢地與常人無異:“被打斷了?!?p> 男子霎時睜開眼來,揮手召出星圖,一片星域晦暗不明,他瞇了瞇眼,嘴角扯出一抹輕蔑的笑:“知道了?!?p> 被喚為“異奴”的偃甲人機械地鞠了一躬,重又退到墻邊消散不見。
你時間也不多了吧,宇文緒。
白衣男子轉(zhuǎn)動手中金絲琉璃珠,顆顆珠玉升騰上幾縷血色。他望向墻面上的詭異圖騰,忍不住發(fā)笑:“不久,該換人了?!?p> 他慢慢踱出白玉閣,房門應聲而來,兩個雙生子奴仆微微躬身喚道:“國師。”
“圣上可有派人來?”鳳子隸來到平臺前眺望著遠處紅墻黃瓦,殿宇樓臺高低錯落,朝暾夕曛間,上空籠罩著似薄霧般的龍氣正緩慢波動著。
那是他力量觸及不到的地方,這薄薄龍氣能抵擋天下所有邪力。當然,若邪氣是從內(nèi)而生,那就不好說了。
一個奴仆低著頭含笑:“兩個時辰前圣上曾傳您去摘星樓,被奴等推脫了。”
另一個緊接著道:“圣上還說下月中元節(jié)請您務必進宮一趟。”
鳳子隸負手而立,輕盈的衣紗隨風飄漫,好似高潔孤傲的謫仙人。
曾經(jīng),他在當今宇文璟面前略施小計祈雨成功,那是何等風姿,狂風灌滿衣袖,青絲隨風亂舞,甚至于雙目眼瞳消失一片白茫,而隨后的雨星更是直接將文武百官鎮(zhèn)住。
六年了,他排除異教,京都佛寺荒廢了大半,道觀林立,直到坐到國師之位,成為本朝第一位被封侯的玄教國師。
宇文璟信任他,甚至每做一個決定都要傳他占卜??蛇@些年來,他的計劃又實施了多少?他知道,是宇文緒,是宇文緒一直從中作梗!
鳳子隸只淡淡地“嗯”了聲,重又返回白玉閣,隨著白玉石門重重合上,他的神情從淡漠變成厭惡。
中元節(jié)是嗎,希望你喜歡我準備的禮物。
清子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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