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fù)樂,陶然共忘機……”晚風送著云觀柔和慵懶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傳入忘憂耳中。
她跪在雪地里已兩個時辰,但躺在樹上喝著小酒的云觀絲毫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看他悠然的樣子可以說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她隱在袖中的手已攥成一團,試圖留下些溫熱,但事實證明這只是徒勞。
一邊雪地里橫飛出一根樹枝在地上畫著什么,她湊過去一瞧,雪上寫著:認錯吧。
“連師兄你也這么認為嗎。”忘憂小聲嘀咕著并不打算這么做。向云觀認錯?還不如把她殺了痛快。
她覷著那根樹枝,恍惚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看見世上還有懸浮茶杯的情景,可以與穎母妃的蠱蟲并列排驚悚榜第一??稍朴^說這是她的師兄,以她現(xiàn)如今的修為還看不見他的靈體。
是了,她有師兄卻沒有師父,這輩子都不會承認那個師父的。若不是他,按自己的計劃,現(xiàn)在都能手刃仇人了吧?
“可惜這里沒有斛斯山人,你也不是李青蓮?!彼⑽浩鹣掳?,這句話總算讓云觀微微側(cè)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終南山上凌云觀,金霄殿里玄陽祖。
這玄陽祖指的就是云觀,只是玄陽教以為云觀飛升后進入天界,卻不知他依舊留了下來,還隱姓埋名留了三百多年。
也有江湖傳說靈虹劍客,一柄寒霜劍沾血即鳴,行過龍嘯。他常年穿著紅衣,眉間一道血紅流紋,凡是看清他面目的人都去和閻王報了道,故無人識其真面目。
嗯,這也是云觀。
世人傳的沒錯,他的額間確實有流紋,每次殺完人流紋顏色便會加深,起初像烈火,到后來越發(fā)像血,下一秒就能溢出來似的。
據(jù)他本人所說,這是和二郎神打斗后留下的。起因是他嘲笑了二郎神閉著的天眼線條太丑……
上下古今奇葩第一人,一定非他莫屬。
“你個小娃娃懂個什么。”云觀喝盡最后一滴酒使勁晃了晃瓶才放心瀟灑向后一拋,一個飛身落在樹梢,“我留了你五年,怎么就教會你去報復(fù)了?”
忘憂并不否認,對于云觀的炫技內(nèi)心也是毫無波瀾,別說他現(xiàn)在站在連蜜蜂也落不住的脆樹梢,就算站在她發(fā)絲上也不會為之動容。
他固然厲害,但厲害只是他自己。這五年什么厲害的法術(shù)都不肯教,現(xiàn)在她會的不過是些基礎(chǔ)的玩意和枯燥的陣法,還是她只知道原理卻使不出的東西。
若有人不小心經(jīng)過這片雪地便會詫異一片樹林郁郁蔥蔥,接著便會瞧見一顆高大梧桐樹梢上落著一個鬼魅紅衣男人,見多識廣的便會感嘆一句:此人輕功深不可測。再向下一看,一位大約及笄之年的女子跪在雪地里,姿勢還有點不對勁,沒來得及想出所以然來就會被一旁飄浮的樹枝嚇到暈過去。
可這詭異的場景卻有說不出的和諧。
“此恨不得不報?!彼龍远ǖ乜粗朴^,咬牙切齒。頭腦中不時閃過血流成河的畫面幾乎讓她紅了眼。五年了,這種痛蝕心灼骨,她不能忘,也不敢忘。
“臭丫頭?!痹朴^輕輕搖頭,心想?yún)s沒有說出口,在落地的同時,左手微動,一道紅光彈向她的額頭,正心炸開似塵煙消散。
下落的趨勢讓她心驚,正以為要感受到徹骨寒冷,撞上腿部的卻是溫暖。這觸感,是狐毯!
原來他早就識破她耍了個招,看上去像跪在雪地里其實離雪還有一段距離。但這狐毯斷不會是云觀杰作,她看向那飄浮的樹枝時眼神中莫名多了些感激。
雖是冰天雪地,云觀的紅衣仍是薄薄一層,輕飄飄帶著仙氣。待他落下也沒有腳印落在雪里,梧桐樹上沉睡的鳳凰感應(yīng)到他的動作,伸懶腰般抖抖周身火紅羽毛,輕輕落在他的衣上化作金線勾起鳳凰圖騰。
“想好了?”云觀踏雪而來,連額上流紋都隱約顯出金絲來。他的模樣停留在二十五六歲,一副天人氣派中透著殺氣,眼神邪魅亦正亦邪,全然不像他聲音那般正氣。
自成仙后他便主掌“殺戮”,可不是什么慈悲為懷的神仙。五年前他從一群地痞流氓手上“救”下她放了把火,聽說書人說這火燒了三天三夜,那些人連骨灰都沒剩下。剩沒剩不知道,她只知火中那只鳳凰浴火盤旋,火焰給鳳凰尾羽灼上金色也染上非凡邪氣。
忘憂被他的氣場唬得有些遲疑,長而卷的睫毛微微震了下。一旁的樹枝嗅到危險氣息毫不猶豫擋在他們中間。
“寒遠,讓開?!痹朴^微微瞇眼,帶著不耐煩的神色。
樹枝沒有動,雪地里陷入長久的安靜。
也不知道寒遠說了些什么,在忘憂迷迷糊糊支撐不住之時云觀卻突然笑了。
“也罷,也罷。你要走我不攔。”云觀單膝跪地微垂目光與她平視,惡作劇般彈了彈她的額頭,“不過,從我這兒得到的東西都要留下?!?p> 忘憂的筋骨微微發(fā)疼,為數(shù)不多的修為也瞬間干涸,云觀封住了她的法力也在情理之中,反正下山也不能用法力沒了也好。
“天機不可泄露,我知道?!蓖鼞n的臉上勉強浮現(xiàn)一絲笑容,借著樹枝的力艱難站起。跪了這么久腿早就軟了,膝蓋里好像鉆進了幾百只蟲子,劇烈的疼痛沒幾秒翻涌上來,隱隱的痛卻從未停止。
云觀望著滿臉倔強的忘憂,不禁浮現(xiàn)出若有若無的笑意。就算咬牙也得走出去,還真是她的風格。
忘憂只覺得雙腿不受控制,除了痛還是痛,勉強走上兩步后終是腳下一軟,沒等來與雪地的親密接觸,云觀一把扶住了她:“這腿沒個十天半個月看樣子是好不了咯?!?p> 什么十天半個月?這也是他計劃里的一部分嗎?等她腿好了又要找什么借口留下?忘憂的臉上一下難看了不少。
云觀十分滿意她的表情,刀削似的眉毛向上揚了幾分:“騙你的?!?p> 這個人……說話能不能不大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