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秋風輕輕吹過，少年望著眼前微微垂頭拭干淚痕的少女，久久回不過神來。

　　“你……你剛剛在說什么？”少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他聽錯了嗎?

　　她說何杰厚先生是……重要的人?!

　　歡宜瞧著面上表情愕然的少年，輕輕皺著眉搖了搖頭，淺淺苦笑一聲，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望著遠方空曠的遠景，一言不發(fā)。

　　少年見歡宜如此悶悶不樂，將本就卡在喉嚨中的話語系數(shù)咽了下去，兩個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少年就這樣呆呆站在原地，看著歡宜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后他轉(zhuǎn)過身去，往一樹燈色的杏樹上摘了幾個杏子，然后走到歡宜身旁坐了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手上的杏子捧在手中遞過去：“吃點杏子吧，甜甜的，味道很好?！?p>　　淺淡的日光灑落了它的顏色，照在圓圓的杏子上，裸金色的杏子像裹了一層蜜糖一樣，色相之好，令歡宜注目，而少年黑曜石一樣濃烈的雙眼也閃著光，明亮得令人難以拒絕。

　　歡宜伸手取過一顆，輕聲說一句:“謝謝。”

　　少年見她結(jié)過果子，心中不禁有些放心，寬慰似地笑了笑。

　　歡宜洗過果子后，慢慢地嚼著果肉，視線依舊是直直地望向遠方，少年沉默不語，也在一邊吃著果子，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遠方的云空開始變色，天空與大地之間的滲透似乎也逐漸要走向終局，時間的指針似乎要往日落的方向旋轉(zhuǎn)而去，少年打開背包，從里面取出一枚手表，堅硬的玻璃殼外包裹著纖瘦的指針，周圍的風聲漸漸消失無蹤，一切都陷入了一片平和的安靜中。

　　而此刻，玻璃殼內(nèi)有著墨色刻度的輪盤里，時針和分針都指向了五點整。

　　少年望向歡宜，此刻的少女依舊保持著一動不動地姿勢，望向遙遠的遠方，只是膝蓋里多了一本書，少年正好瞟見其中幾個被特別加粗的大字——“空間粒子與時空隧道”。

　　遠處的天空，云團交錯疊成一片，而歡宜視線所觸及的邊角處，一小塊金色的光爬上了云塊處，泛著淺淺的金光。

　　“時間，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時空中的粒子逐漸凝聚形成空間，空間里形成了新的量子與粒子，他們在不斷地碰撞、不斷地發(fā)生變化，每一個空間里，不同的量子與粒子隨時都會發(fā)生反應，每一個階段中他們都會有從相同到不同的反應，在人類生存的空間中形成穩(wěn)定的環(huán)境，然后環(huán)境中的量子與粒子又不斷反應，外部形成量子糾纏，主導著內(nèi)部環(huán)境的粒子的發(fā)展，然后便逐漸形成了不可回溯的——擁有著獨特概念的——時間?！?p>　　少年伸出手去，日光從他的指間悄悄無聲穿透。

　　“人類的腳步走遍了整個自然界，科學幫助了解到了自己生存的空間中所存在的種種奧秘，人類探究了地球以外的世界，探究了銀河系的秘密，他們利用太陽星的光源與能量進一步強化了科學，并幫助自己走向了更遙遠的未來，并企圖要探究銀河系以外的世界。

　　他們發(fā)現(xiàn)了孕育了萬物的一切——時間，時間里的量子衍生凝聚成了粒子，然后凝聚成了更龐大的物體，從看不見，摸不著到肉眼可見，觸手可及，時間里的量子糾纏在不斷的碰撞反應中形成了空間，然后不斷變化，一步一步從一片混沌虛無中衍生出了整個宇宙，然后再是行星，然后在行星內(nèi)部衍生出了環(huán)境，然后再衍生出了細胞體，然后才有動植物與人類?！?p>　　歡宜側(cè)著頭看他，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杏眼中隱約的有著閃動的光芒，像是在認真聽講的小學生初次感知到知識后，感到眼前一亮的模樣。

　　她合上書本，笑了笑說:“這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觀點?！?p>　　“你指的是什么？時間與空間量子嗎？”少年面上一片燦然，笑容映著日光，多了些別樣的味道，他從歡宜手中拿過書本，隨手翻了幾頁，然后說：“用科學衡量時間總會有很多不同的定義，但它們從根本上來講，都是一樣的。

　　我不是那種古板派，認為科學就是黑白分明、界定劃分得一清二楚的東西?！鄙倌暧趿丝跉猓^續(xù)說:“科學確實分工明確，但科學也是相互關聯(lián)的，就像電子最后也會參與化學反應、量子卻并不會出現(xiàn)在化學的系統(tǒng)概念一樣，一切界定分明，卻又互相關聯(lián)?！?p>　　少年把書遞給歡宜，眉眼彎彎地說:“沈青先生寫的書，挺好的?！?p>　?。ㄉ蚯啵瑬|城頂級名牌大學之一———北理衡興大學粒子物理與原子核物理學首席教授，物理科研人員，長期在北理衡興大學做物理研究，沈青教授現(xiàn)年45歲，對待科學一絲不茍，十分嚴格，經(jīng)她教導的學生大多都在行業(yè)中有所成就，她桃李滿天下，受到界內(nèi)界外的廣泛尊重與贊嘆。）

　　歡宜接過書，點了點頭，說：“沈青先生寫得確實很好，雖然很多術語，但是很通俗易懂，看書的時候也沒什么不懂的地方?！边^了好一會兒，她有些感嘆似地說了一句：“北理衡興大學……這也許是我以后要去的地方了?！?p>　　少年聽她說話語氣低落，大有一種‘命運本該如此’的感慨，不禁心生好奇，問道：“為什么非要去北理衡興大學呢？除了北理，東城還有好幾所師資力量跟北理有得一比、甚至資金力量更加雄厚的大學，為什么非要去北理呢？”

　　歡宜說話的語氣很輕，一字一句沉落下來，宛如易碎的泡沫：“因為父親就曾在北理衡興大學就讀過，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她希望我能成為像父親一樣出色的科學家，我周圍的老師都對我抱有很大的期望，他們都希望我能夠成為科學家，為東城做出貢獻?！?p>　　少年怔怔地看著歡宜，一時間竟也想不到眼前的少女竟然會同自己講這些，不一會兒又聽歡宜嘆了口氣，只聽她說：“我的父親是東城……科學界的研究人員，他在科學界小有名氣，他跟何杰厚先生一樣，都是在生物基因研究領域工作的，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天他卻像何杰厚先生一樣意外身亡了……”

　　歡宜一番話說完，眼中淚花泛動，不一會兒便抱著膝蓋嗚嗚地哭了起來，少年坐在身邊，聽著歡宜壓抑的哭聲，不禁有些心疼地皺了皺眉，但卻什么也沒有說，他只是靜靜的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她哭。

　　過了半晌，歡宜的哭泣聲越來越微弱，直到后來她抬起頭，眼睛紅紅的，看在少年眼中分外揪心，還沒等歡宜多有動作，少年就伸過手去，歡宜一愣，接過了他遞過去的紙巾。

　　歡宜正在抹眼淚，心中思緒紛雜，一片空茫中卻聽見身邊傳來少年的聲音，聲音里透著依稀可聞的關切：“你還好嗎？”

　　歡宜吸了吸鼻涕，悶悶地說了一句：“我沒事。”

　　這邊卻聽見少年嘆了口氣，歡宜扭轉(zhuǎn)過頭來，映入眼簾的確是少年悵然的模樣。

　　歡宜正疑惑少年突如其來的悵然，卻聽少年垂下眼簾，閉了閉眼，末了才對她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歡宜點了點頭，開口道：“你說吧，我聽著?！?p>　　“十五年前，東西兩城之間遠沒有現(xiàn)在那樣和平，那個時候，兩城的邊界交火不斷，特落塞區(qū)原本是東西兩城交界最繁華的地區(qū)，后來也因為戰(zhàn)爭被毀得不成樣子，變成一片廢墟。

　　我從小就在特落賽區(qū)長大，特落賽區(qū)被東西兩城各自分割，雖然那里由人類和機器人管治，但是那里的人類和機器人都相處得十分友好。戰(zhàn)爭爆發(fā)后，母親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了我，我從小是在戰(zhàn)火中長大的，不時也會親眼目睹人類的死亡，在后來一段時間里，東西兩城簽訂了停戰(zhàn)協(xié)定，這停戰(zhàn)的兩年是我過得最幸福的兩年，那個時候我剛好5歲?！?p>　　5歲，聽到這個時間點，歡宜的心不禁微微觸痛。

　　少年并沒有留意到歡宜微弱的情緒變化，而是繼續(xù)陳述著他的故事：“因為我的父母有著相當不錯的學歷，具體是什么我也忘記了，在戰(zhàn)爭期間我就做了學前教育，停戰(zhàn)的那兩年，我被直接送去了當?shù)氐囊凰胀ㄐW就學，兩年后，戰(zhàn)爭再度爆發(fā)，我的父母怕被敵人抓住充當奴隸，于是被迫搬離那里，我在和他們一起逃離的過程中和他們失散了，然后流落到東城，最后被一位在各地游走做生意的商人收養(yǎng)下來當了養(yǎng)子，才能好好地坐在這里，跟你講述這個故事?！?p>　　少年嘆了口氣，聲音輕輕的，歡宜能夠聽得見里面流露的濃濃的思念之情：“這些年來，我的養(yǎng)父對我雖然不算很好，但到底還會讓我去上學，支持我去接觸這些對于他而言晦澀難懂的知識，可是我沒有一天不在思念我的父母，他們在哪里？他們是否平安？他們會不會被西城的軍隊抓住充當奴隸呢？這些年來我曾經(jīng)央求我的養(yǎng)父去打聽父母的情況，好知道他們是否平安，但我的父母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杳無信息。”

　　就像是背上了一座重重的大山，少年重重地嘆了口氣，牽強地從嘴邊扯出一絲苦笑，他說:“我其實還有些羨慕你，你至少還有母親在身邊，而我的父母都不在身邊了，唉……”

　　歡宜正在一邊為少年傷心，而少年卻輕聲唉了口氣，轉(zhuǎn)過頭來望著歡宜，兩人視線恰巧碰撞在了一起，少年看著歡宜的雙眼，溫柔而誠摯地說：“父親年幼離世，這確實是一件十分悲痛的事情，但是你要知道，你其實很幸運，你有愛你的母親，你有對你抱有期望的師長，你還有朋友，你有很多愛你的人，你不是很喜歡科學嗎?雖然并不知道你的父親是哪位有才名的科研工作者，但如果成為了像你的父親一樣出色的人，你的父親如果還在人世，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映襯著遠方逐漸染上了裸金色的云層，少年的笑意也隨之染上了一分暖意，歡宜聽著少年溫暖的話語，心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她輕輕地伸出手去，一把擁住了眼前的少年。

　　她的聲音依舊有些許的嗚咽，但已經(jīng)不再壓抑，她的聲音回響在他的耳畔，似乎在低低地喃語：“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故事，謝謝你自揭傷疤來安慰我，你也不要感到無助?！?p>　　她擁抱著少年，手臂上傳去的力度令少年感覺到有些緊繃繃的。

　　而歡宜卻渾然不覺，只是這樣擁抱著少年，手臂上傳來的力度似乎在拉一個溺水的人一樣，要支撐起那個跟她一樣有著同樣傷疤的可憐人。

　　她輕聲說：“我從小就失去了父親，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感受?！闭f完，眼眶微紅的少女側(cè)過頭，有些別扭而真誠地說了一句：“至少……你還有我這個對手，要知道，我們都想成為出色的科學家，都想要成為能夠超越何杰厚先生的科學家，我們都想拿到東城權威科學獎的獎學金，我一定會跟你競爭科學獎的冠軍……在今天的辯論會里我們雖然不分上下，但是總有一天我會真正打敗你……怎么樣！你愿不愿意接受我這個對手？”

　　歡宜說著說著，松開了他，邊框微微染紅了的雙眼直視著少年，較先前相比較多了一種凜然的氣勢。

　　這不僅是一種宣戰(zhàn)，更多的是對他的認可、鼓舞，以及激勵。

　　少年笑了，雙眼里閃動著明亮的光，頗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好啊，那我們做個約定，在25歲那年，比一比誰最先進入國科院，在40歲那年，比一比誰獲得的科研成就最多，誰能夠成為繼何杰厚先生后的又一位偉大的科學家！”

　　歡宜聞言，有些孩子氣地不屑道：“25歲前我就能夠進入國科院了！”

　　“是嗎？”少年同樣不屑地回復了一句，語氣里還外露出些許的質(zhì)疑：“到時候可別把牛皮給吹破了！”

　　“別看不起人！”歡宜哼哼了一句，說:“我可是圣格斯中學的優(yōu)秀生！我一定會在25歲前成功進入國科院的！”

　　“好！那到時候就等著瞧！”少年挑釁似的回擊了一句，說著說著，他伸出手去，看著歡宜一臉認真地說:“很高興認識你！來自圣格斯的優(yōu)秀生！”末了還不忘開玩笑似的補充了了一句：“我未來的手下敗將?！?p>　　歡宜則是笑著，握住了他的手，淺淺地笑了笑，說：“很高興認識你，牙尖嘴利的對手、我未來的手下敗將?！?p>　　話罷，兩人都笑了。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何歡宜。你呢？”

　　“我叫羅洛森?！?p>　　兩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