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山窮水盡尋生路
宅院偏房內(nèi)的年輕人每問一個問題,老人都會連消帶打地講一些道理,兩人一來二去反反復(fù)復(fù),直至深夜也沒有被睡意打擾,相比于四年前,年輕人的耐心增長了許多,盤腿席坐單手撐著下巴認(rèn)真地聽老人講述,星辰的光芒過于暗淡,屋內(nèi)也沒有點燈生火,老人和年輕人都看不清彼此的面部表情,一雙在夜色下閃爍著微光的眼眸表明年輕人一直在聽,話音不大,一條夜晚外出覓食的短尾壁虎在年輕人的一對膝蓋上來回穿行,大致五六次后,短尾壁虎的膽子更大了,慢慢沿著年輕人撐在膝蓋上的手臂往上爬行,爬至手腕處還想更進(jìn)一步時,許久沒有動作的年輕人快若閃電地出手一把將其抓在手中,用力扔到一個陰暗的角落,短尾壁虎摔了個七葷八素,爬起來搖頭晃腦不敢再靠近年輕人,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它竟然緩緩向講著道理的老人竄去。
寒山郡南門
一位身體壯實的中年男子盤腿坐在墻角根,寸頭、淺須、淡眉、兩條麥黃色的粗壯手臂裸露在外,肌肉扎虬,屁股底下沒有墊付任何軟綿的物體,在其左手邊一張老人的畫像被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壓著,男子時刻注意進(jìn)出城的民眾,畫像上的老人正是厲家老仆沈中,白日里齊家兩兄弟傳過訊息,厲家主仆二人已經(jīng)進(jìn)城但沒有追蹤到兩人的具體方位,想要在一座綿延千里有余的城里找出兩個對此城構(gòu)造了若指掌且有心躲藏的原住民,比猜女人的心思還要艱難,除非能做到真正的將此城夷為平地并掘地三尺,否則希望渺茫。
他不打算像只無頭蒼蠅般進(jìn)城尋人,徒費心神,坐在城門口守株待兔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北門
這里是一位老人,看面相,年紀(jì)應(yīng)該與沈中差不了幾個春秋,姿態(tài)更是隨意,雙手雙腿張開成大字形躺在路中央,身上的衣服破破漏漏,盡是臟污泥垢,比從無翹山奔赴萬里來此的少年身上穿的草鞋麻衣還要不堪,腳上沒有穿鞋,一張比樹皮稍微平整點的面龐倒是洗得干干凈凈纖塵不染,在秋風(fēng)中漂泊無依的塵沙落不到老人的面容上,仿佛被一層無形無色的屏障給格擋開了,雖不是女兒身卻比大多數(shù)女子更注重儀容,只是散亂的頭發(fā)將這一絲難得的干凈破壞殆盡。
出城逃難或是因事進(jìn)城的路人,都把躺在路中央曬太陽賞星星的老人看作一個不能自理生活的叫花子,有些衣兜里富裕的過路人在這亂世之中動了惻隱之心,向老人扔出幾個銅子,一整日功夫下來,老人的雙腿雙臂之間已有幾十個銅子,像極了煙花柳巷里那些躺著掙錢的青樓女子,常人難以想象這樣一位淡泊寧靜的老人會是隸屬于天下第一暗殺組織九峰人的刺客,馬車來了也不讓路,任由馬蹄、車轱轆在身上軋過,不傷絲毫。
西門
城門跟腳處一對夫婦背靠背坐著,手里都抱著一把劍,劍名鴛鴦,雌劍為鴛,雄劍為鴦,夫看著出城的民眾,婦則望著進(jìn)城的人,若是不知這二人的底細(xì),僅觀外表頗有一絲俠義風(fēng)范,二人初次來到寒山郡西門城角坐下時,有位逃難的富人以為兩人是特意來此表演街頭雜技賺戰(zhàn)爭財?shù)?,上前丟了兩錠白花花的銀子,要求夫婦二人為他表演一段空口吞劍的絕活,婦人確實拔劍了,被女人一劍封喉,那位有錢沒處使的富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瞧見婦人是如何拔的劍,只是感覺脖頸滾燙有一股熱流外泄,伸手去捂時生機已斷,似是覺得礙眼或者怕尸身腐爛影響兩人的心境,富人鬧著分了家的尸首被男人一道劍氣震得粉碎,沒有血沫四濺,化作一團攜著血腥味的塵埃消散在空氣中。
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做一些不要命的傻事。
厲家老仆沈中所料一點不差,四道城門都有要殺厲家小少爺?shù)娜税阎祥T是在第九峰中位列四十七的秦幾松,北門是第九峰中位列五十三的崔劊,東門是第九峰中位列六十一的喬家兄弟,喬一、喬九,取自九九歸一,西門是第九峰中位列六十二的鴛鴦夫婦,你不醉、我不休,據(jù)說這是兩人闖蕩江湖除開鴛鴦夫婦這個綽號的唯一自我稱謂,每當(dāng)與人搏殺問及姓名時,男人都會說“你不醉”,而婦人就會跟唱“我不休”,夫唱婦隨配合得天衣無縫。
……
圣元王朝皇都
皇宮大殿外,一人穿著血紅色蟒蛇袍服,雙手和臉上來不及擦拭的血跡未干,從此人的面相上能看到一兩分厲圣源的神氣,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厲家現(xiàn)任家主,厲圣源的生身父親厲青巖,其一步一個聲響地從殿外臺階走向百官述職的朝堂,殿堂四周沒有硝煙彌漫,有的只是橫七豎八各種死狀凄慘的尸骨,有人被一箭穿心,有人腸子五臟六腑灑了一地,有人尸首分家,有人手腳皆被斬斷成了一根人棍尚有余氣殘喘,還有人被一刀捅了個前后穿透咬著持刀人的脖頸不松口雙雙共赴黃泉,更有甚者胸腔肚腹一個大窟窿傷口光滑如鏡,滴血不出,細(xì)數(shù)下來光這大殿之外就有兩百余具尸骸,這場持續(xù)了五日的戰(zhàn)爭終于是落下帷幕。
男人踏過的每一個臺階,都留下了一個逐漸變淡的血紅腳印,行至最后一個臺階,腳印上沾染的血紅已幾乎不可見,實在是青玉石臺過多了些,足足九十九階,走進(jìn)大殿,寬大的雙龍戲珠椅上一個精氣飽滿的中年男人坐得筆直,身上穿著金龍袍子,兩只袖子各有一條金龍,尾端在腕,龍首在肩,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龍游寰宇的神韻,說不出的尊貴。
雙龍戲珠椅上的男人就是當(dāng)今圣元王朝的統(tǒng)治者,林籌。
看到走進(jìn)殿內(nèi)的厲青巖,林籌沒有起身,也沒有要求厲青巖行君臣之禮,只是雙眼中的殺氣幾乎快化成實質(zhì),在厲青巖身上一遍一遍刮著,眼神如刀,眼神要是能殺人,厲青巖在這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內(nèi)恐怕已被凌遲千百遍了,林籌能在幾個皇子里拔萃出類坐上這張龍椅,不是依靠自身的修行天賦,全靠深沉的心思和毒辣的手段,所以他沒有親身參戰(zhàn),只做幕后操縱者,這是他與厲青巖最大的不同之處,要問圣元王朝中層一代中誰最有帝王相,每個關(guān)注時局的政客心中都會浮現(xiàn)兩個人的名字,一個自然是當(dāng)今圣上林籌,另一個毫無疑問就是厲家家主厲青巖,拋開皇室血脈不談,厲青巖會排在林籌之前,修行天賦、做事手腕、為人磊落皆在林籌之上。
不是池中物的金鱗,一遇風(fēng)云便化龍!
看著停在自己正對面不遠(yuǎn)處的厲青巖,林籌恨聲道:“我圣元皇室素來對你厲家不薄,給予最大的封地,福利寬優(yōu),自你老祖到你已是我圣元王朝四代重臣,每年外朝邦交進(jìn)貢的奇珍異寶分享給你厲家的份量最足,其余幾家對此頗有微詞也被朕利用強權(quán)給壓下了,我這個做主子的自問對你厲家是仁至義盡,不曾有過半點虧待,我很好奇是什么讓你生出反叛之心偏要做個亂臣賊子?!?p> 厲青巖平靜地答道:“你我心中都清楚,那些封地和恩惠只不過是你皇室不想撕破臉皮的緩兵之計罷了,因為你們也在準(zhǔn)備暗中聯(lián)合其余幾家滅我厲家,你我兩家必有一戰(zhàn),這在圣元王朝高層里是一個沒有擺在桌面上談的秘密而已,他們雖然不是烏合之眾,但也懂得明哲保身靜觀其變的道理,沒有選擇站在哪一方的陣營里,那些個圓滑世故的老家伙都知道我厲家具備與你皇室一決雌雄的實力,不論我們哪一方贏了都不會輕易動他們,并非是我天生反骨喜歡做個亂臣賊子,而是因為山窮水盡的厲家需要這個王位,不得不反!”
林籌沒有辯解,厲青巖所說全部屬實,身為一國之君,最不需要的就是辯解,即使會成為敗寇,辯解也挽回不了現(xiàn)在的局面,他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悅,厲青巖說的最后一句話令他不解,既已到了這般田地還用一些不清不楚的漿糊話搪塞,不符合厲青巖的性子。
林籌輕輕拍了兩次屁股下的雙龍戲珠椅,突然大笑指著厲青巖的鼻子罵道:“一個亂臣賊子竟然臉不紅心不跳地對自己的主君說他需要這個王位,不得不反!以此借口為由做出叛國之舉的,縱觀古今,你厲青巖是第一人,覬覦王權(quán)的狼子野心,殿內(nèi)只有你我二人,大方承認(rèn)不至于讓你無地自容,畢竟你的臉皮比朕還厚?!?p> 厲青巖問道:“即是只有你我二人,我厲家謀權(quán)篡位已成了天下人有目共睹的不爭事實,大勢已成定局,我騙你意義何在?是能為我厲家多掙一分薄面,還是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若非到了山窮水盡難尋出路的地步,誰不想過安生日子,我厲青巖也不是那種為了一己之私拉著整個宗族為我陪葬的無聊人,如果只是為了我的一己私利,我打不進(jìn)這座皇城,三位兄長不允許,我父親也不會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