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風雨如晦
鐘囚不解,他沒在中伯臉上看見自己預想中的震驚失色,一旁的厲圣源倒是雙眼圓瞪,符合草鞋麻衣少年的預判。
少年看著中伯,很認真地問道:“在你們修行人的世界里,吃人是很平常的事嗎?”
中伯收回目光,取出一個小船模樣的木雕,花紋很別致,船頭刻了一個綠豆大小的“厲”字,青金色,與白鷹眼里的神采頗有幾分相似,船身兩側(cè)一對翅膀栩栩如生,中伯將小船拋向頭頂,右掌掌心對著小船,也不見中伯有什么多余的動作,拋向頭頂?shù)男〈L狂漲,眨眼時間便漲至一條可容納十人左右的木船,無槳無帆,一對木翅膀伸展開來,此刻的船身流光溢彩,完全失了方才拿出來時的質(zhì)樸素色。
放下右掌,這位厲家小少爺?shù)淖o身符才回答鐘囚所問,:“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一場戰(zhàn)爭伏尸百萬,白骨堆砌成山,紅血可供千人齊浴,吃人又算得了什么,你們這些“山下”人見到這種事,覺得它有悖人倫,吃人者該天打雷劈墮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于我而言,它只是一件小事,不過這種事是不能擺在臺面上說的,一旦傳開了,許多頂著名門正派頭銜的仙家上門、圣子圣女、或是那些自詡俠義君子的修行散戶,為增自家威嚴,勤于除魔衛(wèi)道,余不深會有不小的麻煩,自己就是大腿的人多是命如浮萍,像你!”
中伯抓住鐘囚與厲圣源兩人的肩膀,腳掌輕輕踏地,身形漂移至浮空的木船上:“那三只白獸雖然受了點輕傷被取了三滴心頭血,趕路的腳程不會太慢,我會把船速控制在它們能跟上的速度,不會丟下它們。”
待兩人站定后,中伯就要催動木船前行,草鞋麻衣少年連忙叫停:“可不可以麻煩老人家把它們也帶上來,要是你覺得地方不夠,顯得擁擠,我可以下去走路,讓它們在船上,只要船速不是太快,我應(yīng)該是能夠跟上的。”
中伯看著草鞋麻衣少年不似開玩笑很認真的模樣,好像有點明白為什么那位閑云野鶴性子的守城家伙會幫少年牽線搭橋,利用曲線救國之法解少年殞命之危,將余不深這個細微痛癢的包袱丟給他,往往是一些平日里只道是尋常的小事,卻可處處見人心,此少年心性,當?shù)蒙铣嗾\二字,赤誠這兩個字人人都可說得,但能做出來的人鳳毛麒角,并非是說能做到赤誠二字的人有多了不起,只是太過于珍貴難得,想他所在的寒山郡厲家,在他入?yún)柤抑暗臍v史還是入?yún)柤抑蟮呐f事,都未曾出現(xiàn)過一個懷有赤誠之心的人中龍鳳,這句話他當著厲青巖的面也敢說出來。
可惜呀!可惜。
這顆心要是生在厲圣源的體內(nèi),以這位厲家小少爺?shù)奶熨x,只要不英年早逝,未來的成就必然是寒山郡內(nèi)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乃至整個圣元王朝往后千年都會有一個厲家人屹立不倒,力壓其余幾家一頭,厲青巖要做主圣元王朝的心也會更為堅定不移,這顆心在修行路上遠勝過一把披荊斬棘的刀。
老人心里雖然想著事,手上動作卻不停,將木船下降貼近地面,三個白胖小子輕輕一躍便上了船,不過三個白胖小子的體積確實有點寬大,占船面積較廣,上一刻還略有盈余的船身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三個白胖小子跳上船的時候都特意避開了鐘囚所在的位置,往中伯和厲圣源所在的位置擠過去,將兩位掌舵的“正主”擠到了木船邊沿。
厲家主仆沒有計較三個白胖小子的無禮,在船沿找了個位置坐下,老人就要催動木船往寒山郡駛?cè)?,右邊腰際布帶處動了動,好似有只小老鼠在里面亂竄,老人閑散慵懶的臉色一下子被凍住了幾分,像是陽春三月里的山茶花猛然遇上了十月深秋的寒霜雪,眉頭差點擰成倒八字,臉色凝重地迅速掏出布帶與腰間夾縫中竄動的物事,也是一張淺黃色紙符,左邊放著的紙符是與厲圣源緊急聯(lián)系所用,右邊的這張則是歸屬于現(xiàn)任家主厲青巖,他這個家仆仿如一根扁擔兩頭都要兼顧,有點又當?shù)之攱尩囊馕?,不過無論哪一張,都不會隨意動用,一旦它有異動就說明出現(xiàn)了一些正主靠自身無法解決的麻煩事,紙符剛剛出現(xiàn)在中伯的手中,一道略顯急促的渾厚嗓音在船上回蕩開。
“近期內(nèi),將圣源安置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最好遠離圣元,謀劃了二十年,第一步我是邁出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三日后不論成敗一切都會塵埃落定,我若在這場博弈中不幸身死道消,你將圣元帶至無涯洞,找一個叫牛青山的人,親手將圣源交與他手,至于其他人,即便是無涯洞主親自出面也不要交出圣源,如果牛青山避而不見,那就讓圣源天涯海角到處是家,這幾年的歷練我相信他成長了不少,你要是厭倦了厲家家仆的身份,不管圣源能否見到牛青山,你都可以離他而去讓他自生自滅,我厲家困住了你半輩子,你的后半生也該由你做做主了!”
這一番話說得語重心長,中伯看著手心里的紙灰,默然無語,將手里的紙灰順著船沿拍落,心里悵然若失,這一段話中包含的信息很驚人,寒山郡與圣元王朝皇室的這場博弈比他預想中來得提前了,不是提前了一兩日或是一兩月,而是提前了兩三年,兩者之間差的不是日子,而是一個天地,一個白骨血肉堆砌而成的天地,是勝是敗都會很慘烈。
兩方勢力的博弈,卻是上萬人的失孤、無父、喪女、死妻。
無涯洞牛青山與厲青巖的交情中伯從不知曉,牛青山是何許人他也從未聽過,但無涯洞三個字倒是有份量得很,與茶酒古城守城人背后的勢力相當,若是將修行界里的各方勢力分為三教九流,無涯洞排不上三教,但卻會是九流中的第一流,厲家勉強夠得上八流,如余不深這種偏安一隅的鎮(zhèn)宅人連末流的尾巴也抓不住。
厲圣源也知道他父親所說的邁出第一步具體指什么,在這一刻平日里破有主見的他也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中伯,一封紙符傳遞的不是久違的問候,是他厲家的生死存亡,他有些驚慌失措不知如何自處,要是五年前厲青巖想將他送去無涯洞修行,有桃桃這個掛礙他多少猶豫幾刻鐘的時間也就答應(yīng)了,現(xiàn)如今就算無涯洞主屈身到厲家要人,他覺得自己也是不會想去的。
年輕人牢牢記住了牛青山這個名字,不是因為此人和他父親厲青巖的匪淺私交,而是此人的名字與他兒時經(jīng)常攀爬玩耍的一座山的名字像極了,那座山形似一頭老牛在低頭啃草,年輕人最喜歡爬到“牛角”處吹風曬太陽。
山名:青牛山
鐘囚在一旁聽得不明所以,老人并沒有避開他,草鞋麻衣少年一字不落地全部聽進耳中,他能從其中提取到的信息不多,無非是知道了來信者是厲圣源的老子,近期在謀劃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沒有絕對獲勝的把握,提前把身后事向中伯這位厲家家仆交代清楚,為厲圣源備好一個“繼父”的角色。
少年知道,他要隨老人去的寒山郡正經(jīng)歷一場風雨,這場風雨的顏色比過新年的春紅更加鮮艷,他只要沾染一絲、一滴便會頃刻間粉身碎骨,三只白胖小子也一樣,他突然有些后悔與厲圣源做這筆交易了,目前看來貌似是一筆賠本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