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禹找出來的是一個人的貼吧。
“我之前無意中翻到的,看了一小段,”方禹的神色有些奇怪,“我看了他的表演,很特別,”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也很壓抑。”
他打了一個預(yù)防針。
溫茹和宋君對視了一眼,宋君走近,溫茹接過手機,然后點開了視頻,視頻是對著街角的這片空地錄制的,周圍有著高高的建筑圍欄,有三三兩兩穿著布偶裝發(fā)傳單的人。
過了十幾秒的樣子,一個身影從角落里走出來站在街角的空地上,是肖華,他頂著一張小丑妝:刷得雪白的臉,描繪得粗黑的眉,厚重的眼線,眼尾下垂,是哭的形狀,而在眼下有一顆藍色的淚滴,然后是唇,厚重的,猩紅的上揚唇。
是下班高峰,地鐵口人流很多,或是滿臉倦容或是輕松解脫或是面無表情,他們隨著人潮涌動,對于奇裝異服的人總是接受良好,面對肖華奇特的妝扮也只是看了兩眼。
而肖華更是波瀾不驚,一身仙氣飄飄的漢服,服裝精細華美,束了長發(fā),腰間掛著一根竹制長笛,做了個揖后便開始表演,(視頻的音質(zhì)有些雜)他吹了一曲頗為歡快的曲調(diào),然后開始跳舞,高抬腿,舒展腰肢,高揚起頭顱,卻是表演了一場天鵝之死。
最后他跪坐在地上,脊梁挺直,昂著高傲的頭顱直直癱下來,然后開始悲慟大哭,并不尖銳刺耳,而是規(guī)律得時高時低,是在演繹一場音樂劇。
他的眼妝被淚水打濕,一道道黑色印跡劃在慘白的臉上,而血紅的唇依舊上揚著,開懷的弧度。
丑陋而可笑。
行人匆匆而過,有人停留,有人走。然后寥寥無幾的人開始鼓掌。
肖華行了個揖,寬大的袖口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度,然后離去。
過了一會兒,畫面戛然而止。
看完視頻,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心中滋味莫名。
仿佛有某種東西沉沉壓在心頭,又卡住了他們的嗓子讓他們無法言語,也無從言語。
空氣仿佛就此凝滯。
過了許久,宋君評價道,“很完整的表演?!?p> “嗯,”溫茹略顯沉重得點頭,從視頻退出,然后翻看樓主的其他視頻,樓主錄制的不止這一個,有五段關(guān)于肖華的視頻,四段完整的,一段便是開始看到那一小段。
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后蹲點拍攝的。
評論不多。
一樓:行為藝術(shù)?
二樓:我也見過他!就在富華街那里!
三樓:看不懂,嘩眾取寵?
……
十樓:我覺得他的心在哭泣。
十一樓:他的笛子和舞蹈表演都很好,沒有人夸嗎?
十二樓:我覺得他在呼吁什么,比如不再冷漠?
……
樓主:我宣他,這是我關(guān)注三個星期錄制的,下一次我想當面去找他。
xx樓:樓主加油!
樓主:他每周都會來,可這一周我沒有看到他了。帖子暫時不能更新了,樓主會繼續(xù)觀察的。
溫茹用手機輸了這個人的貼吧,點了關(guān)注和收藏。
“溫醫(yī)生,這張照片后面有字?!狈接磉f過來一張照片,是那張小丑打扮的照片。
熟悉的字體落入溫茹眼中,和那本日記最后一頁上的字一樣,比早期的字跡線條更清晰也更為端正:
《丑角》
他戴上鑲嵌著鉆石珠寶的皇冠,穿上做工精細的制服,系上華麗精致的披風,對著鏡子微笑,然后給自己化妝。
他套上用珠寶鑲嵌的銀鏈,拖曳在地,然后踏上紅毯,珠光寶氣的華麗舞臺,開始他的演出。
“媽媽,快看!他的衣服好好看!”
“那是,那可是最新款?!?p> “他手上的鴿子蛋可真亮。”
“他那鼻子是紅寶石吧,真大!”
“新聞上可報道了那場拍賣會,真是驚心動魄?!?p> “他的披風,皮草可真順滑,好想摸一把”
“那可得好幾百萬了吧?!?p> “真讓人羨慕!”
.......
“這些人可真好笑,那就是個小丑而已,有什么可羨慕的?”
“穿得再華麗,還不是個丑角?”
......
“你看到他哭了嗎?
“怎么可能?他可是小丑?”
“小丑就不會哭了嗎?”
“供人取樂罷了?!?p> 看完這段文字后,溫茹把照片收了起來,又從桌子上拿了一個紅鼻子道具,然后看向宋君,“宋先生,我們走吧?!?p> “他的過往,我已經(jīng)找到了?!睖厝隳剜?。
“嗯,”宋君點頭,看向方禹,方禹愣了一下后先退出了房間,先前不覺得,這狹小的空間容下三個人太擁擠了。
然后是宋君。
最后是溫茹。
她合上柜子,關(guān)上燈,鎖門,外界的光一點一點遠離,狹小的車庫又歸于黑暗和沉寂,一如它先前的主人。
“走吧?!彼尉雎?。
重新走回圍欄中的巷道,溫茹低頭看路莫不作聲。
三個人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溫小姐,他是解脫的?!?p> 宋君突兀得開口。
“什么?”
“我沒見過他,也不了解他,但我想他是解脫的?!彼尉蛄嗣虼?,聲線一如既往得清冷,卻放柔了許多。
“宋先生是在安慰我嗎?”溫茹聽完后,目光在他身上停滯,而后彎了眉眼輕笑了一聲,問他。
“我知道的?!闭Z若嘆息,消散在風中。
方禹默默得走在兩人身后。
三四點的午后沒有悲涼氣氛的夕陽,也沒有蕭瑟夜風。
穿過圍欄,路過那片空地,再次進入地鐵站通道,依稀能聽見地鐵呼嘯遠去的聲音,有三三兩兩的人群從地鐵走出來。
溫茹手里還握著一張路過時接到的傳單,一家新開業(yè)的奶茶店,溫茹一邊拿傳單折著小船,一邊默默得想,到底是不能真的感同身受,她也只是略微得感覺有些悲涼罷了。
然后在出了地鐵后把紙船扔進了垃圾桶。
“麻煩宋先生和方助理了?!睖厝阍谕\噲鱿铝塑?,然后向著兩人道謝。
“不麻煩,我?guī)蜏蒯t(yī)生抱著箱子吧?!狈接砩锨?。
“不必了麻煩了,不重的,”溫茹搖頭。
方禹微笑著攬過箱子然后退后一步跟在溫茹身后,“麻煩溫醫(yī)生帶路了?!?p> 宋君靠在后座,注視著兩人離開后收回目光,在座上停留了片刻,撿起了一根頭發(fā),深棕的色澤,一如溫茹的瞳色。
“總裁,我們先一步,溫醫(yī)生在后面?!狈接砩狭塑?,微微側(cè)首對宋君道。
“嗯?!彼尉抗鈴念^發(fā)上移開點頭,回視方禹,點頭應(yīng)聲后,緩緩收攏了掌心,放回腿上,閉眸假寐。
溫茹拿著鑰匙放空了一會兒,然后把它放進了紙箱里。
然后驅(qū)車離開。
公交站臺和樹影婆娑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