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翩翩和黑貓送回家后,溫茹也開車回了家,熱鬧與嘈雜逐漸變得遙遠。
溫茹把車停入車庫,往巷子里走,兩邊的幾盞路燈的光格外微弱,好似下一秒便會熄滅,但溫茹知道這是錯覺,這幾盞燈已經(jīng)堅持了許久,之后也一樣。
樓道口的垃圾桶里有幾道黑影,又倏地竄走,不見蹤影。
溫茹提著包,神色自然。
溫茹住的小區(qū)沒有電梯,樓道里的燈在腳步聲中逐漸亮起。
溫茹開了門,進了屋,放下包,脫了鞋子,肩膀才放松了下來。
趿拉著拖鞋,溫茹給自己倒了杯水,端著走回了房間。
溫茹把那兩張照片和日記本拿了出來。
翻開筆記本的時候,掉出來一張紙條,是肖華給房東留的那張抱歉信,溫茹也向她要了過來,也是因此才得知肖華怕她的房子不好租出去,又補了兩個月的房租。
信上的內(nèi)容遠比聽到的復(fù)述要來得體貼,信并不長。
他寫道:我沒有什么遺憾,沒有感情糾葛也沒有陽謀陷害,也許這只是一個懦弱者的逃避或者解脫,我想著把自己藏起來才不會嚇著別人,可最后發(fā)現(xiàn)也只有出租房能放下自己。很抱歉因為自己的私心臟了您的地方,添了忌諱。
這是一個心懷溫暖的人。
看到的時候,溫茹心中滋味莫名。
就像翩翩,只是與肖華說過兩句話,便會在意自責(zé)于自己當(dāng)時若是多勸了一句,對方是不是就會有了生的念頭。
那溫茹呢?
她看了他的畫許久,與他說過話,甚至也看出了他放棄生命的想法。
可她沒有挽留。
只是問他一句,你想好了嗎?
說理智太過蒼白,近乎冷漠。
溫茹覺得喉嚨有些干澀,迫切地喝了好幾口水,才勉強平靜了下來,她眨了眨眼睛,才翻開日記本。
本子并不厚,說是日記也有些勉強,上面的日期并不緊湊,只是偶爾記錄一些。起初只是一些生活瑣事的記載,初出校門的憂心和熱血;租房時茫然和糾結(jié);找到工作時的雀躍和偶爾的吐槽。
用句很是生動有趣,遠沒有那張抱歉信上的那么溫和周到。
溫茹認真得翻看著,那個一面之緣的人的形象通過這些文字一點點填充,這是早年的肖華。
而后某一天,日記成了日記,他的日記里開始頻繁得出現(xiàn)了一只黑貓。
3月4日,晴。
我在蛋糕店外看到了一只貓,黑色的,很小一只,眼睛很亮,我想帶走它,只是想想。
3月5日,晴。
它吃了我給的面包,怯怯得靠近,沖我喵了一下,聲音很軟。我想帶走它,只是想想。
3月6日,多云。
它躲在角落里,我趕走了扔石頭的小孩,它走了出來,沖著我叫,好乖。我想帶走它,只能想想。
3月7日,雨。
我撐了傘去找它,它果然還在那里,縮成小小的一團,瑟瑟發(fā)抖。我想給它一個家。
它很乖,讓人心都化了。
3月8日,晴。
上班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它,回家的時候一開門它便靠了過來,蹭我的褲腳,作為一個不是很愛洗刷的的男人,嗯,溫柔的負擔(dān)。
它真的很乖。
溫茹可以想象到彼時的青年與貓相依為命的情形,可以說是他給了黑貓一個家,也可以說是黑貓給了他一個家,在匆忙的城市里,他們彼此依偎,相互取暖,將無處安放的心漸漸落下。
接下來的日記,他每天都會夸一下軟軟,他給它取名軟軟。軟軟會玩毛球,會撒嬌,也會齜著小牙嚇唬他……每一個小舉動都會讓他喜悅自豪不已。
輕松的記錄讓人會心一笑,溫茹的神情在翻閱的過程中漸漸放松,面部肌肉線條柔和,唇角的弧度溫暖。
然后,輕松的氛圍戛然而止。
3月20日,晴。
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房東勒令我送走它,或者一起離開。
……
我是個懦夫。
3月21日,多云。
我給軟軟搭了一個小棚子,可以遮雨,我和它約好每天都會去看它。它蹭了蹭我的掌心,喵嗚了下,很乖。
3月22日,晴。
它在等我,它能辨別我的腳步聲,這讓我很驚喜。它也許懂得我在生活和它的面前選擇舍棄了它,可它依舊待我很親密,它很乖。
3月25日,晴。
我漸漸習(xí)慣了家、貓、公司三天一線的生活,休息的時候我會帶它去公園里轉(zhuǎn)轉(zhuǎn),它很乖。
溫茹翻到下一頁,然后愣了一下,又往回翻,日期沒有變動,間隔了三天,只有四個字。
3月26日,暴雨。
軟軟很乖。
我沒家了。
這幾個字跡很模糊,像是被水泅開,暈染。
日記在這里戛然而止,溫茹怔然,想起那天突兀的對話:
“你喜歡貓嗎?”
“喜歡但不想養(yǎng)?!?p> “嗯,如果不能好好照顧它便不要養(yǎng)它?!彼涣艘幌?,然后點頭,聲音很輕。
溫茹那時只當(dāng)是是個愛貓人的勸告。
而現(xiàn)在看,軟軟大概是出了意外。
那張他和黑貓的照片后面摘取了艾米莉.狄金森的一首詩:
假如我沒有見過太陽,
我也許會忍受黑暗,
可如今,太陽把我的寂寞
照耀得更加荒涼。
溫茹摩挲著這段話,心中滋味有些難以名狀。
而在那篇日記之后,肖華便沒有再在上面寫過日記。
這本本子后面都是空白的。
可當(dāng)溫茹合上日記的時候,無意中翻開了最后一頁的時候,目光停滯了一下。
那里寫了一段話:請不要自責(zé),也無需遺憾,這對我來說,不是一時興起,更像是一場蟄伏。
溫茹怔愣,日記本有些舊了,白皙的紙張邊角處有些淡黃,可這段話的字跡很新,比起前面的文字顏色要亮一些。
顯然寫下時日期很近。
她摩挲著這些文字,恍惚于這是寫給她的嗎?
他知道她心有遺憾,知道她會去他的住處,也知道她會帶回這本日記嗎?
溫茹突然升起了想要了解一個人的念頭,并且,止也止不住。
去看看他的住處、工作環(huán)境,了解他的過往。
這樣想著,溫茹突然輕笑了下,似嘆非嘆:“一個瘋子?!?p> 是在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