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黃雀在后
彭孔武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似乎沒有看到裴楚一般，只是遙遙望向遠處長街，低聲呢喃。
“竟然消失不見了？”
“彭都頭？”
裴楚在旁邊又喊了一聲。
彭孔武這才像是注意到裴楚一樣，朝裴楚問道：“方才你是忽然就丟了欒秀才那幾人的蹤影？”
“對，就在這個街口。”
裴楚輕輕點了點頭，忽然有些奇怪道，“都頭認得我？”
“白日見過兩面，如何會不記得。你是哪個村鎮(zhèn)的，叫什么姓名？”
彭孔武隨口問了一句，目光不時望向空蕩蕩的長街，神色似乎依舊在思索著什么。
裴楚心中有些驚訝，他自覺在眾多鄉(xiāng)民里面沒有什么存在感，沒想到這個彭都頭一兩次照面已經(jīng)將他記住了。
“裴楚，觀前村的，這次是鄰里有事，跟著一起來縣城?！迸岢唵蔚卣f了下自己。
“同村鄰里么？”彭孔武面上微微有了一絲訝異，上下打量了裴楚一眼，“看你也是個多事的?！?p> “常受人照顧，有事自然要幫襯?！迸岢α诵Γ粗砜孜涞纳裆?，問道：“都頭怎么會在這里？”
“我一路都跟在你們幾人身后，在城隍廟外守了小半夜，等的就是他們，呵，煽動人心，糊弄愚民?！迸砜孜漭p哼一聲，神色又沉了下去，“可惜欒秀才和那兩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藏匿了蹤跡?！?p> “跟在我后面？”裴楚心中一震，這時候有些明白過來，“還真是黃雀在后啊！”
他在縣衙門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不對勁，這個彭都頭恐怕也有所察覺，只是三言兩語驅(qū)散了人群，又因勢利導(dǎo)地將一些無法回家的鄉(xiāng)人送到了荒廢的城隍廟，自己在藏在暗中觀察。
不得不說這彭都頭還真有點手段。
可惜裴楚跟丟了，這位彭都頭同樣失去了對方的行藏。
“那彭都頭，能否和我說一說關(guān)押起來的鄉(xiāng)人？”裴楚想到眼前這人的身份，還有他之前的打算，開口問道。
彭孔武一手扶著腰刀，又打量了一眼裴楚，“這里面的事，三言兩語說不清，你明日就將鄉(xiāng)人們帶回家去。事情完了，自然會有結(jié)果。夜深人靜，城內(nèi)有宵禁，別在街上逗留了，回城隍廟去吧。”
裴楚點點頭，他對這縣城本就不熟悉，且到處都是黑漆麻烏的，稍微個不注意，還要迷了路。
正要轉(zhuǎn)身離去，忽然遠遠的一陣凄厲的尖叫聲傳了過來
“彭大蟲！”
“大蟲！”
“彭都頭！”
“快來救救七哥！”
從長街上飛奔而來的是一個驚慌所錯的身影，一路喊一路叫，一只腳穿著草鞋一只腳光禿禿的，似乎鞋都跑掉了。
“這是那個……”
裴楚看著這身影跑近了，隱約認出好像是白天在縣衙門前的那個潑皮。
耳邊彭孔武的喝問聲已經(jīng)響起：
“白賊七，你這廝大半夜的又跑進城來？”
白賊七驚恐地沖到了彭孔武的身前，一把抱住了對方的大腿，鼻涕眼淚似乎都留了下來。
“彭大……都頭，你可得救救七……救我一命！”
“放開，你這廝又怎么了？”彭孔武面上升起不耐之色，似乎下一刻就要將這潑皮一腳給踹飛了出去。
白賊七卻越發(fā)將彭孔武的大腿抱得緊緊的，身體似乎打起了顫，“彭彭大蟲，救命??！當初我們?nèi)ネ悼磸埞褘D洗澡，可是我替你把的風(fēng)，還挨了一掃帚……”
“你這廝在這胡言亂語什么？”
彭孔武面色黑如鍋底，伸手一把拎起渾身像是沒了骨頭的白賊七，“說，出了什么事？”
白賊七面色煞白，被彭孔武似乎站都站不穩(wěn)，口齒打顫道，“鬼?。∷戆?！大蟲，那浦水里真的有水鬼?。 ?p> “胡說什么。”彭孔武呵斥了一聲，“你又在哪吃酒喝醉了，發(fā)這酒瘋呢？”
“沒，沒醉?！卑踪\七顴骨凸起的臉頰難得的有了幾分認真，“可真讓我見著了。”
“真有？”彭孔武聲音微微拔高了幾分，瞪著大眼睛看著白賊七。
“有有?！卑踪\七忙不迭叫道，“我騙誰也不能騙你，今晚我和人吃酒，回家走到那拐葦溝那一段，可巧被一泡尿憋得慌，結(jié)……結(jié)果，一泡尿剛?cè)鐾辏涂吹搅?，它它……它要來抓我啊?！?p> 彭孔武神情一凜，推搡了一下白賊七，“走，帶我去瞧瞧。”
“不不不……我不去……”白賊七頭搖得似撥浪鼓似的，雙手抓著彭孔武壯實的胳膊掙扎著就想要跑。
“不去也得去?！?p> 彭孔武卻已經(jīng)一手扯著白賊七的衣領(lǐng)，剛要離開，忽又轉(zhuǎn)頭又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裴楚，問道，“你既然是個好事的，也算有點膽氣，可要跟我去看看？”
“我？”
裴楚沒想到彭孔武會突然問自己，有些訝異道。
彭孔武點點頭，指了指白賊七，“這廝向來不可靠，若真是有腌臜的東西，還是得有個人在旁照應(yīng)著。”
“他說的能信？白天他在縣衙前也說有水鬼的？”
裴楚看向白賊七，白天在縣衙門前，對方就有和那個欒秀才較勁，怎么看都像是演戲。
“那是七哥收了錢來嚇唬你們這些鄉(xiāng)民的?！卑踪\七聽到裴楚這么一說，立刻叫了起來，“我原也不信，可他娘的真讓七哥撞上了?！?p> “你還收了錢？”彭孔武眼睛一瞪。
白賊七立刻縮了縮脖子，低聲道：“那是人偏要送我的，我就幫著說幾句話?！?p> “你等會與我說個清楚?！?p> 彭孔武抓著白賊七的衣領(lǐng)，冷哼一聲，又朝裴楚道，“他慣愛扯謊，嘴里沒幾句真的，只是卻不騙我?！?p> 裴楚心中暗道：“早看出來你們兩個有奸情了?！?p> 不過這次他卻沒拒絕，“我也想看看水鬼是什么東西？”
從白賊七說收錢嚇唬鄉(xiāng)民，再到那個欒秀才突然出現(xiàn)，裴楚已經(jīng)聽出了一點背后的東西。
再一個，裴楚心中還隱約有個想法。
前兩次他遇見了虎媼、黃鼠狼，無字書出現(xiàn)了道術(shù)和修煉法門，他很想再看看遇見其他詭異事物，無字書會不會再有反應(yīng)。
……
城隍廟。
燒灼的篝火漸漸暗淡。
哭喊的聲音早已消失，一群老幼婦孺或坐或躺，已經(jīng)沒了鬧騰的精神。
夜深人靜，隱約響起的不過是幾聲抽噎和哼哼唧唧無法入眠的嘆息。
一陣陰惻惻的穿堂風(fēng)從坍塌的院墻吹進了大殿。
幾個躺在鋪了層干草地上的婦人輕輕打了個寒顫，緊緊摟住懷中沉沉睡去的稚子。
倏然。
在大殿門邊堆疊的一些舊衣物忽地輕輕動了起來。
那是方才跟著欒秀才的兩名隨從挑來的，其中除了有孩童的鄉(xiāng)人拿了幾件臨時遮蓋一下，大多數(shù)人不論是對那些充饑的蒸餅，還是御寒舊衣物，都沒興趣。
然而，在此刻這些舊衣物仿佛被人拉扯一般，一件跟著一件飄了起來，悄然蓋到了那些或是入睡或是只是閉目嘆息的鄉(xiāng)人身上。
……
“餓啊！”
不知何時，忽然有人喊出了聲。
靜謐的城隍廟內(nèi)，悉悉索索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
整個大殿內(nèi)，不論男女老幼都仿佛夢游般從地上爬了起來，只是這些人身上，不知何時都穿了一件件紅衣。
那紅衣極不合身，但卻如同長在這些人身上，將人套得緊緊的。
“餓?。 ?p> 又是一聲仿佛風(fēng)聲嗚咽般呼喊的聲音在殿內(nèi)響起。
一個穿著紅衣，雙眼翻白的小小人影，咔嚓咔嚓仿佛提線傀儡一般移動著身體。
砰！
大殿旁放著的另一擔(dān)子里，幾十上百個蒸餅被打翻在地。
整個城隍廟內(nèi)，登時人影凌亂，動了起來。
響起了一陣餓狗搶食般的咀嚼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