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論
入夜，三方人馬在酒樓外分別，各回各處。
馮鏜就住在對面的茶樓，自然沒有再和馮兆先一起走，幾步路的距離，很快就回到了暫時居住的后院。
進(jìn)了屋，坐在臥房的躺椅上，馮鏜仰頭看著房梁發(fā)愣。
冉清流從他剛一回來，就跟在他身后，這會兒見他進(jìn)了臥房，就也跟進(jìn)來問他，“小師叔，您現(xiàn)在是要洗漱休息嗎？”
馮鏜今日最多只喝了一兩多酒，離醉還遠(yuǎn)著呢，眼睛里卻透著迷茫。
他聽是聽見了，卻半天沒回答，一時間，把冉清流弄得莫名其妙。
過了許久不見回應(yīng)，冉清流疑惑之余，走近了輕聲問，“您怕是累了，給您打水泡泡腳吧？”
馮鏜依舊不語。
冉清流納悶兒，又站了片刻，看出馮鏜狀態(tài)不對，便想先退出去。
馮鏜卻突然叫住了他，“去哪兒？”
冉清流趕忙轉(zhuǎn)回身來，垂手回話，“沒，不去哪兒。您有什么吩咐嗎？”
馮鏜抬手指指旁邊的凳子，微闔了眼，口中說：“過來坐?！?p> 冉清流應(yīng)了一聲，走過來坐下。
馮鏜問他，“我最近沒太顧得上你，你都忙些什么？”
冉清流回答說：“您之前不是叫我每日在前面給人解簽嗎？孫掌柜倒真是個會算計的，您說解簽的錢有他一份兒，他經(jīng)營得可賣力了。找我解簽的一天比一天人多，只是也有奇怪的地方?！?p> 馮鏜隨口道：“說來聽聽?！?p> 冉清流解釋說：“我解簽也解了這么多天了，可是，一個下簽都沒解到過。按理來說，這簽筒里面，有好有壞，怎么會一個壞的都沒碰到？挺奇怪的?！?p> 馮鏜笑笑，“這有什么奇怪的？不信你現(xiàn)在拿你那簽筒看看，那里面根本就沒放下簽！沒放，當(dāng)然是抽不到的。”
“怎么能這樣？”冉清流頓時竄起來，吃驚地說，“這不是騙人嗎？”
馮鏜瞥他一眼。
冉清流莫名的就覺得有些心虛。
躊躇須臾，他又坐了回去，“小師叔，我知道，孫掌柜應(yīng)該是為了賺錢，才想出這個辦法來。他是商人，商人重利，無可厚非?？墒?，騙人總是不對的！人家求卦問卜，是為了趨吉避兇，我們?nèi)舨徽\心對待，許是不好的吧？”
馮鏜稍坐起身子，看著他問，“那我問你，百姓求神拜佛，求的是什么？”
冉清流想了想，回答說：“大概是求功名富貴、福壽雙全？也有些稀奇古怪的，總之，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該是求什么的都有?！?p> 馮鏜卻搖頭，“這些人，無一例外，求的都是一個‘好’字！”
冉清流瞠目結(jié)舌。
馮鏜對他解釋說：“算卦，說是算的天意，實則算的是人心。沒有人希望自己無福有禍，誰都想好，什么都想好。他們想要好，孫卯就給他們好，他們自然就高興。做生意嘛，字面的意思，讓生人滿意，這才叫生意！至于你，就算給你個一簽不少的簽筒，你敢說你就一定能算得準(zhǔn)，說得對嗎？既然結(jié)果一樣，反正是算不準(zhǔn)的，為什么不讓人家高興一點兒呢。這事兒，孫卯做的沒問題?！?p> 冉清流撓撓頭，懊惱的說：“我比您，到底還是差得太遠(yuǎn)了?！?p> “我嗎？”馮鏜苦笑一聲，沒有說下去。
冉清流早看出他情緒不對，見他又不開口了，便自去端木桶過來，放在馮鏜身前。打了熱水倒進(jìn)去，又試著溫度摻了些井水。
馮鏜自己除了鞋襪泡腳，冉清流坐在旁邊盯著他看。
眼看著他的臉色漸漸松緩下來，才試探著問，“小師叔，您今天做什么去了？怎么弄得累成這樣？”
馮鏜一愣，短促的笑了下，嘆口氣，“沒什么，不過是見到個一面之緣的人罷了。只是，我看他面相，與數(shù)月前大不相同，怕是要落得個大麻煩了?！?p> 冉清流問，“那您怎么不幫幫他？”
馮鏜搖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吧！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人，我?guī)退参幢仡I(lǐng)情。若是不小心再誤會了什么，反倒是更大的麻煩?！?p> 冉清流聽到這里，頓時猜到了，“您說的是那個巡按御史？”
“你也知道？”馮鏜看了他一眼。
冉清流毫無心機的笑著，“我跟關(guān)梟的手下閑聊的時候，聽他們說的?！?p> “哦?！瘪T鏜隨口應(yīng)了聲，面上絲毫不變，對他說，“你既然知道了，那也該明白，他是文官，我是鷹犬，文官最討厭的，莫過于是鷹犬。他的事情你以后別打聽，知道多了不是好事。你啊，給我待在茶樓里好好的解你的簽，多看看眾生百態(tài)，少摻和不該管的事情。”
馮鏜雖然語氣如常，但冉清流是慣會看他臉色的，只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壓著火。
冉清流生怕殃及池魚，卻也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不高興，只能小心試探，“小師叔，那個宋大人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他的事情就聽都不準(zhǔn)聽的？”
馮鏜瞪他一眼，訓(xùn)斥道：“哪兒學(xué)的那么多廢話？我讓你別管，你就別管！”
冉清流被他突然暴躁起來的氣勢嚇得一抖，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起來。
馮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彎腰拿布巾擦腳，趿拉著鞋站起身來，把布巾甩在桶里，濺了一地的水。
走到床邊，他坐在床沿上，長長地吐了口氣，緩了緩胸中躁動的氣息。再開口時，他的語氣就盡量溫和了下來。
“清流，我不讓你管，總歸是為你好的，你懂不懂？”
冉清流隨著他氣勢舒緩下來，也稍稍松了口氣。他也不是泥捏的、木頭刻的，有血有肉有感情，馮鏜對他好，他當(dāng)然知道。
他低頭說：“小師叔，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是，我也不想什么忙都幫不上。您有任何事情，清流也可以為您分憂的！雖然可能我現(xiàn)在做不好什么，但是您教我，我會用心學(xué)的。”
聽了冉清流的話，馮鏜不免覺得欣慰。但與此同時，他卻也很清楚。
他可以自己去冒險，可以讓手下的人去冒險，但冉清流終究對他而言是不同的，他絕不愿意讓冉清流去冒險。
冉清流出現(xiàn)任何問題，都足以讓他方寸大亂，他不能也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沉默了半天，馮鏜說：“你這么想替我辦事，那我就給你個機會。你把唐跡給我看好，哪里都不許他去，就是幫到我了。專心做好這一件事，我信任你，你可不能出岔子。”